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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 27 章 ...

  •   葬礼结束后,偌大的殡仪区只余下林十七和薛伍珩两人。
      身后的工作人员偷偷地往里面看了一眼,随后轻手轻脚地把门前的花圈撤走,并未惊动任何人。
      天边最后的一抹夕阳褪去,夜幕降临,窗外起了一阵风,萧萧瑟瑟像幼儿的低鸣呜咽,树影摇动,似乎酝酿着一场暴雨。
      林十七忽然问道:“灵魂离开走马灯世界后,‘我’会变成什么样,会彻底消失吗?”
      薛伍珩凝视着台前烛火,黑眸映衬着窗外忽明忽暗的光,很低地应了一声嗯。
      系统离开走马灯世界后,世界支柱会随机安排一个理由,令其肉身先死亡,后系统灵魂抽离。
      之后,重生者里有关于他的记忆,会随着时间慢慢变淡,只会记得曾经有这么一个人,但想不起他的样子,记不清他的声音,甚至连这个人的名字也会忘记。
      偶尔谈论起来,也只会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印象。
      ——“好像是有这么一个人。”

      因此,在签订合同的同时,上位者往往会建议系统速战速决,别和任务对象发生太多的情感交流。
      而林十七摸索着在第三世界前行,从没有人教过他这些。

      甚至,在他帮助苏楠度过人生中最灰暗的一段日子后,他的生命走到现世界中二十六岁的时候,也会因为其他的原因遭遇相同的车祸离世。
      只是,弥留之际,他已经不能清醒地去判断,到底之前所发生的一切到底是幻觉还是真实。
      他曾带着遗憾,想要重来一次人生。
      醒过来后带着释怀,终于这一次人生圆满落幕。
      不知道他留在人间最后一眼看到的是什么呢?
      是围绕着病床前的亲朋好友,还是空荡荡的四面白墙?
      这种所谓替濒死者扭转憾事的南柯一梦,又真的是好事吗?

      林十七深深地呼出一口气,站了起来,有些无力地说了一声:“算了。”
      他径自往大门方向走去,徒留薛伍珩一人在原地。
      “十七。”薛伍珩轻轻地唤了他一声。
      “走马灯世界,其实也是人类大脑意识在弥留之际所作出的最后挽留。”
      林十七顿住了脚步。
      薛伍珩轻轻道:“你让他有了一个无憾的人生。”
      “那也是他自己努力得来的。”林十七回过头,脸上笑意很淡:“薛伍珩,你一点也不会安慰人。”
      薛伍珩朝着他的方向,“那你能教教我吗?”
      林十七有点惊讶地看着他,随后道:“那你得支付报酬。”
      薛伍珩:“多少?”
      林十七眉眼弯了弯:“得一份糖醋排骨吧。”
      薛伍珩绕过木制桌椅,走到林十七面前,瘦削的青年被藏在阴影里,掀了掀眼皮,宽大手掌早一步落在他的眼前,眼前微弱的光芒熄灭,林十七陷入黑暗里的一瞬间,恍惚了一下。
      他有一种错觉,薛伍珩倾身下来的动作,曾重复过无数遍。
      视觉被夺去,林十七耳边能感受到的呼吸灼热无比,像有人拿着软绵蓬松的蒲公英往他耳朵上扫。
      薛伍珩连呼吸都放得很轻,“行,我给你做。”
      林十七:“…………”
      林十七刚内心里的惆怅散了个七零八落,受不了地后退了一大步,捂着耳朵,掩不去脸颊边的红,有些羞愤地看着薛伍珩。
      “说话就说话,凑这么近干什么?”
      “我累了,不想大声说话。”
      “你累什么?!”林十七举起手机,用力地挥了挥,生龙活虎的模样怒吼:“你一天都走不到五百步!”
      薛伍珩轻笑一声。
      林十七觉得这人怪不要脸的,狠狠地哼了一声,转身就跑。
      柔和的月色照亮了从殡仪区到大门的一段路,细叶榕带着不知名的花香,伴着林十七一路离开。

      六月中旬,高考后的第一天,海城的后半夜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
      早晨六点不到,天刚放晓,雨水冲洗过后的天边泛着澄净的蓝,漂浮着的几朵白云,随着太阳的升起,染上万道霞光。
      林十七今天早起了半小时,打着哈欠拉开闸门,运送鲜花的货车刚好抵达槐阳内街,宵夜档的门前空无一人,而早餐档已经准备就绪,开始新一天的工作。
      一簇一簇的鲜花被包裹在单薄的纸皮块里,残破的花骨朵掉了一地,卸完货后,门前一片花香,清新沁人。
      林十七把最后一捧玫瑰修剪完,放进了浸满水的木桶里,卷闸门只打开了一半,弯下腰钻进去的时候,身后电动车停靠的声响夹着街内热闹的吆喝声,林十七又把半个身子钻出来,有点讶异地看向来人:“怎么回来了,今天学校没课吗?”
      芭比粉的小绵羊搭配着田野那张桀骜不驯的英俊脸庞多少有点违和,但他没有显示出任何的别扭和不满,锁好车后,一个箭步上去,自觉地接过林十七手里的工作。
      “你和布林今天不是要去中心吗,我跟老师请了假,回来看店。”
      田野今年大三了,就读本市一所大学,念金融管理。
      大学城距离槐阳内街,骑电动车半小时,田野没课就瞎爱往花店跑,至今为止,林十七也没从他口中听到过任何关于校园生活的趣事,活得孤僻又不羁。
      林十七皱了皱眉,有些不赞同:“期末了,你请假老师没意见?”
      田野:“没有。”
      林十七明显不信任地眯了眯眼。
      田野把卷闸门彻底打开,有点无奈:“你又不信,又要问。”
      林十七在一室的春色中伸了一个懒腰,语调懒洋洋地道:“我是看你诚不诚实。”
      田野拨弄花枝的动作顿了顿,偏过头看了看他。
      林十七五月末出去了一趟,回来之后一段日子恹恹的像被霜打过的茄子。
      他的表现其实并不明显,但布林和田野和他相处了十多年,林十七这人心情不好的时候就非要装作心情愉悦,具体表现有事没事嘴里都哼着歌,说话声调刻意升高,摇头晃脑。
      旁人看还以为他地上捡一百块了,实际闭店回家后,林十七就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连布林外带的蒜香烤生蚝也不敢兴趣。
      田野有点担心,这段时间身在课堂心在家,叮嘱布林看紧点人,但不晓得缺根筋的布林是不是用力过猛,一时半刻眼睛都黏在林十七身上,下楼的时候不小心崴了脚,装着义肢的右腿神经连接的地方疼得厉害,林十七可能也是被他摔这一下清醒了,瞬间从精神萎靡中苏醒过来,至少人看上去正常了一点,嘴里不会总是哼着断舍离。
      布林的腿是在三岁那年,高速路上遭遇车祸后截掉的,父母均在车祸中丧生,家里亲戚都不愿意把孩子接手过去,只能由福利社接收,后又辗转到和乐美孤儿院。
      他之前也不叫布林,名字是到了和乐美才给改的,这孩子车祸后记忆产生了偏差混乱,记不太清楚以前的事儿,甚至有一段时间,看到行驶的车辆都会害怕,院长接手以后,亲自带着人去看了心理医生,怕车怕马路的毛病治好了,但还是记不起从前的事。
      幸好布林天性乐观,少了一条腿,也比旁人走得快,磕磕绊绊在孤儿院里长大,刚开始还有人仗着资历老欺负他,后来找了林十七做靠山,威武霸气到不行,天天跟在屁股后面喊小七哥,把抱大腿这一传统弘扬发挥到淋漓尽致。
      林十七工作后攒了钱,第一时间就是带着布林去了义肢安装中心。
      截肢时间太长,当时也没有得到妥善处理,哪怕这么些年一直有帮助大腿锻炼以防肌肉萎缩,但多年后再安装义肢总是要多受一点罪,布林对残缺的大腿心态一向平稳,但每到固定日检查,前一天便开始坐立不安,整个人如同蔫了的花骨朵,乌云密布的天空,多提几句,花瓣就得凋零,大雨就立马落下。
      田野觉得这俩一个弱一个残,上公交都是专座的代表,实在放心不下,才会请了假回来。
      他外表像个万年叛逆期的中二少年,不爱与人交往,嫌麻烦,实际心思细腻,往深里说,还有点婆妈,家里大小家务都是田野负责,也不赞同布林和林十七吃外卖,两人喝奶茶都得挑田野有课的日子。
      两个还没到二十岁的少年和一个不太靠谱的二十六岁青年搭伙过日子,家里没变成狗窝,多亏是田野的功劳。

      等把门前的落叶碎花收拾好后,林十七带着布林准备出发,义肢公司在市郊商业区,唯一一所金融大厦四层,开车至少要大半小时,公交车的方向虽然是一条直路,但停靠的站点多,怎么也得一小时才能到达。
      早上殡仪馆预定了十个花圈,林十七本来想送完再带布林过去,现在田野回来了,林十七嘱咐田野后,带着布林坐公交去了。
      往商业区方向的公交车得一小时才有一趟,大太阳底下,只有站牌旁边一棵葱郁大树,进入六月后,海城市政府为尚未到来的台风天做准备,茂密的枝丫被砍掉了一大半,太阳倾斜而下,压根起不了大的作用,二十分钟后,林十七背后出了一层薄汗,轻薄的衬衫脱下来挡在布林的头上,少年倚着他的腿边,手跟小孩子似的捉着林十七的不放。
      林十七等得不耐烦,掏出手机准备打车,忽然一辆眼熟的黑色轿车切了道,打着灯到跟前停下了。
      后座车窗降下来,露出薛伍珩笑得花枝招展的脸。
      男人的声音像炎炎夏日在水里漫过的玉石,刻意放慢了语调,说:“十七,去哪啊?”
      林十七抿了抿唇,阳光下清隽的脸白得透明,平静地说:“耀路义肢安装康复治疗中心。”
      薛伍珩眼睫垂下轻轻一扫,阳光下,林十七裸露的白皙脚踝在露了边的黑色船袜的衬托下几近透明,目光不经意地对上布林无辜又好奇的视线,答案不言而喻。
      薛伍珩神色没有任何的变化,推开门,说:“上来吧。”
      林十七抬起手,挡着太阳,“不顺路吧?你有事先去忙,我打车去就行了。”
      薛伍珩交叠着手坐在车内,加长的黑色轿车,后座位置宽敞,脚边还摆放着一个小型冰箱,冷气源源不断地冒出,像长了手,招惹着林十七进去似的。
      薛伍珩简短道:“顺路,我刚好到那边办事。”
      林十七笑了笑:“薛伍珩,你什么时候开始助人为乐?”
      这句话带了刺,但薛伍珩并不生气,轻轻地拍了拍旁边的位置,笑着说:“林十七,你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客气了?”
      林十七想了想,也对,便拎起脚边的大型挂件,坐了上去。
      宽敞的后座容纳多两个人也不显得拥挤,坐稳后,林十七才发现副驾驶还坐着魏嫣然。
      “林先生,上午好。”
      “上午好。”
      魏嫣然不过也刚大学毕业没多久,跟在薛伍珩身边办事,和林十七的几次碰面,都穿着干净利落的职业装,今天却换了一身轻便的服饰,微卷的头发柔顺地落在肩上,笑容不同于往日公式化的客套,贼甜。
      布林在花店工作的时间不长,每天都接触不同的客人,瞄到魏嫣然的甜美的笑容,还是忍不住红了脸。
      少年春心萌动就在一瞬之间,还没理清楚,接触到薛伍珩目光的魏嫣然,已经识趣地转过头去了。
      车辆在斑驳日光中平稳前行,车中一时无话,沉默着行驶了十多分钟后,林十七忽然觉得腰后方被碰了一下。
      林十七往旁边瞥去一眼,薛伍珩左手撑在车窗上,托着腮,桃花眼带笑,朝他挑了挑眉。
      一副挑衅的样子。
      就很气。
      林十七挪了挪位置,眼神正直地看着前方,腿却不安分,有些狠地撞了撞薛伍珩的膝盖。
      撩,等你瞎几把地撩。
      他动作有几分警告的意味,但造不成什么威胁,宽大的手掌落下,一把握住了林十七膝盖往上一点的地方,然后一动不动。
      林十七往缝隙里插进一根手指,往上用力一撬,薛伍珩面不改色,反手握住了他的手指,然后压在两人中间的位置上。
      布林不知道隔壁座的暗流涌动,但魏嫣然却从后视镜看得一清二楚。
      她不动声色地把头扭到窗外的一边,生怕知道一些不该知道的事被薛伍珩灭口。

      工作日的关系,路上车流不多,因为在市郊,商业街并不繁华。但耀路义肢安装公司正是看中了这一点,避免了客户有可能承受的异样目光,减去了一些负担,因此生意一向很好。
      布林从车上下来,等了足足一分钟,才见他的小七哥红着一张脸出来,手里还拎着一把伞。
      “走吧。”
      布林哦了一声,目光从看不见内部构造的车辆又回到林十七身上,见对方没有丝毫要说再见的意思,即将面临的检查令他无暇思考,只能紧跟着步伐上去,有些紧张地贴着林十七的胳膊。
      薛伍珩收回目光,淡淡道:“走吧。”
      车子拐了一个弯,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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