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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山雨欲来前的宁静维持了三日。

      第四天,昆吾山下再无安宁,盟主之位的诱惑太过于强大,一队一队的人马集结而来。他们和来俊山庄的人一样,在悬翦宫扑了个空。占得先机的来俊山庄,巧舌如簧,很快便让人相信是断水宫包庇了悬翦宫,但也有少数不信的人,觉得不能耗在昆吾山上浪费时间,转而下山寻人。

      在来俊山庄的带头下,断水宫被浩浩荡荡的人马团团围住。断水宫的侍卫也不示弱,横剑矗立宫门前,不让来人再进一步。

      秋晚苍却站在队伍的最后,只是不露声色地给手下下达指令。

      没一会儿,就有脾气火爆的人在宫门前叫嚣:“叶成蹊,把悬翦宫的人交出来!”

      “想不到断水宫标榜武林正义,到头来还是和悬翦宫狼狈为奸!”

      “叶成蹊,快把人交出来,躲着藏着算什么英雄好汉!”

      ……

      谩骂声越演越烈,断水宫的侍卫一向以叶成蹊为荣,怎肯一再忍受。再加上叶成蹊带岳五鹿来断水宫本就是秘密行事,他们确实也不知。很快有年轻气盛的侍卫们高声辩解:“你们住嘴,我们断水宫早就和悬翦宫断绝来往,由不得你们诬蔑!”

      “再血口喷人,可别怪我们刀剑无眼!”

      聚齐在断水宫外的武林人士,早就急红了眼。从武林盟主的诏令一出到现在他们集结于此,也不过一天的时日。但这些人都是觊觎武林盟主之位许久的,任何风吹草动,他们比谁都更快地嗅出来。如今这诏令一颁,他们就像见了血的鲨鱼,不咬下一块肉是绝对不会离开的。

      这时,藏在人群中煽风点火的来俊山庄的人不冷不淡地道:“你们要真的问心无愧,就让我们搜宫!”

      “对,搜宫!”

      “搜宫!”

      群情激动,纷纷加入呐喊中。也不知道是谁开始推攘,很快两方人马的剑撞在了一起。

      断水宫的侍卫何时受过如此大辱:“你们算什么东西,也配搜我们断水宫!”

      言语加上身体的冲突,剑拔弩张之下,也不知道是谁先动了手,混战开始。

      断水宫的侍卫一向训练有素,但受的都是团战训练,而聚众在此的武林中人却各有各的绝技,打得毫无章法,一时之间,侍卫们落下阵来。

      围宫的人越战越勇,有人抢得先机,钻了空子,一个飞身就越过宫门。

      然而他的双脚还没沾上断水宫的地,只觉得眼前飓风涌动,胸前一记重击,人已经软绵绵地飞了回去。还有想强行入宫的人闪避不及,更是受他牵连,全被他的身体撞飞了出去。一群人闷哼连连,纷纷倒在地上。第一个闯宫的人,胸前的衣服上赫然一个清晰的脚印,脚印四周的布料竟已经被内力震得残破不堪。

      叶成蹊从空中飘然落下,颀长的身躯站在宫门前,他的身后是深深真气,汩汩不绝,让人再不敢越雷池一步。只听他一字一字说道:“谁敢搜宫?”双眼熠熠扫过众人,声音不大,却不怒而威。

      众人看了一眼躺在地上只顾哼哼的一行人,渐渐恢复理智。断水宫屹立武林多年,不仅仅是因为他们行事光明磊落,更是因为叶成蹊的强大,几少有人能撼动。

      “不怕死的尽管试试。”

      留下这句威胁十足的话,叶成蹊转身回到宫内。

      慑于叶成蹊的武功,围在宫门外的众人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他们面面相觑,既不愿就此罢休又不敢以身犯险。

      站在最外围的秋晚苍,虽然不动声色地看着发生的一切,但叶成蹊的气势已然让他嫉妒得牙痒,他的拳头捏紧了一次又一次。

      来俊山庄的人渐渐聚拢到他身边,压着声音问:“二庄主,现在怎么办?”

      秋晚苍沉思片刻,分析道:“叶成蹊只是不让人搜宫,却不澄清悬翦宫的人是否在断水宫里,这不是很可疑吗?”

      曾经追杀过岳五鹿的几个人已附和道:“二庄主说得是,叶成蹊和悬翦宫的人绝对有关系。”

      秋晚苍摆了摆手,制止了身边七嘴八舌的人,最后定夺道:“我们先回悬翦宫,天黑了再探断水宫,我就不信这断水宫毫无破绽。”

      而其他帮派的人马也都各自为营,凑在一起商量对策。

      有人说:“叶成蹊难道就不想要这武林盟主之位,他何必包庇悬翦宫的魔女?”

      “对呀,如果那魔女在他手上,说不定早杀之后快了。”

      “那悬翦宫的人到底去了哪里?”

      “也许他们真的逃到别的地方了?”

      “但还有一种可能,魔女已然落在叶成蹊手上,他等着势头一过,就去领盟主之位了!”

      “那我们就要从叶成蹊手中抢人了?!”

      说到这,他们不由自主地一阵寒颤。

      “万一搞错了,那我们可是和断水宫为敌了!”

      “对呀,为了这一种可能,白白得罪了叶成蹊……”

      也许不久之后,叶成蹊就是武林盟主了,虽然他们嘴上没说,但心里已经开始觉得这种可能性越来越大。

      有人开始打退堂鼓:“算了算了,我们先去别的地方打探……”

      秋晚苍看着越来越多的人下山,露出了轻蔑的笑:“不过是一群陪跑的人,你们就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找吧。”

      没有下山的人都纷纷靠近来俊山庄,打探他们的打算,还有人直接把宝押在了来俊山庄上,自告奋勇地要和来俊山庄共进退。秋晚苍来者不拒,都安顿在了悬翦宫里。

      一入夜,不同几批的人马都换上了夜行服,悄悄潜入夜色。

      断水宫外的侍卫已经撤退,但宫内仍然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看来他们已经被编排为巡逻队。

      夜行者贴着宫墙,待听到脚步声远去,便一个纵身翻入墙内,可也不知道怎么的,好像就有人等着一样,黑暗中适时的伸出一只脚来,毫不留情地把他们踢飞了回去。

      看来断水宫除了明面上的守卫,更有不可低估的暗卫。没有得逞的夜行者灰溜溜地回了悬翦宫,再去商量对策。

      叶成蹊坐在议事厅的案前,灯火通明,朱神安恭恭敬敬地站在他的面前。他看着自己的少主眼睛一刻都没离开过眼前的信件,那是断水宫密探们送回的信。也不知怎么的,叶成蹊忽然对几年前传言被岳五鹿杀死的武林前辈好奇起来。

      “我们已经击退了三批来偷袭的人马。”

      “很好,让他们盯紧了,不要松懈。”

      “是。”朱神安领了命,却没有立刻离开,显然还有话要说。
      叶成蹊抬头看了一眼朱神安。

      朱神安搔搔头,满脸惑色:“少宫主,我现在知道了这天下人为何都要和悬翦宫结仇了。可是我还有一点实在搞不清楚,我们断水宫要不要也和悬翦宫结仇啊?”

      叶成蹊沉默了一会儿,他的目光渐渐坚定起来:“你只需知道,只要有我在,就永远没有人能杀得了岳五鹿。”

      “可是……那盟主之位?”朱神安更加不解,以他对少宫主的了解,他断不会将盟主之位拱手让人的。

      叶成蹊却将手上的信什往桌上一掷,眼中的神色不自觉地冷了一点:“如果没有人能杀得了岳五鹿,那条诏令迟早要作废的,殷盟主任期一到,总要再拿出别的继位办法。”

      朱神安忍不住嘟囔:“可是这样我们不就得要和整个武林对抗,何必要如此大费周章……”叶成蹊却蓦然抬头,扫了朱神安一眼,吓得朱神安赶紧禁言,他讪笑着说:“那我去巡逻了。”逃之大吉。

      叶成蹊的目光遥遥地看向西南角萧介的药房所在,他怕自己的出现惹到岳五鹿,自从把她们安置好后就没再出现过。他只跟萧介打听,却听他说这几日岳五鹿犹如常人一样,吃饭睡觉,毫无不安或者异样,偶尔看书喝茶,甚至对外面的事毫无兴趣。

      她真的就这样安心待在断水宫吗?

      叶成蹊一边对岳五鹿的配合开心不已,一边却还是觉得隐隐不安。

      外面不时又传来了异动,注定今夜是个不眠夜。

      断水宫的固若金汤让还留在悬翦宫的众人头疼不已。夜袭受伤的人越来越多,而悬翦宫本来就没有什么物资,根本不够这些外来人的挥霍。很快,秋晚苍发现待在悬翦宫的诸多不便。

      “二庄主,要不你先回庄内,这里我们剩一批人继续寻找机会。”有人这样建议,“我相信,断水宫总有松懈的一天。”
      秋晚苍颔首,算是接受了这个建议。“断水宫有任何人出入,都要事无巨细,一一向我汇报。”临走前,秋晚苍再次下令。

      看秋晚苍都撤走了,留在悬翦宫的其他门派也跟着走了一大批。

      这一夜,朱神安发现偷袭断水宫的人马渐渐少了,他松了一大口气。但是叶成蹊吩咐过,萧先生的药房要时刻保持高度警惕。于是他决定在向叶成蹊复命前,先绕道去药房附近巡视一番。

      天色深沉,乌云避月,只有微弱的星光照亮着前路。朱神安才走到药房附近,却看见一抹白色身影。他心头一紧,却见那身影转了过来。半弯的月亮正好从云层中钻了出来,微凉的月光恰好照亮了那人如凝玉一样的脸。他是见过岳五鹿的,但在月光下这样骤然相逢,恍惚间竟觉得仙子降临。他不由得在心里感慨,世人怎忍心杀这样一个人?!

      朱神安迎上去,一时找不到怎么称呼岳五鹿,竟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岳五鹿清冷的声音响起:“朱侍卫,可否劳烦带我去见叶成蹊?”

      朱神安怔了怔,这才会意过来,赶紧点了点头。他拔腿向议事厅走去,岳五鹿也不多话,只安静地跟在身后。走了一会儿,朱神安却忽然愣住,现在正是断水宫非常时期,议事厅周围更是守卫林立,人多口杂,他这样贸然地把岳五鹿带到那里去,暴露了她,指不定叶成蹊的一个眼神就能杀他于无形。

      看朱神安忽然停住,岳五鹿略一思索早已明白了几分,轻声问道:“是不是叶成蹊所在的地方我不方便去?”朱神安一边使劲地点头,一边在心里感谢岳五鹿的冰雪聪明,然后他听到岳五鹿提议道:“那我去他房里等他可还方便?”

      朱神安想了想,爽快地领着岳五鹿朝叶成蹊的房间走去,反正他第一次见到岳五鹿就是她从叶成蹊的房里出来。虽然他不便探究自己少主和岳五鹿的更多关系,但是再迟钝如他,也知道这可是第一个从叶成蹊房间里走出来的女人。

      看着岳五鹿进了房门,朱神安才转身回议事厅。议事厅里正好有人收到密信向叶成蹊呈上,他认得信封上力透纸背的字,是殷盟主的手信。

      叶成蹊展信浏览后,放在了一边。

      朱神安适时送上一个好消息:“少主,来夜袭的人已渐渐少了,估计是耗不下去了。”

      “知道了。”叶成蹊淡淡说道,看不出来有一点的高兴。

      殷盟主来信,他不用看也知道,是来询问他真正的意图。他要世人都杀不了岳五鹿,以致让殷盟主的诏令失效,这势必会和殷盟主决裂。他可以不顾世人的说辞,但殷盟主却不一样,他是长辈一样的存在,他必须给他一个交代。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他,让他知道来俊山庄并不如表面那样的正义凛然?

      可是殷盟主他又有能几分理解岳五鹿呢,毕竟在岳五鹿身上背负着人命?他派出去的密探得回的消息竟然一致指向了岳五鹿。在过去的两三年,岳五鹿以比武之名,依次残杀了洛伽派掌门裴离,武当长老长远真人,少林北宗禅师灵斡,莲花门门主符尘,逍遥城城主冯不易。

      如果说岳五鹿杀来俊山庄的人是为了自保,但和她无怨无仇、毫无交集的武林前辈,为何一定要杀?叶成蹊百思不得其解。

      见少主眉头紧锁,朱神安拿不准要不要汇报岳五鹿的事,只好犹犹豫豫地站立一旁。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叶成蹊长身而起,却见朱神安还在一旁候着。

      叶成蹊问道:“你怎么还在?有事?”

      朱神安犹犹豫豫地回道:“悬翦宫的岳五鹿在你的房里等你,好像找你有事……”却见叶成蹊已跨步出了议事厅,临了果然还是没逃过少主的一记能杀死人的眼神。朱神安哀叹一声,看来他又选错了,他在心里默默警告自己,以后岳五鹿的事都要排在首位汇报。

      叶成蹊一面快步地走回自己房间,一面奇怪着岳五鹿竟会主动找他。待他推门而入,却见房间内空无一人,难道是岳五鹿等太久先回去了?

      正思绪间,内室里忽然传出一声惊呼。叶成蹊身形一紧,下意识就以为是岳五鹿遇险了。他提敛真气,移形换位,一个箭步冲入内室。

      内室却还是空无一人,倒是床上的帐子都被放了下来,遮了个严严实实。叶成蹊不疑有他,早一个飞纵窜入帐子,却只看到岳五鹿一双幽黑的眼睛看着他,正愣神间,岳五鹿已经灵巧地顺着解开的帐角滑了出去,紧接着有什么东西在他的鼻尖散开,他以自己最快的速度捂紧了口鼻,却依然觉得四肢在瞬间失去了力量。

      在沉沉睡去前,他想到自己可能中了上霄峰的迷药,以及明白了岳五鹿这几日的安静配合不过是为了让他放下防备。
      叶成蹊在如此狭小的空间,吸入一整团迷药,想必可以睡很久。

      岳五鹿在帐外站了很久,直到没任何动静,才把帐子收起别在床的两边。她看着一脸熟睡的叶成蹊,终究还是不忍,扯了被子盖在他的身上。

      做完这些,她退出房间,掩上了房门,朝药房走去。

      此刻夜已深,除了偶尔列队走过的守卫的脚步声,再无其他声响。

      岳五鹿拿上自己的行李,回头看了一眼这个让她安逸度过几日的药房,自语道:“沈约,很抱歉,我没办法和你道别了。”

      “你要走?”

      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岳五鹿脸上一惊,但很快平静下来,她转过身来,看到朱神安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后,正一脸困惑地看着她。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是的,我已和叶成蹊辞行。”

      朱神安点点头,只单纯地想着难道是岳五鹿也知道这会儿外面追杀她的人少了,所以趁此良机赶紧撤离?看来这悬翦宫的人也很是通情达理啊,知道自己的存在会让断水宫成为众矢之的,竟然趁着夜色偷偷离去。

      朱神安愉快地道别:“那再见。”

      “再见。”岳五鹿走了一步,又转头轻声道,“对了,叶成蹊已经睡了,最好别去打扰他。”

      朱神安更觉欣慰,这悬翦宫的岳五鹿根本是个体贴入微的好姑娘,绝不可能是魔女!少主想要保护的人,果然不会是坏人!朱神安再次慎重地告诫自己,重新确定了唯叶成蹊马首是瞻的准则。

      岳五鹿才没走几步,却看到萧介在前头等着。萧介是断水宫除了叶成蹊外还知道她武功尽失的人,定不会就这样让她单独离去。没想到他竟然未睡,岳五鹿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打发他。

      萧介却一脸了然,他叹了口气,说道:“我正想下山买药,让我送你一程。”

      这下轮到岳五鹿惊讶了:“你要送我?”

      萧介点点头说道:“反正留不住。我只是奇怪,叶成蹊竟然会放你一人走。”而让萧介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的是,一向跟随叶成蹊左右的朱神安,竟然会笑容满面地和岳五鹿说再见,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岳五鹿不觉脸上一热,想到叶成蹊苏醒后会有的表情,她不禁有点心虚,只好敷衍道:“你很快就会知道了的。”

      萧介便没多问,转而说道:“我备了马车,你随我来吧。”便带着岳五鹿走向药房的后院,又让人找来一身药童的衣服让岳五鹿换上。

      随后两个人上了马车,一声马鞭响,马车缓缓移动。没一会儿听到车外有人在说:“萧先生这么晚还出去啊?”

      萧介淡然回答:“是的,缺了一味药,需要去山下药铺一趟。”

      “现在路上有点不太平啊,要不要我们随行?”

      “不用了,你们忙你们的吧。”

      断水宫的人都知道住在宫里的萧先生一是不过问江湖事,二是经常心血来潮就出门去买药,都习惯了。也没多想,就让马车出了宫门。

      守在暗处的来俊山庄的人竖着耳朵,听着宫门内的对话,声音虽不大,但在这静寂的夜晚,却听得一清二楚。

      等马车走远了点,一身夜行装的人便一个飞身跳上了马车顶,他整个身体趴在马车上,垂下手来偷偷掀开车帘子,然后探头去看。只见里面坐着两个身形一大一小的男子正昏昏欲睡,看起来也不像什么练家子,对于他的偷窥更毫无所觉。夜行者看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猫腻,就翻身下车不再跟随,转而回去继续盯着断水宫的动静。

      萧介睁开眼,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声:“人走了。”

      药童打扮的岳五鹿也缓缓睁开眼睛,轻声说了句“谢谢”。

      这几日,岳五鹿再怎么两耳不闻窗外事,也感觉到断水宫的紧张气氛。她只当是来俊山庄的人来悬翦宫寻仇,发现人去楼空后,他们肯定联想到之前在半路截杀她时,叶成蹊的出手相阻,所以把寻不了仇的气撒到断水宫上。只是她没想到来俊山庄竟如此锲而不舍,还派了暗哨留在宫外,盯着断水宫的一举一动。而她更加不会想到的是,现在整个武林已经红了眼,就等着拿她的命来换取权力之位。

      下山的马车走得飞快,不一会儿就到了一个小镇,停在了萧介熟识的药铺前。这药铺的东家本来就是萧介,伙计都认得这马车,就算是三更半夜,也利索地开门,把萧介和岳五鹿迎了进去。

      岳五鹿找了个偏房换下药童的衣服,换上自己出门常穿的男子衣物。

      萧介正等在大厅与她告别,他递给她一个小包袱,说道:“这里面有些救急的药,你带上吧,药效我都在瓶子上标示清楚了。”

      岳五鹿接过包袱,收好。一时间好像忽然多了个人如此照顾她,竟让她有点不适应。她再次说了声“谢谢”。

      萧介却自嘲地笑了笑,他所做的好远不及加害在她身上的坏,如何当得了这声谢。但岳五鹿却好像早已忘记了这些,她不曾怨恨任何人,反而放下一切又独立前行。明明是那么勇敢的她,他却莫名地觉得有点心疼,不觉担忧地问她:“你准备去哪里?”

      岳五鹿虽没有把握,语气却有几分坚决:“我也不好说,我需要先找到我师父,如今悬翦宫无人庇护,我只能先找回她。”

      萧介轻轻颔首,他看了一眼岳五鹿,便没再细问。

      临行前,岳五鹿却恳切地看着萧介:“萧先生,我还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你说吧。”

      “我的侍女沈约,这段时间都要在你的药房打扰了。她从小住在宫里,性情天真,不谙世事,希望你照顾她一二。”

      萧介满口答应:“放心吧,她以后就是我药房的贵客。”

      “谢谢。”岳五鹿笑了笑,终于再无牵挂地走了。

      萧介看着岳五鹿的身影消失在漫漫夜色中,不觉低声自语道:“你既然不愿意我们庇护你,希望你的师父能庇护你。”
      为了万无一失,萧介在药铺里带了一个药童和他一起回的断水宫。

      回到宫内,他先去了一趟叶成蹊的房间。叶成蹊正无知无觉地在床上安然熟睡着,萧介提起他的手搭了搭脉,叹服道:“叶成蹊啊叶成蹊,我真想知道你是怎么被岳五鹿迷晕的。”

      第二天,沈约去敲岳五鹿的房门却没有得到回应时,她预感到自己最不想看到的事怕还是发生了。她推开房门,果然看到桌子上有岳五鹿留给她的信,寥寥数语,只说她自己去找师父了,让沈约守护好悬翦剑。

      沈约抓着信,呆呆地在椅子上坐了半晌,胡思乱想着这会儿岳五鹿去了哪里,会不会遇到危险?

      而朱神安在日上三竿却不见叶成蹊起床的时候才意识到不对劲。他在门外呼唤了几声“少主”仍得不到回应,情急之下,推门进了屋里。

      叶成蹊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但呼吸均匀,好像睡得很沉。朱神安一头雾水,试着唤醒叶成蹊,却毫无反应。他越想越不对劲,慌不择路地跑去药房找萧介。

      不一会儿,朱神安满头大汗地站在萧介面前,焦急地说道:“萧先生,你快去看看,少主他好像不对劲。”

      萧介却是不慌不忙,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朱神安啊朱神安,你这侍卫当得不行啊。”

      听到这话,朱神安脸色刷白:“难道少主他中毒了?还是受了重伤……”

      萧介一边一脸悠哉地捡着药材,一边慢条斯理地说道:“没那么夸张,他只是被迷晕了,估计天黑了才能醒。”

      朱神安是一副却比听到天要塌了还严重的表情:“这怎么可能,少主他怎么会被迷晕!”但想到真真实实躺在床上的叶成蹊,朱神安几近崩溃,“到底是谁做的?!明明守卫没发现任何异常,甚至连一点打斗的声音都没听到!”

      萧介当他是朽木粪土般看着他:“你这死脑筋,你想想看,昨晚上谁见过叶成蹊。”

      一语惊醒梦中人。朱神安只觉得心中某人的形象轰然倒塌了——岳五鹿!悬翦宫的魔女岳五鹿!他昨晚是疯了才觉得她是通情达理的好姑娘!

      朱神安恨不得把昨晚的自己抓出来暴打。

      悬翦宫的人绝对不能相信!他告诫自己一百遍。

      朱神安亡羊补牢地拉住萧介:“萧先生,你确定少主他只是被迷晕,没受其他伤?你不去诊治一下吗?”

      萧介挣脱朱神安的铁手:“昨晚我看过了,就只是迷晕。”顿了顿,他忽然脸色凝重地看着朱神安,“比起这个,你更应该担心叶成蹊醒来后的面子该往哪儿搁。我想他比你更不能接受自己竟然被岳五鹿迷晕的事实。”

      朱神安傻眼了,好不容易他想到了沈约,便摩拳擦掌地说道:“昨晚岳五鹿是一个人离开的,她的侍女是不是还在这里?要不我去把她抓起来?”

      萧介给他一记白眼:“你别添乱,沈约是我的客人。”

      朱神安越发糊涂,不免激动起来:“萧先生,她……她怎么又成了你的客人?你可别像我一样被悬翦宫的人迷惑了,我们断水宫好歹让她们避了几天难,那岳五鹿竟然恩将仇报,迷晕了少主就跑……我觉得她们有问题,绝对有问题!”

      “我们有什么问题?”一声清丽的质问声传来,沈约正站在药房的天井,对朱神安怒目相向。面对理直气壮的沈约,朱神安一时语塞。没想到沈约反而伤心起来,她在房间里思前想后觉得还是不能让岳五鹿孤身在外,就想着来萧介的药房“拿点”药,然后找个时间偷偷溜走。没想到刚进了天井就听到岳五鹿的名字,言语里还诸多怀疑。

      沈约想着岳五鹿,明明是再好再努力不过的一个人,明明受尽了常人都难以承受的苦,怎么到头来都是说她的坏!再加上岳五鹿的离开和自己寄人篱下的光景,沈约的眼泪就扑簌扑簌地往下掉。

      萧介头疼地看着傻站着的朱神安,出言道:“你把人家女孩子气哭了,快道歉!”

      朱神安面对这样的控诉,指指自己又指指哭得比谁都伤心的沈约,欲辩无力。

      萧介只好亲自出马:“沈约,你就安心住在这里,你是我药房的客人,别管断水宫这些不相干的人。”

      沈约却像是有无尽的委屈,她一跺脚哭着说道:“谁愿意住这里!”人早已跑开了。

      朱神安简直怕了沈约,指着她的背影,惴惴然问道:“她怎么这样?”

      萧介用眼神谴责了一遍朱神安,才说道:“我看她们主仆感情很好,现在她就这么一个人被扔在这里当然伤心啊。”

      “我们断水宫哪里比不上悬翦宫,她至于这么伤心吗?”

      面对大惑不解的朱神安,萧介再次感慨断水宫果然是光棍的圣地,他同情地拍了拍朱神安的肩,说道:“你就一辈子跟着叶成蹊吧。”

      朱神安果然一颗心都在叶成蹊身上,想到还昏睡着的叶成蹊,不禁失声叫道:“糟糕,少主现在一个人……”转身也火急火燎地跑了,为了安全起见,他决定把守在房门外直到叶成蹊清醒。

      当意识回到叶成蹊的大脑时,他就被懊恼吞噬了。他不确定自己昏睡了几个时辰,但显然足够岳五鹿她跑得远远的。他颓然坐起,揉了揉太阳穴,走向门口。

      门外光线幽暗,已然近黄昏。

      朱神安欣喜地迎上前来,殷勤问道:“少主,你醒了?”

      这简直是在叶成蹊的脸上来了一掌,他的面色愈发难看。“我去找萧介。”他扔下这句话,便径直朝药房而去。朱神安想起萧介所说的叶成蹊的面子问题,只敢远远地在后面跟着。

      叶成蹊闷头进了药房的天井,往台阶上随意地一坐,生无可恋地说道:“萧介,拿你那难喝的药酒来!”他的头顶是深蓝的天色,一如他的心情,凝重。

      萧介听言扔出一瓶药酒,叶成蹊伸手接住。

      上次他如此挫败地坐在这里喝酒还历历在目,一时间心中百味陈杂。

      萧介手上提着两瓶药酒,找了个旁边的位置坐下:“叶成蹊啊叶成蹊,我这儿的药酒可没办法解忧。”

      叶成蹊不管不顾地灌了一大口,说道:“聊胜于无吧。”

      萧介只得安慰他:“既然岳五鹿不愿留在断水宫也勉强不得,我看岳五鹿也不是毫无自保能力,你看她竟然有上霄峰的迷药。”。

      叶成蹊一时倒沉默起来,半天,才艰难开口说道:“保一时可以。但是殷盟主他下了追杀令,杀岳五鹿者可得武林盟主之位。你觉得她一个失去武功的人,能躲得过整个武林的追杀吗?”

      萧介轻呼:“怎么会这样?”终于也不再从容。

      叶成蹊只仓惶说道:“她还什么都不知道……大概以为我要她来断水宫暂住,不过是为了躲来俊山庄的追杀。” 他不敢想象此刻的岳五鹿会身处于怎样的险境,而他想朝她伸一下援手,都不知道该伸向哪个方向,他不由地深深愧疚起来,低头将脸埋入掌心,干涩地地挤出一句话,“要不是我害她失去了武功……”

      “原来是你!”沈约杏眼圆睁,怒不可遏地从萧介的药柜后跳出来。她在房里痛哭了一回,又振作起来偷偷来到药房,想趁萧介走开的时候拿点药。却没想到萧介去而复返,她还来不及脱身,只好一直躲在药柜后,直到叶成蹊到来,把他们的谈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沈约一面不由分说地朝叶成蹊攻去,一面骂道:“难怪你们断水宫这么好心,难怪小鹿怎么也不肯留在这里,原来你们都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叶成蹊断没料到萧介这里还藏着一个沈约,他起身看着狂怒的沈约挥拳冲了过来,竟直直地站着,不去躲闪。

      沈约的拳头重重地落在叶成蹊的胸膛,而叶成蹊却纹丝不动。沈约只恨自己的手上没有带着悬翦剑。她凝聚真气,再次朝叶成蹊出手。

      听到异响的朱神安箭步冲了过来,伸手隔开沈约的攻击,疑惑不解地问道:“沈约……你这是怎么了?”

      沈约也不回答,一咬牙拿出不要命的招式和朱神安拼斗起来,却奈何自己的武功实在浅陋,很快就被朱神安逼得节节后退。最后朱神安一手将沈约的双手控制在身后,一手握住她的一半肩,直接牢牢地把她箍在身前。沈约又羞又恼,想挣脱又没办法,情急之下,低头张嘴在朱神安的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

      朱神安吃痛,松开了她。沈约闪身离开,不知道是刚刚的缠斗还是不可抑制的愤怒,让她大口喘气着。当得到片刻的喘息,她便指着众人,凄然绝望道:“我知道自己技不如人,不能拿你们怎么样!”

      萧介试图安抚:“沈约,你先冷静点,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岳五鹿让你留在这里,自有她的道理。”

      沈约此刻的心情哪听得进什么话,她想到连日来脸色苍白的岳五鹿,隐忍着不曾有过半句怨言,而如今又只身离去,怕是就为了给她找这一个避身之所,就忍不住泪珠迸出:“你们不知道这对她来说失去的是什么,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叶成蹊只觉得这才是他应该遭受的责难,他没有任何反驳的资格,只能承受沈约言语的凌迟。而他的沉默在沈约看来却是那样的刺眼,她不想示弱地擦了把眼泪:“哪怕我现在离开断水宫就会死无葬身之地,也不想在这个假仁假义的地方多待一刻!”

      沈约头也不回地跑回自己的房间去收拾细软。

      朱神安正自顾捂着自己被咬出血的手臂,疼得直龇牙,却听到叶成蹊的声音传来:“朱神安,你跟着沈约,保护她的安全。”

      “什么?”朱神安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下一刻他意识到自己竟然在公然质疑自己主人的命令,吓得赶紧俯首说了声,“是!”

      叶成蹊沉声命令:“还不快去!”

      朱神安赶紧追了上去。

      看着远去的两人,叶成蹊的心情已经郁结如此刻擦黑的夜色。

      萧介看着不说话的老友,虽然担心却无从说起,也只能苍白地问他:“你没事吧?”

      叶成蹊却再次颓然坐下,双手撑着额前,低头问道:“萧介,岳五鹿应该也是像沈约这样恨我,厌我,一刻也不想看到我吧?”

      萧介在叶成蹊的身旁坐下,带着怀疑反问:“我以为你只关心她的安全,却为何这么在意她对你的态度?”

      叶成蹊侧头看了一眼萧介,挫败地说道:“因为这不是她第一次拒绝我的保护……”

      萧介不明所以:“什么叫不是第一次?”

      叶成蹊眼角跳了跳,努力想扯出一个笑来,却是异常的苦涩,只好缓缓说道:“十年前,她备受她师父的虐待,我本想带着她一起走的……”

      “什么!”萧介仿佛是经不住这连环的惊吓,直直跳了起来,“我一直以为你不近女色,想不到十年前就、就……”

      “你先听我说完再惊讶……”叶成蹊拉住连连失态的萧介,提起那段往事,他总是对自己充满了嘲弄,“可是最后我们并没有一起逃走,她在我说了那个提议后就消失了,也可能是躲起来了,躲了我十年。”

      “为什么?”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叶成蹊的声音更加落寞,“这十年来,我无数次想当面问她。但没想到,我们再次见面却是这样的!”

      萧介已失声问道:“你是说……岳五鹿被迷晕而你中毒的那天是你们十年来的首次见面?”

      叶成蹊点了点头。

      “那你们的首次见面不就让她失去了武功……”说到这,萧介才自觉地噤了声,他默默地坐回到老友的身边,抓过旁边的药酒瓶子塞到叶成蹊的手上。

      叶成蹊提着酒瓶子,第一次这样无措地看着黑不见底的夜色,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萧介:“所以我该怎么办?我该如何去保护一个避我唯恐不及的人?”

      萧介却像是在考虑一个重大的问题,他揽过叶成蹊的肩:“也许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你大概不知道吧,那天晚上她迷晕你后还给你盖了被子。”

      叶成蹊皱起眉头,不明白萧介的奇怪关注点。

      萧介像在说一个重大发现:“你不觉得,如果她对你只有憎恨讨厌的话,完全没必要给你盖上被子吗?”

      叶成蹊感觉阴郁的心情亮了一块。

      最后萧介盖棺定论:“不管怎么样,你们十年前可是要一起私奔的关系!”

      叶成蹊无言以对,他举起酒瓶喝了一口,看着夜色陷入沉思,在停顿的片刻中,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从容,“谢谢你的酒。”他把酒瓶还给萧介,“不管怎么样,我总要先找到她。”他收拾心情,起身准备离开。

      “等一下。”萧介却叫住他,脸上不尴不尬地笑着,“其实是我送岳五鹿离开的……”

      叶成蹊傻眼:“你怎么不拦住她?”

      “我怎么拦?”萧介叫屈,“她连你都迷晕了,朱神安那小子又欢天喜地地和她道别,我硬拦不就两败俱伤!”

      叶成蹊扶额,显然他有那么一刻智商降为和朱神安一样的级别。

      “其实我也是不放心她一个人离开,所以……”萧介狡邪一笑,“岳五鹿临走前,我给了她一些药,里面加了一种特殊气味的药粉,我后院养着的那只青鸟能循着味找到她。”

      叶成蹊阴郁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太好了!”他伸手在萧介弱不禁风的肩头拍了一个赞赏的巴掌。

      萧介一个踉跄,差点摔下台阶,他欲哭无泪:“这怕是欺骗岳五鹿的报应吧……”

      趁着夜色,萧介将青鸟带到宫门前,打开笼门,将它放飞,叶成蹊策马跟随其后。

      这青鸟仿佛是识得人的心意,就只在叶成蹊马前的一丈开外飞翔,青蓝色的翅膀犹如一小束幽蓝的火在夜空中熠熠生辉。

      叶成蹊却是心急如焚,想着此刻不知在何处的岳五鹿,不禁挥动马鞭,让马跑得更快。而青鸟也不示弱,始终在一丈前飞着。

      黑暗中,潜伏在宫外的尾随者们也毫不掩饰,直接跳上马在叶成蹊身后紧紧跟随。叶成蹊不悦地皱了皱眉,一拍马背,便飞身而起。他凌空走位,抬足间就把身后的追兵一一踢下了马。同时他借助踢人的反作用,身子竟如纸鸢一样又飘然落回了自己的马背上,马儿未减半分速度,继续追着青鸟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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