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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第 57 章 ...

  •   叶成蹊终于还是获赦,与平昌公主同坐了车驾回府。

      两个人在马车里相对坐着,平昌公主眉眼低垂,一直沉默着,耳边只有落落的马蹄声和车辕辘辘滚动的单调声音。眼看着公主的府邸就要到了,她终于抬头看了一眼叶成蹊,问道:“还王拿到春水生的解毒之法了吗?”

      叶成蹊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想了想,才回道:“不过是得到了春水生毒药的配方,能不能解毒,现在还不好说。”

      平昌公主怔了怔,过了半晌又说:“那你要抓紧了,这个月毒发之前,一定要破解出来。不然……”她忽然顿住了,眼睛里的神色复杂得也许连自己都无法懂得。

      “不然我就只有死路一条,对吗?”叶成蹊凝视着公主,他的声音既轻且微,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自嘲。过了一会儿,他又说道,“公主藏着的那个秘密,真的那么重要,宁愿看着我死也不想说,是吗?”

      平昌公主避开叶成蹊的眼神,她转过头去,掀开车帘往外望了一眼,只觉得心里一阵阵发慌,她不敢去回答叶成蹊的话,只说道:“我到了。”

      “我知道了。”叶成蹊应了一声,只是声音更轻了,但他仍是起身,将平昌公主送下马车,直到公主进了府门,他才返身回到车里。

      马车重新启动,公主府和还王府不过是一街之隔,很快也就到了。

      已是午后,天清气爽,门房正闲着无事,忽然看到还王回府,又惊又喜,正准备着人入内传报,却被叶成蹊阻止了。
      叶成蹊先去了萧介的院子。

      这样好的时日,萧介仍是埋首在他的药堆里,楼太医送过来的那张春水生的配方,被他用镇纸压在一旁的案牍上。

      直到叶成蹊走到跟前,萧介才察觉出来,抬头去看,倒先吓了一跳,方才笑着说道:“你回来了。”停了一会儿,又狐疑道,“你从洛阳行宫一回来,就来我这里,不会也是来我这里监工的吧?你可不知,你不在府里的这些时日,你家夫人早一次晚一次,日日来我这里两趟,问我这解毒之法的进展。自从你们婚后,你们给了我这张东西,我可是没有一天在偷懒的。”

      叶成蹊想起岳五鹿巴巴的样子,心中不知为何一片酸楚,但在萧介面前,仍是强自说道:“我家夫人,确实只着紧这一件事。”

      萧介瞪了叶成蹊一眼,将手上的东西一扔:“你再这样刺激我,我可是会罢工的。”

      叶成蹊只是笑而不语。

      萧介无奈地摇了摇头,嘴上虽这么说,但还是佯装哀叹地继续拾掇手边的药材。

      叶成蹊站在一旁,也不说话,许久后,忽然出言叫了声:“萧介……”

      萧介抬了抬头,问:“什么?”

      叶成蹊最终什么都没说,萧介自从来到京城,便心无旁骛,只想为他解开春水生之毒,而岳五鹿她为了这一页配方,更是以身涉险,他们只要有一丝可能,就绝不会让他多受一天这春水生的毒。他何必再告诉萧介,他只剩下短短半月的时日,徒增他的压力。

      萧介见叶成蹊转身离去,不由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心里的疑惑一闪也就过去了。他想,无论如何,他要在叶成蹊毒发之前,把解药做出来。

      从萧介的院子出来,叶成蹊才去见岳五鹿,入了院中,却见莺儿守在帘外,朝他悄声说道:“夫人她正在午睡呢。”

      叶成蹊挥一挥手,让莺儿先下去了。

      隔着轻纱帘幕,午后的曦光浅浅地落在岳五鹿的肩上,她朝外侧身睡着,只穿了一件轻薄的寝衣,随着她的呼吸微微浮动着,散落的发丝遮住了她一半的侧颜。许是这样的天光,既不冷也不热,她睡得很深,唇角微微翘着,像是梦到了什么很好的事情。

      叶成蹊掀开纱帘,俯身向前,他怕惊扰了她的好梦,几乎屏住了呼吸。他靠得那样近,她的气息香暖,呼吸间似有一种花露的香甜,轻轻拂在他的脸上。

      他忍不住伸手极轻地拢了拢她的发。

      岳五鹿那浓密的睫毛动了动,慢慢睁开了眼睛,一双眼眸如同浸透了水,又黑又亮,她一下子认出叶成蹊来,欢呼一声,就扑了过来。

      叶成蹊抱了个满怀,她从他怀里仰起脸来,笑着说道:“你回来了。”

      他最喜欢看她的笑颜,因为难得,每一次都觉得连心都软得要化开了,他不禁低下头,深深地吻她。过了许久许久,岳五鹿面红耳赤地把脸埋进了他的怀里。

      叶成蹊拥着她,轻轻问道:“小五,你还有没有什么心愿没完成的?”

      岳五鹿慵懒地靠着他,望着栏外的满架蔷薇花。眼看就要到四月了,蔷薇的枝叶爬满了整个花架,枝头上都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像一个个小小的翠绿的灯笼,顶尖却露出玉一般的莹白。庭院里,还新种了很多的花树,桃李花开,乱红如雪,树下又立了秋千架,飘飞的花瓣吹拂着秋千,飘过来荡过去,都是她所向往的日子,平缓却笃定地流淌过去。

      只有一件事,是她所牵挂的,但离实现也不远了。所以,她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轻快地说:“我唯一的心愿,便是将你身上的毒解了。”

      叶成蹊揉了揉她的发:“这个不算,要说你自己想要的。”

      岳五鹿歪着头,想了想:“别的,那就没有了。”

      叶成蹊仍是追问:“再想想,总会有那么一两件吧。”

      岳五鹿不由得又好笑又好气,爬起来看着他说道:“哪有你这样逼着别人说心愿的。”

      叶成蹊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对着她笑。

      岳五鹿不知为何,觉得他的笑里好像藏着一丝说不清的难过。她像是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掩饰似的拉起叶成蹊的手,说道:“要不我们去泛舟吧!”

      叶成蹊听她说出一件事来,便很是开心,竟大费周章地命人去寻了一处地方,又准备了一叶扁舟。那舟子浮在碧波之上,掩在柳荫深处,一阵风过,柳枝拂动,沙沙作响。

      岳五鹿伏在船头,随手将一旁的糕点拿起,一点点碾碎,扔向河中,逗引得水里的鱼儿争相浮出水面抢食,惹起水花无数。岳五鹿惊叫一声,掩面去躲,还是被甩了一脸的水珠。
      在一旁垂钓的叶成蹊,看了忍不住笑起来,只好放下鱼竿,转过身来为她擦脸。

      岳五鹿甚是乖巧地仰着脸,黑葡萄似的眼睛莹然地望着他,就像是一只讨巧的猫儿。

      叶成蹊不知不觉便低头吻在她的眉眼间,她又羞又恼,长长的睫毛在他唇边扑腾了几下,直痒到了他的心里面。

      第二日,睡到日头高起,迷迷糊糊间,岳五鹿才发现叶成蹊仍拥着她而眠。

      她嘟囔道:“今日你不用去上朝吗?”

      叶成蹊将她往自己怀里拉了拉,又把自己的下巴搁在她的肩窝,在她耳边回道:“官家可怜我新婚不久就和你两地分隔,特意准许我这几日都不用上朝。

      岳五鹿倒也没有起疑,又心安理得地睡了回去。好不容易起来后,岳五鹿照例要去萧介的院子,问问他的进展,好像不去做这一件事,总觉得不能心安。

      从萧介的院子回来,就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春雨缠绵,一时半会儿不见得有会停的意思。

      岳五鹿怕庭院中的花儿被春雨所折,便忙着和侍女们支起薄纱的帐幕,将那些花树都笼在帐幕之下,雨水落在帐幕之上,泛起水雾,整个庭院看起来一片烟雨朦胧。

      叶成蹊坐在窗下,看岳五鹿忙进忙出,偶尔才会看向他,嫣然一笑。只觉得这样的景象,是无比的恬静满足。

      到了傍晚,岳五鹿又想去萧介的院子,叶成蹊赶紧拉住了她,说道:“你这样一趟趟地过去,反而打扰到他。”

      岳五鹿发了会儿呆,看起来怅然若失,叶成蹊便临时起意,携了她去先得楼吃饭喝酒听曲儿。

      若搁在从前,叶成蹊是不会摆什么王爷的排场,这一次却意外地将先得楼整个儿都包下了。岳五鹿虽有些不习惯,但先得楼招待得很是殷勤,轮番得献歌献舞,直看得她眼花缭乱。

      出来时,春雨终于歇了,一轮半月也像是被水洗过一样,既清且亮地挂在墨蓝的夜空。叶成蹊便让车驾先回去,自己和岳五鹿伴着月色,慢慢地走回王府。

      这样的日子,真真是快活不知时日过,等岳五鹿想起来,已经过去了十几日,叶成蹊毒发的日子也就要来了。

      萧介那里还没有任何消息,宫里更加没有消息,岳五鹿不禁有些惴惴不安。叶成蹊自银州城回来后,皇帝一直对他厚爱有加,都会按时赐药,如今毒发的日子马上就要到了,宫里却一反常态,迟迟未见赐药。她想起,叶成蹊从洛阳行宫里回来,竟好似闲云野鹤一般,再也未去上朝。叶成蹊说是因为皇帝体恤他新婚,现在再一细想,不免有些生疑。

      叶成蹊见她独自一人坐在廊前的石阶上,双手托着下巴,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便悄悄地从后头走近,慢慢将一个小竹篮从她的头顶缓缓放到她的面前。

      岳五鹿懒懒看了一眼,忽然跳了起来,开心地说道:“小兔子!”

      原来那篮子里伏着一只毛茸茸的兔子,通体雪白,只有一双眼睛红得像宝石一般。岳五鹿伸手碰一下兔子,兔子的耳朵便机警地竖了起来,小小的鼻子也是一颤一颤的。

      叶成蹊看她这个样子,倒和从前一模一样,禁不住笑着问道:“喜欢吗?”

      岳五鹿不住地点头,说道:“我们的院子多了一个蹦蹦跳跳的兔子,这可热闹的。”她爱不释手,一时间像是把所有的烦恼都忘记了,欢天喜地地去给小兔子找吃的。

      叶成蹊见她走远了,脸上才慢慢浮现出深深的担忧。他只剩下了唯一的一条路,如果萧介最后不能给他解药……这个念头从他脑海中风驰电掣般闪过,一路下坠,变成巨石沉沉地压在了他的心上。

      过了一日,叶成蹊如期毒发,他仍是强撑着,甚至脸上还挂着笑,反而去安慰岳五鹿:“小五,我没事的。”

      岳五鹿见他这个样子,只觉得心神俱痛,扑簌簌地满眼滚下泪来。她一边胡乱地去擦眼泪,一边说道:“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为什么官家还不把这个月的解药送过来?”

      叶成蹊沉默了一下,说道:“他会给的。”

      可是岳五鹿苦苦等了三日,到了第四日,还是毫无消息。她实在按耐不住,一个人跑到了宫门前。她虽是王爷的正妻,但不得诏还是无法入得宫门。她在宫门前徘徊了许久,直到日头西斜,终于看到楼云起下值,她赶紧迎上去,直接拦住了楼云起,叫了声:“楼大人!”

      楼云起看到岳五鹿,只是怔怔地出神。

      岳五鹿心急如焚,顾不得许多,直问道:“楼大人,你可知道官家是为什么迟迟不赐下解药吗?”

      楼云起这才抬起眼来看了她一眼,眼中不自觉露出怜悯来,他早已经请示过皇帝,所以知道皇帝不会再给叶成蹊赐药了。

      不赐药,便是要叶成蹊的命。

      可是对着岳五鹿,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岳五鹿见楼云起欲言又止,更觉忧虑:“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楼大人,你告诉我啊!”

      楼云起终于说道:“你别再来这里了,宫里不会再赐药了。”
      岳五鹿愣在那里,久久无法回神,过了很久,才很轻很轻地问了一句:“为什么?”

      楼云起自认识岳五鹿,见她不论身处何种境遇,总是恬然淡漠,从未见过她这样的失魂落魄,更觉心中不忍,便把自己知道的毫无隐瞒地说了出来:“在洛阳行宫的时候,官家下令拘禁还王……”他见岳五鹿听到这里,已是神情大变,才知道还王竟连这一件事都还瞒着她,便长话短说道,“整件事情都是晋王的圈套,不知他是怎么说动了秋晚苍,竟趁銮驾去洛阳的时候,带人洗劫了我家。后来秋晚苍落网,就一口咬定是还王指使的,晋王又从我家里搜出了那本药书的残本,独独缺了春水生那一页,这便成了最好的佐证。”

      岳五鹿越听脸色越惨白:“所以官家认定了王爷有异心,便不肯再赐药了?”

      楼云起看着她,好长时间都没有出声,岳五鹿只觉得一切都无望了,发生了这么多事,她竟什么都不知道,叶成蹊把一切瞒得密不透风,只当是他们历经了那么多的磨难,终于能够无忧无虑地在一起了。

      她傻傻地以为往后的日子还很长很长,却原来转眼已经到了头……

      难怪叶成蹊要问她,还有什么心愿未完……

      原来他竟是拿剩下的这些时日,陪着她……

      她的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只轻一脚重一脚地往回走去。

      楼云起到底不放心,追上来问:“你没事吧?”

      岳五鹿慢慢地摇了摇头,才走了几步便趔趄了一下,楼云起伸手拉了她一把,才没有摔倒。

      楼云起突然道:“你去找平昌公主吧。官家从行宫回来后,宣召过平昌公主,这之后官家就将拘禁的还王放了。官家虽不肯赐药,却还是命我准备了解药,那时官家说,还王是生是死,全凭平昌公主的一念之间。这话我实在不懂,官家不肯多说,我自然也不能多问,但你去找平昌公主问一问,也许还会有转机。”

      岳五鹿转过脸来,恍恍惚惚地看着楼云起,只觉得脑子里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的,仿佛连思考都不会了。过了很久,她才想起来似的,挣脱开楼云起的搀扶,踉踉跄跄地朝前奔去。

      到了公主府,又下起了雨,雨丝打在岳五鹿的脸上,冰凉沁肌,而她不受控制地瑟瑟发抖起来。公主府的门房都认得岳五鹿,见她冒雨而来,便打了伞将她接到府里。

      岳五鹿想起那日,平昌公主遣人来传报,说有事不能前来,她也未放在心上,后来叶成蹊回府,她日日游玩,竟未察觉自己已多日未见平昌公主。她自从和公主相认之后,公主隔三差五便要与她见面,这一次却破天荒隔了这么久未见,可恨她到了这一刻才发觉事有不妥。

      只是她实在想不明白,为何叶成蹊的生死,会落在平昌公主的一念之间?

      她一路小跑,一心以为见到平昌公主,便可以好好问问清楚。谁知等她急冲冲进了公主的庭院,却被拒之门外。

      公主不愿意见她,这是绝无仅有的事。岳五鹿疑心是自己听错了,她不死心,让人再去通传,结果还是不愿意见她。

      岳五鹿呆立在雨中,心却跳得又狂又乱,母亲拒不见她,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

      她冲到房门前,大声喊道:“母亲,是我!”

      平昌公主在房间里悄无声息,过了很久,才有一个声音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虚弱得像是随时都会消散了:“你回去吧,我不会见你的。”

      岳五鹿拍打着房门,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肯见我?”
      仿佛是从前的一切又重头再来,她满身的疑惑,回应她的却只有无尽的沉默和冷漠。

      可是这一次她必须要知道答案,不然到了明天,叶成蹊会死!

      她不停地拍打着房门,一下重过一下,她从没这样失态过,执拗地一遍一遍喊着:“母亲,你出来,你出来见见我!”
      那些呼喊仿佛落到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激不起任何的涟漪。

      她隐约听到房间里有重物落地的声音,不知是什么东西被打翻了,哗啦啦的一片乱响,平昌公主似不堪忍受,尖厉地叫道:“将她拉走!”

      府里的仆从从四面八方涌过来,他们拖着她,扯着她,她挣脱不了,一点点地被拉远了。风吹着雨丝,飘进了屋檐,冰凉的雨水落在她因为激动而潮红的脸上,这反而让她冷静下来。“你们放开我!”她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奋力地挣开了所有人,她的表情是那样的决然,一时间竟把所有人都吓住了。她孤立无援地站在那里,但却泠然不可侵犯,她对着房内的人说道:“母亲,你不见我,我是不会走的,我会在这里一直等到你肯出来见我为止。”

      天色渐渐暗下来来,雨却越下越大,打在庭院中的芭蕉叶子上,噼啪作响,岳五鹿说完那句话,便再没有出声,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雨不时地飘进来,落在她的衣襟上,慢慢将她的衣裳都濡湿了,贴在身上,只觉得透心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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