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草遍地生》二十四帧

5、灯

　　这秋雨一直下到深夜还不见绝，淅淅沥沥，连绵纠缠，搅进了沈捷逢的梦中。

　　梦里，同样是下着一场又一场的大雨，在阴暗不见光的视线下，徐徐倒放着他的过往。

　　小小稚童的样子，与生母分离，眼泪和雨水混在一起，惊慌失措的脸上分不出别的情绪。

　　俊朗少年的样子，端正跪坐在大殿上，四周众人喧哗吵闹，独他在那个雍容华贵的女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渐渐长大之后，困顿的感觉就好像四肢百骸都被人绑着，牵着，掌控着，银亮的丝线拉扯着他，最终绞进了血肉，嵌入了骨头。

　　他乖乖听话，被骂了个体无完肤。

　　他想挣脱开来，却被死死抓住。

　　雨势滂沱，冲刷得他无处可躲，正要浇灭最后一丝希望时，有人忽如雷电一般揭开雨幕，挥刀斩断了他手腕上的银丝，然后单膝跪地，把刀双手奉上，雪白的刀光，霎时映亮了那人的双眼。

　　就像是太阳。
　　他久久等着的太阳。

　　这段记忆成了沈捷逢年少时深藏于心中的温暖，亦成了他后来接过刀刃后，最难得的温柔。

　　梦境到这，随着雨过天晴，意外的结束了。

　　明明是个噩梦，沈捷逢醒来时却带了笑。

　　窗外凉风阵阵，送来山林雨后的气味，因是深夜，光线稀少，错落的月光下水珠幽亮，像极了……

　　他忽然轻捏住手心里的雪腕。

　　转过身来时，伤痛减轻了许多，不觉瞳眸落到她的青丝上，才发现她已经睡熟了。

　　火笼子在不远处燃得正旺，打出了暖色的光晕，勾勒出她半趴在床沿上的侧颜，清丽似仙家，眉目轻柔，近人可亲。

　　甚至有些，似曾相识的意味。

　　沈捷逢松开了她露在秋风里的胳膊，撑身悄悄翻下床，将长刀抽离了三分鞘。

　　刀身上血色斑驳，已然干涸。

　　沈捷逢动作一顿，拧眉看向她的睡眼，杀心在犹豫。

　　虽然眼盲，虽然只是个女子。

　　但行踪一旦暴.露，此盲女，就是个祸患。

　　他不想功亏一篑，他再也不想被人禁锢在手下，一瞬间自由和野心，占据了沈捷逢的身心。

　　刀锋将出，一阵敲门声传入耳中。

　　“阿澈，你在吗？夜里下了雨，我想不会再有人出来，就借着机会，给你捎带了些吃食。”

　　男声顿了顿，继续道，“我娘那些话你别放在心上，我也是不知晓情况才问你的，我相信，你总有一天能等到你哥哥……阿澈……东西我放在门外了，怕又要下雨，你记得来拿。”

　　泥水粘带上了小伙的鞋子，跑的却是飞快。

　　竹门悄然打开时，沈捷逢用擦干净了的长刀挑进篮子，睨了一眼那个远去的身影。

　　冷静下来的他，心里钻出一道熟悉又冷漠的声音。

　　“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