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渡慕川》薄西山

8、第八章

　　第八章

　　是的，她回来了。

　　与赵梅那略微激动的反应相反，白慕的神色近乎于平静，只是浅浅的笑了一下，然后问道，“赵姨，我爸呢，他到家了吗？”

　　白良轩昨天夜里怒气冲冲的从别墅区走出来，又走了许久，才在路边拦了一辆车直奔火车站，幸亏现在不是出行旺季，高铁票还有很多，他买了一张时间最近的火车票，连夜坐车回了家，到家时已经凌晨四点多了。

　　赵梅拿着菜篮子出来买菜的时候，他才合眼睡了不到三个小时。

　　“早上四点多才回来，”赵梅往她身后一望，看从车上下来的顾明川和去后备箱里拿东西的小赵，眼神微顿了一下，然后转过眼，冲白慕热切的说，“不管发生了什么，你回来就好，跟你爸好好坐下谈谈，有什么事情是说不开的？”

　　她只是抿着嘴点了点头。

　　小赵搬着东西走过来，嘴甜的喊了一声，“阿姨好。”

　　顾明川则来到她身旁，她感觉自己手被抓住了，然后听到身旁的男人低低的说了一句，“您好。”

　　赵梅一连声应着，“好、好，别在这儿站着了，上楼吧，吃早饭没？我火上还热着米粥……”

　　四个人上了楼，赵梅拿着钥匙开了门，门一打开，就对着正在吃早饭的白良轩和白默奇。

　　赵梅每天早上赶早去买的，其实是中午要做的菜，因为早上菜市场的菜新鲜，为了节省时间，她每天出门前，都会把早饭温在锅里，好让家里两个男人起床后能吃上热饭。

　　正在吃热饭的两个男人捧着碗对着大门愣住了，白默奇嘴角边还叼着一根咸菜丝，眼看着他妈把菜篮子放到一旁，招呼身后的人进了门。

　　然后他惊奇的叫了一声，“哦？白慕回来了？”

　　接着头上就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赵梅佯怒道，“没大没小，叫什么呢？那是你姐！赶快吃饭，吃完赶紧去上课。”

　　白默奇老老实实低下头扒饭，不到一分钟就将饭菜扒完，感觉到家里瞬间降下来的温度，连忙拿起一旁的书包说道，“我吃好了，我出门了！”

　　说罢头也不回的背着书包跑了出去。

　　白良轩早就放下了筷子，冷着脸将头往旁边一撇。

　　赵梅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嗔怪他，“女儿回来了，你还摆你那臭脾气做什么，小心扭着脖子！”

　　白良轩听闻瞪了她一眼，又将脖子扭了回来，面色冷硬的瞅了两眼白慕，没好气的说，“你回来干什么？”

　　还未等白慕开口，一旁顾明川就上前温和道，“伯父，昨天的事情是误会，我们连夜赶过来，就是想向您解释一下。”

　　顾明川彬彬有礼，言谈举止进退有度，白良轩虽然脸色不怎么好看，但语气也缓了下来，问道，“你是谁？”

　　顾明川笑了笑，“伯父，我叫顾明川，是白慕的男朋友。”

　　白慕虽然知道顾明川是因为要帮她才这么说，但听到这话她还是不免心头一震，不由自主的往他那里看去。

　　他微微笑着，神态自如，脸上的表情她再熟悉不过了，是每次他莅临公司时身处人群时的泰然自若。

　　白良轩一听他姓“顾”，和别墅的主人对上了号，张口还想再问什么，被从厨房出来的赵梅打断，“你呀你，就让人这么站着说话，像什么样子！”

　　说着招呼三人入座。

　　有了赵姨，屋内的气氛才真正开始活络起来。

　　赵梅昨天从电话中就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知道白慕和白良轩一个脾性，看起来是一副老实样子，性子温温吞吞，实际骨子里执拗的很，就算心里已经让步，但软话却是轻易不肯说出口，于是先一步说道，“小慕你也是，交了男朋友也不跟家里说一声，平白让你爸爸误会。”

　　其实赵梅更想问的是，怎么突然换了男朋友，而且这位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能养出来的样子，你们真的是在交往吗？

　　不过她再想问，也知道分寸，所以就起了那么一个头。

　　于是接下来的对话，在座几位都巧妙的没有提“前男友”这个话题。

　　顾明川握着白慕的手，冲赵梅笑着解释，“是我不好，平时的事情太杂，总抽不到空前来拜访，白慕也是不忍心打扰我，所以才一直拖到现在。”

　　她低着头任由顾明川抓着手，心底不免有些发虚，这样的谎话也只能在此刻听到了。

　　其实她一直都搞不懂，为什么顾明川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帮她，就像她从来都没明白，顾明川一开始把她从泥淖里拉出来，是真的对她感兴趣，还是只是他偶然突发了一次善心。

　　两年多以前的那段日子，现在回想起来，简直是一场噩梦。

　　因为她从未想到肖城东会在那样的情境中抛弃她。

　　她和肖城东在一起了五年，五年的感情，竟然无法让两人共患难，想想多么的可笑。

　　或许从肖城东在毕业时跟她提分手的时候她就该察觉了，只不过她一直看不破，或是心底不肯承认罢了。

　　不肯承认肖城东从来没有认真喜欢过她。

　　所以还没到毕业，肖城东就对她说出了分手两个字，那么轻松随意，以至于白慕还以为当时他在开玩笑。

　　她当时那样卑微的恳求过他，求他不要走，肖城东最后对她说，“我不会留在这里，我要去林城，和合伙人一起去那里创业，白慕，你受不了那种苦的，再说了，我们的学历在那里一点优势也没有，前期我根本照顾不了你，我不想耽误你，你放弃吧。”

　　一字一句全都是为她着想，说出来足够让人心碎。

　　也因为这些话，她义无反顾的跟着肖城东来到了林城。

　　刚到林城的那几年，确实非常辛苦。

　　肖城东的公司才刚刚起步，每天起早贪黑，非常忙碌，而白慕，亦辗转在不同的公司里煎熬着。

　　这样熬过了四个年头，她终于跳槽到了安替旗下分公司中的财务部。

　　她觉得自己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连肖城东都对她的工作十分的满意，不单单是薪水比之前好上太多，还有发展前景，人脉资源，以后或许还能够帮到他。

　　但两个人之间的平静生活并没有持续太久，肖城东的公司就开始出现了问题。

　　起初只是公司的投资出了一点状况，他们公司虽然规模不大，但是路子广，肖城东的合伙人最近拿到了一个小地产项目，小是小了点，但标的就在市中心繁华地段，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只不过前期需要的资金流太大了，他们不得不把公司所有的可用资金都抽调出来投到这个项目中去，其他的生意也随之停摆。

　　虽然孤注一掷，但只要项目一开始运转，一切都会按部就班，渐渐好起来。

　　可偏偏这个时候这个项目的审批出了一些问题。

　　手续上的事情一旦卡起来就看不到头儿，肖城东和合伙人动用了一切关系，都没办法快速拿到审批，拖的时间越长，公司就越难以为继。

　　在这漫长的等待中，最先撑不住的不是公司，而是合伙人老刘。

　　他在一个寻常的下午，偷偷转移了公司的所有流动资金，消失的无影无踪，留给他们一个空壳子。

　　肖城东来不及反应，就被闻风而来的供应商、担保人、投资人、公司职工堵在了门口。

　　铺天盖地的合同和账单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有的人甚至追到了他们的住处。

　　肖城东肉眼可见的迅速萎靡下去，整个人都不复往日的风光，那平日里总是含情带笑的眼睛，也失去了色彩。

　　白慕平日里工作忙，只能每天下班以后回来陪陪他。

　　那天夜里，白慕刚进屋子，就闻到了满屋的酒气，她皱着眉头进门，看到一地的酒瓶和烂醉如泥的肖城东。

　　肖城东抬起头迷茫的看了白慕一眼，含糊不清的说道，“你怎么回来了？”

　　白慕捡起地上的酒瓶子，“你要我去哪里？”

　　肖城东拿起身旁还没有喝完的那瓶酒，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自嘲的“哼”了一声，接着又灌起了酒。

　　白慕将他手中的酒瓶夺过来，“别喝了。”

　　肖城东看着白慕微忿的脸，开始“哈哈”大笑了起来，他仰着头，因为笑得太大声，呛了一下，然后猛烈的咳嗽起来。

　　白慕连忙过去拍打着他的后背，却被他狠狠的甩开了，他将头埋在双臂间，像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

　　她第一次见他这么弱小、无助，心中凄凉肆起，不禁走过去，用力的握住他的手。

　　肖城东哭了一会儿，从手臂中抬起头愣愣的与她对视半晌，突然伸出手，抱住她，有些神经质的问道，“小慕，你爱我么？”

　　白慕在他怀里点了点头。

　　肖城东怪笑一声，“你爱我？那就好，那就好……”

　　说着将手臂收紧，将她死死拥在怀里。

　　白慕被他抱的有些喘不上来气，不知怎么的，心底竟然起了一层害怕。

　　而这层害怕，在第二天下班看到空无一人的房间时，慢慢演化成了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