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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 2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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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中下午为了明天的运动会入场仪式做彩排,提前了半小时下课。
苏楠回到家打开门,意外地发现文娴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沙发是房东留下的家具,已经历经了两人房客的洗礼,有点破旧,文娴搬过来后,到布匹市场选了米白的棉麻布料,缝了好看的沙发罩。
厨房传来诱人的饭菜香,落日余晖的微光落在文娴单薄瘦弱的肩膀上,显得有几分寂寥哀伤。
苏楠心里头咯噔了一下:“……妈?”
文娴背影僵了一瞬,掩饰似地在脸上擦了两下,回过头,努力地扬起一抹微笑:“楠楠回来了?”
苏楠嗯了一声,玄关处脱鞋的动作有几分焦躁,“你今天这么早?”
文娴帮他接过沉重的书包,“今天店里没什么生意,就早点回来给你们做饭。”
她又问:“十七没和你一起回来吗?”
“他的一个朋友到这边来了,十七一回来就赶着回去了。”
“这样啊。”文娴笑了笑,“你快去收拾一下吧,等会儿就能吃饭了。”
苏楠仔细地端详着母亲片刻,犹豫了半秒:“好。”
家里只有两个人,文娴把另一份排骨放进冰箱里,一荤一素煮起来不到半小时,她还提早炖了汤,想着给俩孩子补一补。
她拿保温盒另外装了一份留给林十七,往里勺的时候走了一下神,滚烫的汤洒在手背,一下子就烫红了。
苏楠急忙地拿着烫伤膏,把人带到光线较好的客厅,小心地往上面呼着气,涂上膏药。
苏楠最近长了一点个子,身形倒还是偏瘦,但却能将瘦小的文娴牢牢地挡在身前。
她的儿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肩膀已经可以到能扛起重担的结实硬朗了。
文娴眼里浮现一丝雾气,苏楠成熟的脸部轮廓都被氤氲出一片模糊不清。
“妈?!”苏楠把烫伤膏放回药箱,一抬头,就看到母亲脸上的泪水源源不断地滚下来。
“这是怎么了?”苏楠自认为重生之后无坚不摧,唯一的软肋就是文娴,他想到所有的可能,脸色沉下来,“是不是那人去找你麻烦了?”
他们在学校贴吧进行了澄清,并将在Y市找到的证据呈现了出来,楚玉和楚跃云一手促成的假象繁荣被苏楠亲手砸破,楚跃云要还待在六中,今后只能夹着尾巴做人。
但现时代不像以后那般信息发达消息灵通,学校以外,街坊邻里的茶余饭后只能靠时间慢慢冲淡,文娴却否定了:“不是,妈妈只是有点内疚。”
她接过纸巾,擦去脸上的泪水,扬起笑:“你前几天不是跟妈妈说,学校体艺节能邀请家长去参加吗,妈妈……还能去吗?”
苏楠怔了怔:“你不是说那天店里有事,可能走不开……”
文娴笑容有点勉强,“你何姨把事情提早做完了,妈妈有空,想去看看。”
这反常的态度令苏楠内心又不安了几分,上辈子母亲从高楼跳下,一身血肉模糊的形象如同噩梦一样挥之不去。
但苏楠也没再追问下去,表面应了一声好,实际心里已经伙同林十七,打算把楚玉那点儿事给打印出来贴满海城的每一个角落。
饭后,苏楠收拾了碗筷,文娴回去房间歇息了。
苏楠居住的地方比林十七三百块不到的小破出租屋要好不少,两室一厅一卫,还有一个独立阳台,其中一个房间朝南,楼下早晚都有流动摊贩,打开窗户嫌吵,关上了又嫌热。
阳台上有两盆叫不出名字的绿植,是上一任的租客留下的,角落里堆满了纸箱,苏楠和母亲搬过来后一直没来得及整理的旧物,苏楠心里头想着楚玉的事,怕母亲受了委屈,顾及他不说,又升起一丝焦躁。
年久失修的阳台门的锁口生了锈,推开需要用点力,苏楠迎着一阵燥热的晚风,干脆整理一下脏乱的角落,理一理思绪。
纸箱装的大部分是苏楠的东西,甚至有小学到初中的旧课本和儿时的玩具,有一把玩具枪,苏楠小时候特喜欢,弄坏了都想着找保修,这些东西全都被文娴很好地保存下来了。
苏炽德大概都没想到,这些东西还会留在那座冰冷冷的高档住宅里。
苏炽德这人年纪大了之后有点毛病,装洁癖,装强迫症,家里必须一尘不染,文娴当全职太太开始,每天都需要打扫卫生,父子俩的物品都得柜门类别地收纳起来,看着容易,但其实非常耗时。
但苏炽德从不会去感激这个背后默默付出的妻子,爱挑三拣四,永远能从干净整洁的房间挑出一些毛病,然后责骂文娴。
他也不喜欢留旧物,但偏偏文娴是一个恋旧的人。
她爱把装满了回忆的小玩具藏起来,就想着以后能拿着那把坏了的小玩具枪,跟苏楠说曾经。
有些物品,苏楠翻出来就能想到当时愉快的记忆,焦灼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直到苏楠翻到了一本日记本。
苏楠自小沿袭了母亲的习惯,从小学开始跟着文娴一起,爱把每天发生的事事无巨细地写下来,每年一本。
上辈子母亲去世后,苏楠就把这个习惯丢掉了,高考那年,棕色封皮的日记本没有被填满,被堆放在无名角落,直到很久以后,苏楠记不清第几次搬家,才把它从旮旯角落里找出来。
苏楠翻开第一页,沉静的背影与上辈子蹲在地上穿着外卖服的瘦削青年渐渐重合,他的指尖跳跃在每一页的陈旧岁月上。
他这一年沉浸在家变发生的迷茫和反应过来后的阴郁中,日记记录的内容全都阴暗晦涩,他有时候怕母亲发现,被校园冷暴力的自我怀疑和难过痛苦都像发泄一样写画在日记本上面。
苏楠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过去的自己软弱无能,胆小又怯懦。
只敢躲着众人无声宣泄愤怒,却不敢当着所有人的面辩驳一句——不是这样的。
事情根本不是你们说的那样。
我的母亲不是第三者。
我也不是私生子。
他从不敢去说,好像藏起来,就能等着时间证明一切一样,愚蠢天真得令人发笑。
记忆一遍一遍地掠过,苏楠将脑海里的画面最后定格在那个表面高傲自大内心却软弱无力的少年背影上,像贴警示标语一样,告诫自己这一辈子,切勿重蹈覆辙。
心理建设做完,苏楠正准备如告别过去一样狠狠关上日记本,却忽然顿住。
光滑的纸张正中央,有一处特别不明显的折痕,像被水打湿过,又被人用纸巾擦去一样的粗糙。
苏楠像被人用鼓槌往后脑勺狠狠的一击,上辈子翻开日记本的细节如同慢放镜头一样一一重现,与如今纸上的水印严丝合缝地重合。
有人翻过他的日记本。
最终停留在苏楠情绪崩溃的最后一页。
他把校园里遭受的霸凌写在了上面,留下一句绝望懦弱的想死,然后划掉。
他已经记不清当时写下这些话的心情,但……如果有谁看到了呢?
如果文娴看到了呢?
苏楠紧紧地抱住那本硬质封皮的日记,尖锐的棱角抵在他的心脏处,隔着衣服刻出一道仿佛要刻在灵魂的印痕。
他忽然不敢再想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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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市里下了一场雨,到了凌晨依然淅淅沥沥地没有停的趋势,眼看着第二天运动会极有可能泡汤,谁知道早上八点多的时候,天突然放晴了。
十月中旬,酷暑炎热消退,初秋带着凉意的风吹过脚下绿色的草坪,和缓地平息这季末的艳阳天。
六中的体艺节举办不算隆重,但是允许家长参观的,因为工作日,来的家长也不多,校门口停放的车辆没有造成水泄不通的状况,入场仪式后,林十七才临危受命到校门口,很快就接到人了。
文娴穿着素色连衣长裙,天气热,她打了伞,阴影下淡雅素净。
她挽着林十七的手,有点紧张:“阿姨这没给你们丢人吧。”
林十七竖起大拇指,“特别好,我还以为是哪来的美女姐姐,正想要联系方式呢。”
文娴被逗笑了,嗔怒地拍了拍他的手:“就你嘴甜。”
林十七接过她手里伞,撑在两人头上,“姐姐,我来吧。”
文娴捂着嘴笑个不停。
苏楠报了两个项目,都在上午。
楚跃云那1500米,最终是落在杨铭头上,班主任为表公平,让苏楠去代替他完成三级跳远。
足球场上,学生跑来跑去,广播站已经开始念加油字条,检录处的老师举着大喇叭喊得声嘶力竭,聚集人堆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笑声。
文娴的目光似乎在搜索什么,一一掠过青春活力的面庞,林十七瞧见了,便说:“阿姨,苏楠等会儿有比赛,现在在跑道那边等检录呢。”
文娴不太自然地笑了笑,“这样啊。”
林十七把伞往她那边倾斜,问:“阿姨,您有心事啊?”
文娴顿了顿,半晌后才严肃地问:“十七,阿姨问你,你认真回答我,苏楠在学校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林十七惊讶了一瞬,“您……怎么突然这么问?”
“不是突然。”文娴微垂着头,眼眶微微泛红,“我昨天整理旧物……看到苏楠的日记本了。”
东西全堆放在一起,文娴得翻开看过才好归类,于是就看到苏楠写下的绝望文字。
那一瞬间,文娴觉得内心像被人用力攥紧,扯出,扔在地上用脚踩了好几遍,她什么都顾不上,父母自小教导的优雅礼仪全都抛诸脑后,只想去找苏炽德和楚玉拼命。
苏楠就是她的命。
如果被谁欺负了,文娴可以连命都不要,哪怕为苏楠争回一个无用的澄清。
林十七垂下眸,覆盖住眼里复杂的思绪,握紧文娴的手说道:“阿姨,苏楠没有被欺负。”
文娴从思绪中回过神来。
“他有我呢。”林十七挥了挥拳头,笑着说:“谁敢欺负他,我帮他一起打回去!”
好好的孩子张口就打打杀杀,文娴哭笑不得地拉下他的手,边走边说:“没有最好,要是真有人欺负你们,你们得找大人,不可以以暴制暴,知道吗?”
“知道了。”林十七敛下眸,乖巧地说:“都听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