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渡慕川》薄西山

7、第七章

　　第七章

　　白慕低着头不说话，被父亲打的那一巴掌在脸颊上格外清晰，红彤彤一大片，还肿了。

　　顾明川盯了她半晌，转身出了房间，片刻后，拿着冰袋和纱布进来，在她面前蹲下，将冰袋贴到她的脸上。

　　突如其来的冰凉刺激的她皱了眉头，发觉是他拿着冰袋，默默将手抚在脸颊一侧，将那冰袋接了过来。

　　他收回了手，两个人之间就这么沉默着。

　　夜风从窗外吹进来，卷着纱帘，飘然而起。

　　“是你安排的白默奇进市重点吗？”也许是方才情绪过于激动，这才一开口，白慕的声音竟然有些干涩沙哑。

　　顾明川看着依旧不敢看他的白慕，“嗯”了一声，说道，“听小赵提了一句，所以简单跟下面交代了一下。”

　　那大约就是那一次她打电话恰巧被接她去宴会的小赵听到了。

　　原本只是一件小事罢了，她在电话里也对跟她抱怨的赵姨说，她也没办法劝动脾气执拗的父亲。

　　但她没想到小赵会上心，更没想到顾明川会在意。

　　结果事情竟变成了这样不可收场的局面。

　　她那已经消退的眼泪似乎又开始慢慢涌了上来，下午跟父亲争执的时候她没有哭，刚才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的时候也没有哭，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顾明川的面前，她却好似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委屈。

　　可她有什么好委屈的，顾明川原本也只是想帮她而已，父亲也只是不知情且脾气执拗而已，他们原本都没有错，错的是她自己。

　　她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终于将眼眶中的潮湿逼退，“你已经帮了我够多了，我……”

　　仿佛实在积攒勇气，她咬着牙，将那后半句话挤了出来，“我很感激你，但是你真的没有必要为我这么费心。”

　　顾明川站了起来，她不敢抬头，只觉得他的目光压在她身上让她愈发局促。

　　冷风带着他的话飘然而至，“是么，原来是我多管闲事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慌乱之中她解释道，“我……我从来没有跟家里人提起过自己的事情，他们根本不知道两年前发生了什么事，还一直以为我跟……肖城东在一起，所以才闹出今天这样的事情。”

　　顾明川面色不虞，“所以你为什么不跟家里人提？”

　　她愣住了，“提什么？”

　　片刻之后她反应过来，惊恐的瞪大了眼睛，果然看到顾明川脸色阴沉，冷笑一声，转身而去。

　　她应该追出去的，她从来没见过顾明川发这么大脾气，连外间的门都被他摔的震天响，可她的脚就跟生了根一样，根本挪不动。

　　听着那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处，她想，就这样吧，或许他们之间就该到此结束，反正一开始他们就算不得什么正式的关系。

　　他们之间的开始那样荒诞，他也从未许诺过她什么，就连甜言蜜语都不曾说过几句，以至于她不敢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在和他交往——没有人的交往会是这样的状态。

　　所以她才不敢跟周围人、家里人说起。

　　要是真以顾明川的女友自居，到时候惹了他不快，那又是多么尴尬的境地。

　　顾明川怒气冲冲的下了楼，惠嫂正在厨房里准备宵夜，听到楼上的动静，连忙擦了手出来，正看到顾明川沉着脸往外走，心中吃了一惊，连忙走过去问道，“先生，这是要走吗？”

　　顾明川恍若未闻，穿过廊厅，刚开了大门，就看到小花园外的自动门“嘀”的一声打开了。

　　这门是感应门，只要在一公里内感应到系统内录入的车辆信息，就会自动打开大门。

　　果然片刻后，小赵开着车进了别墅花园。

　　因为顾明川今晚要参加酒会，小赵安排好司机送顾明川到了地方就回家去了，哪知道晚上会接到惠嫂的电话，等听闻顾明川自己一个人将车开走，他想了想还是不放心，于是也开了车过来。

　　车子刚停到空地，他就看到自己的老板顾明川沉着脸下了台阶，走到车子旁，他连忙下车问道，“顾总，白小姐没事吧？”

　　就见他家老板站在车门旁一声不吭，低垂的眉眼中盈满了怒气，吓得他再不敢问下去。

　　看老板这架势，像是要上车，他眼疾手快打开后车门，却看到老板还是一动不动站在那里。

　　“顾总？”小赵忍不住出声提醒了一句。

　　顾明川像是猛然回神，他瞥了一眼小赵，“你准备一下，我们等会儿去江城。”

　　说罢，转身又……回去了？

　　小赵:“？？！”

　　江城？一千多公里外的地方？

　　现在？！

　　江城不是……

　　小赵快疯了。

　　*

　　白慕正坐在床上发呆，听到脚步声去而复返，有些愣怔，怀疑自己是幻听了，下一秒，却被一股力量猛地拉起来。

　　她惊讶的抬起头，看到顾明川眸色沉沉，面无表情的盯着她，手中死死抓着她的手腕，她有些害怕，不由出声，“明川……”

　　顾明川极轻微的抿了一下唇，转身拉着她往外而去，“跟我走。”

　　她踉踉跄跄跟在他身后，被拉扯着下了楼，来到院中，一看惠嫂和小赵也在，小赵还扶着车门站在那里打电话，远远的只能听到他不停地说，“是、是，明天上午的会议取消，对，下午的访谈也挪到后天……”

　　看到顾明川过来，小赵的语气罕见的有些急躁，“总之明天一切行程延后，我不管那些，你快去通知市场部和企划部！”

　　等顾明川拉着她走到车旁，小赵将将收了电话。

　　惠嫂手里拎着什么东西，想往车后备箱里塞，边塞边说着，“头一次去，总不好随便买点什么东西应付，这是前两天老宅那边给捎过来的三头鲍和特产，一块儿带过去吧。”

　　白慕反应不过来，“去哪儿？”

　　顾明川不回答，小赵适时接了话，“去江城。”

　　江城？

　　那不是自己的家乡吗？

　　她惊讶的看向顾明川——他要去她的家里？

　　他怎么知道她的家在江城。

　　她从未提起过。

　　白慕迟疑着问，“要去……我家？”

　　小赵一点头，“对，白小姐快上车吧，开车也要十个小时左右呢。”

　　她在完全懵了的状态中被塞上车，晕晕乎乎看着惠嫂放好东西关上后备箱，小赵绕过车身上了驾驶座，车子缓缓发动，慢慢开出了别墅花园。

　　一旁的顾明川还是冷着脸坐在那里，瞅也不瞅她一眼，让她想问的话难以说出口。

　　或许是被她看的有些烦，他转过脸冲她说道，“要是累了就睡一会儿，到地方还早。”

　　她本想说自己不困，可是小赵开车四平八稳，座椅早就调好了角度，她躺了没多久，就渐渐睡着了。

　　从下午到现在，因为情绪过分起伏，精神疲惫，这一觉竟然睡的沉得很。

　　她做了个梦，梦里她回到年幼时，母亲出走的那一天。

　　那一天母亲带她去游乐场，带她玩儿了许多游戏，终于在最后蹲下身，往她手里塞了吃的，跟她说，“你在这儿等着妈妈不要乱跑，我马上就回来。”

　　母亲的脸她其实已经记不清了，在梦里面模糊一团，根本看不明白，她只记得头顶上的太阳那么亮，那么刺眼，烫的人皮肤都像着了火，可她一动也不敢动，捧着吃的乖乖等着。

　　旁边熙熙攘攘的人群声音越来越大，吵得她脑仁儿疼，她受不了，眨了下眼，天就一下子黑了。

　　四周也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前面不远处，是自己父亲的身影。

　　明明那么熟悉的身影，可她莫名的有些害怕，她哆哆嗦嗦的捧着吃的，问自己爸爸，“爸爸，妈妈呢？”

　　周围的场景一下子扭曲了起来，父亲的脸从夜色中凸显出来，露出一双红的发亮的眼。

　　她感到身子猛地一晃，然后惊醒过来，睁开眼，车外的天色已经朦胧透亮，远处的云呈乌青色晕染在天边。

　　小赵开的是商务车，后面非常宽敞，现在车正停在服务区，她面前一侧的车门大开着，清凉的晨风透过来，驱散了车里的沉闷气息，而顾明川站在车外，也正抬头看着天色。

　　“……明川？”

　　她出声喊了他一下，顾明川闻声回头，或许是因为笼着薄暮微光，让她觉得此刻顾明川的眉眼异常温和。

　　“醒了？要不要吃点东西。”

　　她坐起身，往外瞅了一眼服务区的名字，意识到这是临近江城的一个服务站，过了这个站点，大概再有一个小时就要到江城了。

　　她摇了摇头，“我不饿。”

　　小赵不见了，看样子应该是进服务站买东西。

　　她身上盖了一个毯子，随着她的起身，毯子滑到了腰际，她索性将毯子拿开，在看到车内某一处的时候，顿了一下，问他，“你们没有休息吗？”

　　商务车里有随车的便携办公设备，此时正开着被扔到了一边。

　　顾明川从她看的地方收回视线，“中间停过两次，你没有醒。”

　　她睡的这么沉吗？

　　正纳罕着，小赵从远处走来，手中拎着东西，看到白慕醒了，说道，“这里只有包子、粥、鸡蛋、牛奶，我都买了点，先勉强垫下肚子吧。”

　　说着从手中的塑料袋里拿出一个小袋子，“包子，顾总、白小姐，趁热吃。”

　　顾明川却没有接，先问，“什么馅儿的？”

　　小赵回答，“香菇木耳。”

　　顾明川刚皱了下眉头，小赵立刻就反应了过来，“哦，我忘了白小姐不喜欢吃香菇，我再去买别的。”

　　白慕赶忙说，“没关系，我喝点粥就行了，我还不饿。”

　　小赵踟蹰着看向顾明川，见他没有其它表示，才将手中的粥递给白慕。

　　三个人草草的在服务区吃了早饭，小赵重新驱车，在日头刚刚于天际喷涌而出的时候，来到了江城。

　　清晨中的江城尚未完全苏醒，街上的行人三三两两，道上的车辆也不多。

　　路旁蒸腾着雾气的早点铺子将整个街道慢慢晕染上颜色，白慕坐在车里出神的望着街边，猛然想起自己似乎有三四年都没有回来了。

　　记忆里的街道和眼前似乎一样，又似乎有些微差别。

　　临街的商铺已经悄悄换了几个，路两旁的桐树也渐渐枝繁叶茂，道路好像是修整过了，以前路中央坑坑洼洼的地方被填平，就连毫不起眼的井盖也都被刷上了可爱的图案。

　　她又回到了从小生长的地方，小赵按照导航将车一拐，进了一个不大的小区。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职工大院儿，两排直溜溜的砖混房，不高，只六层，她家住在第三层。

　　两排房中间还有一排矮小的红砖房，是那时候用来堆煤球的煤球房，现在早已弃之不用，被一些杂物填满。

　　小赵开着车子，艰难的在略微狭窄的院房中穿梭，最终在靠后一排的房子前停了下来。

　　白慕拉开车门走了下去，刚巧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拎着菜篮子往回走。

　　她愣了一下，轻声喊道，“赵姨。”

　　极轻的一声，散在薄薄晨光里，却让那身影顿住了，然后猛地转过身，一个头发略微发白的妇人神情难掩激动，冲她说道，“小慕？你……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