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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 35 章 ...

  •   林十七要去北区,胡二心的老家。
      薛伍珩当司机,开的是林十七那辆捧在手心里的二手面包车,坐在驾驶座上的时候沉默了半分钟,发动车辆的时候还被往前带了一下,显然不太适应。
      林十七非常善解人意:“要不我开?”
      薛伍珩比较简单粗暴:“要不换一辆?”
      最后他们又等了十来分钟,等来了薛伍珩的那辆劳斯莱斯。
      后尾箱用纸皮箱放着各种各样的小盆栽,与劳斯莱斯高贵冷艳的外形极度不相符。
      这辈子估计没这么委屈过的豪车咽下苦楚,兢兢业业地往北区去了。

      北区不比位于市中心的东区繁荣,但近年来政府发展规划集中在南北两区,四处高楼林立,公路主干道是新铺的沥青路,公交和地铁都十分方便。
      北区面积不算大,从东区过来两个小时算快,接近中午吃饭时间,沿途大部分都是农家菜馆,装修精细典雅,门口挂着的红灯笼印着牡丹,越往前面去,门口的装饰挂件发生严重内卷,各显神通,最后一家门口装潢金碧辉煌,两边的石狮子像气派十足,俨然像一个冷艳高贵的终结者。
      林十七感叹一声:“有钱真好。”
      什么时候他也能眼也不眨地买两只石雕麒麟放门口镇宅。
      薛伍珩轻笑:“有钱确实好。”
      林十七:“……”
      他们怕耽误时间,来的路上买了两份三明治,现在也不觉得饿,直接往城郊去了。

      胡二心成长的地方叫大埔村,驶过石牌坊,路过一个斜坡,就有一个露天的小停车场。
      这里每家每户都贴着门牌号,但真要找起来,有点困难。
      旁边的小卖部支着两把遮阳伞,正午时间附近也没什么人,林十七走过去先买了两瓶水,才问:“老板,请问您知道6巷5弄在哪儿吗?”
      小卖部老板皱了皱眉:“6巷5弄?那不是老胡家吗?”
      他打量了一下林十七,半晌后才道:“走过停车场往右拐,第二条巷口进去第五家就是了。”
      老板顿了顿:“很好认。”
      林十七:“谢谢。”
      他们按照老板的话往里走,巷口很阔,能容纳一辆小轿车,路过一处小菜地,向前走不到五步,就看到一户房宅大门两旁的白色挽联和门扇上贴的白纸条和左钱。
      那老板所说的“很好认”便是这个意思。
      海城有一个习俗,主家在办完安葬及悼念后以后,需再立灵堂于老家的正屋厅堂,早七点晚五点上香,从立灵之日起逢七日烧纸祭奠,过‘七七’后再请道士做道事,超亡灵。
      今天正好第七天,门前残留着一些烧过的纸钱灰。
      林十七怀里抱着一箱子的小盆栽,一阵穿堂风而过,吹起的纸屑碎片落在箱子里,随着走动,又轻飘飘地回到了地上。
      远门是敞开的,自建房有三层楼高,外墙用了三色的釉面纸皮砖,庭院呈7字型,后院种了各类蔬菜瓜果,前园是满室的绿植花卉。
      两老不知道从哪里搜来一堆的木材,正在院落不知道捣鼓什么。
      林十七敲了两下门,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陈女士,瞧见他满怀的盆栽,有些不确定:“小伙子,找谁啊?”
      林十七笑了笑,不动声色地打量他们一眼。
      精神不太好,眉眼能看出明显的疲惫感,但从满园春色中能感觉到,他们正努力地生活着。
      问:“请问您是陈嫦芳女士吗?”
      陈女士和老伴儿胡父对视了一眼,有些疑惑地上前,说:“我是,请问有什么事吗?”
      林十七艰难地从怀里掏出一张枚红色的小单据,单手托不住纸箱,干脆地塞到薛伍珩怀里,“是这样的,我这边是拾花花店,您的儿子前一段时间在我们店里预定了一些花草盆栽,还有关于您儿子婚礼需要用到的花球设计图我都给拿来了,你们要先看看吗?”
      一想到婚礼二字,陈嫦芳理所当然以为是胡一言订购的花。
      他们两人对网购东西都不太理解,平时有快递上门,都是直接在巷口喊门牌号和收件人名字,他们听到了就出去拿,没在家了快递就寄存在村口的便利店。
      胡一言原本两个月后确实有婚礼举行,但已经取消了,陈女士担心是大儿子最近忙,忘了告诉早前预定的花束,怕耽误林十七的时间又怕引起不必要的纠纷,征得林十七同意后,赶紧进屋给大儿子打电话。
      院里就剩下胡父一人,林十七好奇地看着他脚下那张潦草的平面图和钉好两块的木板,自来熟地问道:“叔叔,您这是要做花架啊?”
      胡父看着乐呵呵地给他展示了一下平面图,说:“对,家里的盆栽太多了,占地儿,弄个花架摆着也好看。”
      林十七撸起衣袖,蠢蠢欲动:“我帮您吧。”
      胡父:“你会啊?”
      薛伍珩也有点好奇地在旁边蹲下:“你会啊?”
      “开玩笑,我家花店都是我亲自装修的。”林十七说干就干,先是拿起图纸稍微地细化了两笔,对比着庭院的大小,熟练地接过卷尺,用铅笔在木板上画上记号。
      林十七的手白皙但并不细腻,手掌有厚茧,手背有几道深浅不一的疤痕。
      林十七高中毕业那年为了攒够大学学费,连工地上的活都干过,锯木头对他来说小菜一碟,也不用胡父帮忙扶着,一块锯口完美的木块就啪嗒掉地上了。
      他弯腰想伸手去拿,被薛伍珩拍了一下手背,林十七缩回手,不满地看了他一眼。
      薛伍珩淡淡道:“带手套。”
      胡父笑着给他递了一双棉手套。

      室内,陈女士从卧室里找到手机,村里四面环绕着房子,信号不太好,她一边往客厅走,一边拨打胡一言的电话。
      “拾花花店?”中午休息时间,胡一言那边很快接通:“我没订什么花啊,妈,您先别让人进屋,那可能是骗子。”
      陈女士一惊:“啊?”
      她看了看和胡父相谈甚欢的林十七,又看了看跟在后面穿着得体气度不凡的薛伍珩,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应该不是吧……看着也不像啊。”
      “骗子会让自己看起来像骗子吗!”午休时间只有一个半小时,胡一言一时半刻也赶不回去,一边安抚着母亲一边网上搜拾花花店的信息,“您先别听他的啊,我搜搜看。”
      没想到还真搜到了,他一边看地图一边低喃道:“这店在东区槐阳内街啊,怎么跑到北区送货,肯定是…”
      胡一言猛地顿住。
      槐阳内街与胡二心工作的地方仅两站路。
      他的语调有些不清晰,但陈女士能听明白,意识到是儿子过于谨慎,又怕林十七是送错货耽误了时间,陈嫦芳正想开口,就听到胡一言骤然加重的呼吸,一字一句艰难地往外蹦:“妈,您问问他,是哪个儿子预订的?”
      陈女士心头一紧,颤着步子上前,神情带着几丝不管不顾:“小伙子,这……这花是哪个胡先生预订的啊?”
      林十七笑容有一瞬间的凝滞,在胡父下意识地直起腰身之前率先站了起来,笑着说:“是胡二心先生。”
      门前的魂幡轻轻地摆动了一下。

      小儿子自杀的消息从得知的下一秒开始如针刺一般哽在喉咙。
      陈嫦芳经历了一开始无法接受事实的撕心裂肺,中间有两三天的时间,她是恍惚的。
      她清楚地知道胡二心离世的事实,但是不愿意去接受。
      白天的时候还好好的,正常吃饭,正常地外出,可以接受亲朋好友的一声节哀顺变,但每当夜深人静,陈嫦芳知道,无论是胡父还是胡一言,他们谁都没睡着。
      家里是最难熬的地方。
      因为这里的每一样物件都有他曾存在过的痕迹,都有他的回忆。
      可能只是随手地拿起一个杯子,旁边就是他曾用过的印着葵花的玻璃杯,一刹那,你就能想到他小时候站在小板凳上,踮着脚尖撒娇问你讨要牛奶的回忆。
      或者你路过一盆盛放的花,你又想起他调皮地剪下你好不容易培育出来的君子兰,笑嘻嘻地递给你的赖皮模样。
      哪怕单单是说出一个名字,你脑海里关于他的记忆如千军万马般奔涌而至,这一刻你才明白,你与他的回忆到了这里,却也只能到这里了。
      看了胡一言从胡二心住处带回来的日记,陈嫦芳曾以为,小儿子是从内心里面埋怨他们的。
      为什么连陪在身边的至亲都没能发现他的痛苦?
      为什么不闻不问任由他自我毁灭?
      为什么没有人拉住他?
      午夜梦回她一遍遍地幻想胡二心站在身前对她一声声的凄厉控诉,凌迟一般地刀刃着她的心脏。
      她一辈子都没法释怀,一辈子都会这般惩罚着自己。
      然而林十七带着关于胡二心生前留在人间的点点记忆而至。
      他像撕开伤口的那双不近人情的手,又像落在渗血伤口上的愈合药。
      他双手递上的卡片,印着胡二心留给他们最后的话。
      他祝父母身体健康。
      也祝兄长新婚快乐。
      他说生命前半程快乐无忧地成长,后半程虽有荆棘与遗憾,亲口道别太难,惟愿一切安好。

      陈嫦芳握紧手里的电话,蹲在地上痛哭失声。
      电话的那头隐隐地传来胡一言的啜泣。
      胡父不顾手上的脏污,擦着眼泪上前,紧紧地抱住自己的妻子。

      花架子弄好以后,林十七在厨房洗手。
      陈女士给他递了一小块松糕,小声地说:“这是刚做的,不沾晦气。”
      一个小时前她就听到林十七肚子在叫,家里有丧事不好留外人吃饭,她便去厨房重新做了一份自家吃的松糕。
      淡淡的红糖清香沾了满手,林十七眉眼弯弯,满足地接过,说:“谢谢阿姨。”
      陈女士眼眶还带着红,笑容和蔼道:“是阿姨谢谢你。”
      “我看你朋友也饿了,阿姨给你们用保鲜盒装一点,路上吃吧?”
      林十七有些纠结,他透过厨房的一扇印花窗户往外看,只能瞧见薛伍珩模模糊糊的身影。
      进厨房之前,他正蹲在地上,听胡父吹嘘如何成功地将一盆蝴蝶兰起死回生。
      胡父是本地人,说话带着少许口音,差别不大,但总有一两个音节带着当地的特色,薛伍珩从小接收精英教育,上的都是国际名校,自然听不懂这种方言。
      但他听得很认真,手上把玩着湿润的泥土,裤脚还沾了灰,眼里带着碎光,似乎觉得新奇,但没有丝毫的嫌弃。
      陈女士看出了他的犹豫,说一不二的性格,先斩后奏地把松糕装满一盒子,塞进林十七的怀里。
      松糕还带着温热,盒盖上瞬间沾满了雾气。
      林十七低头看了看,又说了一遍:“谢谢阿姨。”

      陈女士和胡父把他们送到巷口。
      林十七挂着和陈女士聊天没看路,脚尖抵在路上一块凸起往前踉跄,被旁边的薛伍珩眼疾手快地捞了回来。
      前胸贴后背的姿势实在过于暧昧,林十七脸一红,欲盖弥彰地挣开薛伍珩搂在他腰间的手。
      薛伍珩淡定地收回手,垂眸看了他一眼,“小心点。”
      林十七隐隐地从对方平淡语气里品出一丝丝的调侃与嘲笑。
      出发前薛伍珩那句“你走在路上都能出事”犹在耳边。
      薛伍珩说他先去把车倒出来,他身上唯一仅存的财产就是手机,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往自个儿兜里放,反而递给了林十七。
      林十七哦了一声,动作自然地接过。
      接完才反应过来,这手机是几吨重啊非要他拿。
      林十七轻轻地啧了一声,觉得薛伍珩做人有点过分,同时怀疑自己是不是鬼上身。
      陈女士站在旁边目睹一切,轻轻地笑出声。
      林十七脸红一下子烧到耳根,嘴唇嗫嚅着说不出什么话。
      陈女士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小声问他:“平时吵架多吗?”
      “啊?”林十七恍恍惚惚:“还好吧,我一般都吵不过他。”
      “你得学我啊,气势得上来。”话音刚落,她就给林十七做示范,“老胡!去那边给人看着后面!”
      胡父像没有脾气一样,欣然前往。
      “学到了吗?”陈女士满意地点头,然后问林十七。
      林十七啊了一声,茫然地点了点头。
      “但也不能太凶,适当时候示弱一下。”陈女士叹了口气,“朋友之间还会吵架呢,你们这情况也不容易,彼此之间体谅一下,相互迁就。”
      “不是……阿姨。”林十七总算反应过来,“我们俩没什么……”
      “阿姨都懂,我也看得出来,你俩这状况跟我当年和老胡刚看对眼的时候一模一样!”
      林十七木着脸,不敢说话。
      陈女士心照不宣似地笑道:“这种事我身边也有,虽然年纪大,但不是老古板,阿姨都支持你们的!”
      林十七蓦地想起什么,瞳孔微微收缩,久久地凝望着陈女士,半晌后才终于接受一般,哑声道:“……谢谢阿姨。”
      薛伍珩技术好,那台高贵幻影附近也没停什么车辆,不一会儿就挪好位置了。
      林十七上车,和这对痛失爱子依然乐观生活的夫妻说再见。
      车子缓缓地驶离大埔村,林十七迎着沿路的风光,又一次看尽胡二心短暂的二十八年人生。

      胡二心曾因为性取向的原因有过对人生的迷茫。
      他不愿意告知任何人,认为亲人朋友不会理解,与闻浩川那段地下恋情苦苦坚持四年后,分手那一刻胡二心是如释重负般的松一口气。
      这些自以为的不理解以及待着阴沟里见不得光的日子,无可否认地导致他内心苦苦不得解脱的两根稻草,却沉重负累到足以压垮他的神经。
      如果早一刻发现,早一刻敞开心扉,早一刻互相理解,是不是就不会走到这一步呢?
      这个问题,谁也没有最优解。

      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林十七打开屏幕,看到上面的物流信息显示着签收。
      胡二心最后送给闻浩川的礼物,是两棵绣球花的花苗。
      林十七店里没有,他辗转了两趟花卉市场,才终于找到。
      至此,他不负所托完成胡二心的遗愿,也算功成身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第 3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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