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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 58 章 ...

  •   叶成蹊睁开眼睛,只见满室的阳光,他贯血的瞳仁一阵刺痛。原来天已经放晴了,昨夜明明下了一夜的雨,他在似睡似醒中,一直听到淅淅沥沥的雨声,就像折磨他的钻心刺骨的痛,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他勉强动了动身子,看到朱神安一个人立在床前。从昨日起,他就一直未见到岳五鹿,问过朱神安,说是因为她不忍见他。他也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实在骇人,便也信了。可是,到了此刻,他依然未见到岳五鹿,不禁慌了神。他挣扎着起身,问道:“小五呢?”

      朱神安知道瞒不住了,只好和盘托出:“她昨天出去后就没再回来,当时说好了只是去宫门那打探消息的,不知道为什么,人却不见了。”他见叶成蹊的脸色完全变了,说话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我已经让府里的人都去找了,他们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的……”

      叶成蹊已经强撑着站了起来,他的身体虚浮得厉害,一下子摔在了地上。

      朱神安赶紧去扶,叶成蹊才堪堪站稳,说道:“我去找她。”便踉跄地往外走去。

      “少主……”朱神安低低地叫了一声,却说不出话来,他一个大男人,眼圈都红了,可又怕叶成蹊看到,只得背过身去偷偷擦了擦眼角。这已经是第五天了,是最后的期限。萧介却还是把自己关在药房里,没有半点消息,而宫里面,就像是把赐药的事给彻底忘了一样,然而在这样的当口,岳五鹿又不见了,阖府找了她一夜,还是一无所获。

      他实在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外面一阵急乱的脚步声,只听得有人说道:“找到了,原来夫人在平昌公主府呢。”

      叶成蹊听闻,脚下的步子一顿,朱神安赶紧说道:“我去将她接回来。”正欲离去,却见叶成蹊仍是抓着他的手臂,他十分不解,只听得叶成蹊说道:“还是我去吧。”

      朱神安急道:“可是少主你现在这个样子……”话未说完,才发现叶成蹊的神色很不寻常,他不敢多言,只说,“我去备车。”

      叶成蹊几乎是被朱神安一路架着,才坐上了马车,饶是这样,他的衣衫还是被冷汗浸透,整个人虚脱了一样,只剩下了仅有的一点神智。

      朱神安去扣公主府的大门,他们像是早已经知道叶成蹊会来,只是默默地将府门打开了。等他们进了内院,就看到岳五鹿摇摇欲坠地站在檐下,半干的发丝黏在额角,脸上一片惨白,一夜之间,竟仿佛消瘦了一圈。

      叶成蹊本是被朱神安搀扶着,这时才放开手,自己一步步走向岳五鹿,一直走到她的身边,她都没有察觉。叶成蹊伸出手,理了理她的鬓发,说道:“小五,回去吧。”她像是没有听见,叶成蹊又说了一遍。

      岳五鹿心中大恸,她转过脸来,看向叶成蹊,喃喃道:“母亲她为什么不愿意见我?”叶成蹊将她拥在怀里,她终于哭出声来,“我在这站了一个晚上,她就是不肯出来见我。楼大人说,你的生死,在她的一念之间。她不见我,是不是就想要你死?她不是我的母亲吗?她怎么忍心?为什么忽然间一切都变了?”

      叶成蹊说:“她这样做大概是有什么难处吧,你别怪她。”

      岳五鹿泣不成声:“可是我怎么能看着你死。”

      她像是有流不完的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他不畏死,却见不得她这样的伤心,心里的酸楚竟比身上的痛更胜。

      庭院中不知为何出奇的安静,连一个人影都没有了。过了一会儿,却有一连串的脚步声纷沓而来,那是宫中皇帝的亲卫,他们从院门涌入,将整个院子都围了起来。

      微服的皇帝孤身前来,慢慢走了进来,他四顾打量了整个庭院一眼,便朝着院中的那株连翘走去。过去了这么多年,这株连翘比记忆中长大了不知多少,满枝金黄,密密匝匝,像一座金色的小山一样。

      他第一次见到这株连翘,不过是蓬蓬的小小的一簇。他犹记得那日,若耶便是站在这株连翘前。

      那时候的他已是周朝的最高统帅,一次酒宴后,他醉得厉害,偷偷潜入了公主府。而那时候,他也还不知道若耶只是平昌公主的一个婢女。就在这株连翘前,他拉住了若耶,对她说:“你跟我走!”

      若耶看到他,已吓得魂飞魄散,但很快就镇定下来,她的手指一片冰凉,却无比坚定地拂开他的手,对他说:“放肆!”
      他就真的不敢了,他放开了手,眼睁睁地看着若耶走开了。他一个人站在那株连翘前,站了很久很久,最后只得独自离去。

      那些记忆翻涌上来,就像眼前的这片明黄,触目惊心,皇帝闭上了眼睛,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把那些过往压抑下来,心里只有一个声音,他已经失去了若耶,总要寻回自己的儿子。
      平昌公主素来喜欢在这株连翘旁休憩,所以庭中一向摆放着椅塌几子,头顶还搭着架子,垂下轻烟一样的纱帐,在细风中,轻纱帘拢。

      皇帝便在那榻椅上缓缓坐了下来,他招手让一个亲卫过来,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那亲卫拱手为礼,便朝叶成蹊他们走去。他面上虽客气,语气却是毫无商量的余地:“请还王过去。”说完他便使了个眼色,很快又围上四个亲卫,将叶成蹊和岳五鹿带去了皇帝处。接着他又转去敲了敲平昌公主的房门,说道:“陛下亲临,请公主出来吧。”

      房间里仍是无声,那亲卫倒也不急,一直候在门外。果然紧闭了一夜的房门,终于“咿呀”一声打开了。平昌公主出现在门口,她依然是雍容华贵的样子,脸上施着精致的粉黛,只是一双黑眸像是蒙了尘一样,眼底下也有隐隐的青黑透出来,难掩疲惫,显然也是一夜未眠。

      平昌公主迈出房门,脚步有些虚浮,那亲卫想去搀扶,却被她拒绝了。她的背挺得直直的,默不作声地向皇帝走去。等她到了皇帝跟前,脸上也是看不出一点表情,只目不斜视地行了礼。

      皇帝说:“好了,现在人都到齐了。”他抬头看了看天光,又说,“朕记得还王服下春水生的时候,差不多也是这个时辰。平昌,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平昌公主跪在那里,难以抑制地颤抖了一下。

      皇帝倾身看向平昌公主:“你就这么狠心,连看都不看一眼自己的孩子?”

      平昌公主这才极缓慢地转过脸来,她看到叶成蹊和岳五鹿跪在另一侧,叶成蹊的脸色如灰,唇色青白,只有眼睛却是骇人的红,仿佛要滴出血来,他整个人看起来虚弱极了,若不是岳五鹿撑着,便要倒地。

      岳五鹿的双手紧紧抱着叶成蹊的手臂,之前她那样狠狠地哭过,不仅是眼睛,连鼻头和脸颊都红红的,可是现在她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了,只是绝望而哀恳地看着平昌公主。

      那样的眼神,看得平昌公主的心都要碎了,她的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里像是被塞进了一把石子,那些石子的棱角扎得她血肉模糊,呼吸困难。

      那句话就卡在那里!

      皇帝从腰间掏出一个小小的锦盒,他将盒子打开,拿出里面的那一粒丸药,说:“平昌,你还不准备告诉朕吗?朕和若耶的儿子,他到底在哪儿?你说出来,还王就不需要死了。”

      平昌公主只是愣愣地看着,岳五鹿喊道:“母亲!”公主遽然一躲,仿佛岳五鹿的那一句“母亲”,是一把利刃,砍在她的身上。她害怕起来,埋在喉咙口的那句话就要喷涌而出,她张了张嘴,忽然转向皇帝,缓缓说道:“那个时候,我将若耶送给你,我用她儿子的性命威胁,我要她伺机杀了你。可是她真傻,她舍不得杀了你,又舍不得自己的儿子,最后就把自己给杀了。”她的声音轻浅,字字却惊心骇目。

      皇帝心神震撼,他扑上来,逼视着平昌公主:“是你!原来是你!”他狂喝一声,“你怎么敢!”

      平昌公主露出痛快的神色:“你虽为天子,可救不了若耶,也救不了你的儿子。”

      这句话仿佛似一记重锤,几乎将皇帝击倒在地。他看着平昌公主,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像是惊疑又像是凄惶。他伸出手来,就在平昌公主的面前,用手指一点一点碾碎那颗丸药,那颗药,几乎碎成了齑粉,从他的指尖散落,消失不见。

      他说:“那朕便让你看着自己的儿子死在你的面前。”

      岳五鹿半跪半坐在那里,只觉得眼前的一切,仿佛是一个遥远的梦境,杂乱无章,错漏百出。叶成蹊根本不是平昌公主的儿子,皇帝拿他威胁公主,根本毫无作用。她梦呓一般地说道:“他不是公主的儿子。”她虽这样说,可是她心里知道,一切都已来不及了,皇帝已经亲手毁掉了解药。

      皇帝还是被这句话惊动了,他猝然转身,问道:“你说什么?”

      岳五鹿抬头看向皇帝,凄然道:“叶成蹊他不是公主的儿子,公主她从头到尾只有一个女儿,我才是她的女儿,你应该拿我的性命作威胁的。”

      皇帝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平昌公主忽地笑了笑:“这一切都是报应……”她站起来,逼近皇帝,一只手遥遥指着叶成蹊,“他不是我的儿子,他是你和若耶的儿子。你不仅救不了他,你还亲手杀了他。”

      皇帝像是被公主的目光灼痛了,脸上一下子失去了血色,眼睛里全是惊骇,他根本来不及去思考,只是胡乱挥舞着手臂,将平昌公主猛地推开。他苍白的脸上遍布着绝望、残暴的表情,就像一个濒临绝境的野兽,跌跌撞撞地走向那凄惨的、垂死的宿命。然后他看到叶成蹊喷涌出一口鲜血,慢慢地倒下去了……

      记忆中有微茫的月光,照在汉白玉雕成的石马上,玉石仿佛变得清透起来,叶成蹊坐在石马上,一前一后晃着。突然他被人从马上抱了下来,他站在那里,看见自己的乳娘,满脸的惊慌,将小小的石马塞到他的怀里,对他说:“快躲起来。”他不知道怎么了,可是看乳娘那个样子,不由得也紧张起来,他努力地抱住小石马,躲到了一株连翘后面。

      有人过来了,他依稀听到那人在和他的乳娘说话,很简短的一句话,他听来却将一颗心都提了起来,因为那个人说想要让他的乳娘跟他一起走。在这个王府里,他只喜欢他的乳娘,他不能让乳娘走,所以他抱着小小的石马,努力透过花的缝隙往外看去,到底是谁想要带走他的乳娘。

      清冷的月光下,他看到皇帝年轻时候的面容。

      原来他就是自己的父亲!

      怀中的石马仿佛有千钧重,压在他的胸口,几乎要将他胸腔里的空气都挤压殆尽,他渐渐喘不过气来。黑暗似水一样,涌向他,只觉得自己不停地在往下沉,往下沉……

  •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终于认得了自己的好大儿,最近在追《长歌行》受大影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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