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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她不会在别人的故事里,流自己的泪。
      至少现在不会。

      红墙碧瓦圈就的天空,眺望去也不过是巴掌大的一片,却在无休止般不停聚集着大块大块的铅云,然后有惊无险地参差堆叠,终至排山倒海之势,像是随时都可能一发不可收拾。
      可那银阙瑶台却如置身事外般,金砖玉石岿然铺陈,浓墨重彩,金碧辉煌,宏美如古画卷绵延于明灿灿的灯火之间,万顷不染阴霾。
      就这么似曾相识地尽收眼底,恍如梦中。
      卷轴倏然拉近。
      她的视野渐渐清晰,像拨开云雾。
      金戈银甲,张弓乱箭,悄无声息地在她眼前一闪即没,仿佛一场默剧快进上映。
      却蓦然定格。
      血漫丹墀,一剑光寒。
      那人站在汉白玉桥中央,睥睨着胜局已定的宫廷,不过是轻裘缓带,负手间广袖翩然垂地。
      并不似手握生杀大权的铁血将军,倒仿佛踏雪寻梅的贵公子一般,玉树临风,风雅天成。
      忽而狂风大作,惊雷滚滚,酝酿已久的暴雨裹着亮白刺目的闪电,如游龙一般裂空而至,在青黑天幕上开出璀璨夺目的一瞬昙花。
      那人的颀长身影绰约如遗世而立,隔着满帘急风骤雨交加错落,那种凌人杀气被掩映着渐行渐远,直至淡不可寻。
      而那汉白玉桥仍架空而过,那个高度,众人只需仰望,莫能企及。
      她回神,三魂六魄陡然入窍,无数声音如雪片般纷至沓来,她在猝不及防间几乎被彻底淹没。
      冥冥之中似有什么意念在频频召唤,她顾不得身后远近高低起起伏伏的风声雨声人声,只被那无形力量牵引着匆匆前行,身轻如飞燕。
      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勾心斗角,临玉砌雕栏,转朱阁画栋,层波叠翠,新月荷花,正是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她所熟悉的一切又回来了,这样铺天盖地而来,她也回来了,从今往后再不用分开。
      世俗礼法强加于她肩上的枷锁终于以如此不可思议的方式灰飞烟灭,在付出了血与火的、惨烈的代价之后。她从不敢试图挣脱的束缚却让她名义上的丈夫轻易粉碎,她或许来迟了一步,不过也无关紧要了。
      这一生,她与他错过了一次又一次,可从今往后,她是再也不会丢下他孤单落寞地一个人了。还有很漫长很漫长的岁月可供他们同在,不是今生今世,而是生生世世,直到地老天荒。
      她的脚步越来越快,一颗心跳如擂鼓,终于穿过长长甬道,转过重重珠幔。
      峰回路转间烛火微熹,她扶着那扇龙凤呈祥六开金箔云母壁屏,不住喘息。
      那把熟悉得刻骨铭心的嗓音响起,顿时钉住了她刚欲迈出的脚步。
      她的皇兄低低咳着嗽,声音却曼妙依旧,恰似秦淮河上丝竹管弦交相辉映,萦绕着一种只干风花雪月的飘逸。
      她颤抖着指尖,迟疑着靠近那机关。
      “阮卿,别来无恙?”
      她一咬牙,一下子触动机关。
      龙座上青年龙袍加身,金冕紫玉旒掩去容颜,一手支颐,另一只手随意搭在把手上,姿态闲散,笑意平静。
      即使是面对擅自携剑而入的臣下,也全然不动容。
      御阶下的男人饶有兴致地审视对方半晌,终于失声长笑。
      “陛下若用心国事,臣或无用武之地亦未可知。”
      “是么?”青年长身而起,慢慢皱眉,“可人各有志,又何必强求?”
      仿佛无视迫在眉睫的危机,青年闲话家常一般,声线清澈见底,回荡在空旷殿宇,如春水般婉转温柔。
      她心领神会地偷偷微笑,她看到了的,就在刚刚,她的皇兄朝这密室入口不动声色的一瞥,虽然看不清神色,可她默契地觉察到皇兄态度的骤然软化。
      她紧紧握着胸前的信物,尽力抵制着席卷而来的情绪波动。
      心神不宁间不察回应,等到青年再度开口,恍惚神思才被拉回原位。
      她听到他用一种耐人寻味的语气,笑吟吟调侃:“就如阮卿,倘若当真醉心风月,只怕南卫亡国灭种早就指日可待了。”
      不待对方答复,青年一拂长袖,环佩流苏叮咚轻叩,袖口织锦滚边如霞光舒展,露出修长一线手指。
      他一指御案,轻缓道:“卿之所求,朕已倾囊相授。”
      而后慢慢取下繁复冠冕,一张幽美犹胜女子的脸,缓缓暴露在满室珠光中,东海夜明珠流光溢彩如金沙流泻,而他的容颜倒映其中,灿若星辰。
      前所未有的恐惧忽而就灭顶而来,她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凝视着他在对方凌厉杀意下泰然自若,情闲志逸一如既往,她却再难自已,浑身战栗。
      当她听到他说:“朕之一生,胸不怀天下,心只系一人。如今已矣,也算死而无憾。”
      她潸然落泪。
      青年的声音渐轻渐渺,仿佛即将乘风归去。
      阮舜光静默一刹,终于在他曾经效忠的君王面前再度折腰。
      然后长剑出鞘,其势若虹。
      银白剑身浸润在一室浮光碎影中,幽微跳跃着点点深蓝,连缀如海天一线,更似流萤飞舞于花枝疏影之间。
      宝剑锃亮如新,划破凝滞空气,直逼咽喉。
      持剑的男人没有一丝一毫表情,眼中亦无一丝一毫温度。
      “我曾起誓,这一生,只要活着,就不会放弃手刃仇人。”
      “你也许意外,或者早已心中有数,我既要手刃仇人,自然不会容许你自我了断。”
      “虽然你本人无辜,亦屡施恩于我,可杀父之恨,血海深仇,父债子偿,也是天经地义。”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剑光交织,如江海凝光,万千清光波澜变幻,却只来得及倏忽乍然一闪。
      而后消融于少女染血衣襟。
      她穿着紫底绛纱凤尾云纹绣金织锦凤袍,凤冠坠下珊瑚璎珞堪堪遮蔽容颜。少女提着裙角轻盈如彩蝶般扑来,生生为心爱之人挡去必杀一剑。
      如此弱不胜衣的少女,一生都不曾逾越雷池半步,柔顺到近乎怯懦无能,却在生死存亡千钧一发的关头,可以毫无畏惧地挺身而出。
      没有一丝一毫犹豫,不曾一丝一毫退缩。
      不求同生,但愿共死。
      他不复淡然,面色遽变,片刻惊慌失措,紧随而来的是深沉瀚远的悲哀无望。
      怀中少女的身体在慢慢冷却,他猝然合眼,干涸已久的眼眶里无法抑制地涌上冰凉的液滴,滚落他的脸颊,晶莹剔透地一闪,便渗入在少女失去血色的唇边,不着痕迹。
      他们错过了一生的、爱人间的亲吻,即使走到生命的尽头,也只能用这样隐忍卑微的方式,弥补。
      正如他们被禁忌的、不见天日的爱情本身。

      她头疼欲裂,浑身如冰火交煎般忽冷忽热
      少女残存神志强烈得难以泯灭,让她久久沉溺而不自知,久到即使冷静如她,也开始若有若无地怀疑其真实性。
      却在即将错以为这场梦或者真会永无止境地延伸下去时,醒来。
      所以梦中所见所闻所感,于她也就不过是一枕黄粱。
      仅此而已,再无其它。
      真的命运,当由她决定;真的故事,亦将从她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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