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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入我相思门(五) ...

  •   夜幕下的宫闱肃穆宏伟,大理石台阶上灯火阑珊,一路延伸出错落有致的屋檐,牌匾上高悬三个字,枢密院。

      看上去地方也没多大,走进去才知内有乾坤,物件摆设皆为上品,花鸟山水字画悬在两侧,随处可见博古架,猛一看还以为书香名邸,起码抵上半个翰林。

      半点没有棠烨朝权力中心的影子,但随便打听一个人都知道,枢密院掌控国家兵权,参与议政颁旨,权力实在宰相之上,名副其实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又或者说这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过做样子,枢密院若想换下皇帝也不是多难的事,但要背负骂名,何必呢。

      实权在握,谁还在乎那些虚头巴脑的玩意。

      掌灯的两个小太监,靠在紫檀圈椅边打瞌睡,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不远处的李公公骂人。

      “小崽子,别没眼力价,扰了大人清梦,咱们都得去掖庭刷马桶,我教你个法子,尽管把宫门一锁,凭他要死要活,没咱们的事。”

      李公公还想多说几句,猛然瞧见地面上溜出束光,有人正不紧不慢地开门,顿时把他吓个半死,连忙转身,笑脸相迎,“哟,吵到胡掌事,小奴该死。”

      来人有八尺高,银发一丝不苟地收在纱帽中,伸手理理碧绿衣领,浑浊眼睛下是张皮笑肉不笑的脸:“什么掌事,不要乱叫。”

      李公公笑得越发服帖,“还能是谁呐,咱们都知道主使还在掖庭时就多亏掌事照应,如今直上银河去,自然不忘挖井人。”

      舒服的话听起来受用,胡公公脸上也舒展开,语气和善几分,“别在这里打嘴炮,主使说了,要去庆华宫里瞧瞧。”

      “哟,现在?怪晚的。”

      “咱们这位爷和之前的不一样,年轻气盛,心思还深,你只管照做就行,别怨我没提醒——” 压低声音:“话多活不长。”

      “公公教训的是,这位祖宗确实年轻,纵观棠烨朝开国以来,还没见过如此小的枢密院主使啊。”

      胡掌事半闭上眼睛不吭声,以身作则何为话不可多说。

      那边消息已放出去,只剩几盏残火的庆华宫立刻灯火通明,看守的小太监匆忙打扫,没多大会儿,罩着轻纱的步辇便飘然而至。

      庆华宫内,霞影殿外,众人缓缓进门。

      春日微寒,清冷的夜,银制牡丹花皮靴踩在刚擦拭净的地面,咯噔作响,由于脚步轻盈,寂静的夜里犹如编钟撞击,静谧迷人。

      兰花香冷冷飘散,贴着一身紫袍玉带蜿蜒流转,头发只挽了散髻,翠玉簪在乌发中泛起幽光,青丝垂落白瓷般脸颊,眉宇下是双揽尽芳华的金丝瑞凤眼。

      谁不知新晋枢密院主使长了张祸国殃民的脸,性情诡谲难测又看上去温文尔雅,那是少年书生的模样,阳春白雪之下捧一抹纸墨清香,却坐上白骨堆成的位置。

      此时正缓步而来,漫不经心也透出震慑力,连鸟雀都不敢吱声。

      殿前台阶下趴着位红服老者,白发凌乱,衣服破烂,身体佝偻成半个圈,像只半死不活的虾。

      好似听到脚步声,哆哆嗦嗦挺直身子,布满皱纹的脸上只有那对眼睛还是活的,席卷狂风怒号。

      他向前爬几步,低沉声音从喉咙里发出,“段殊竹——这个余孽,我当年就该杀了你,留下祸根!”

      话音未落,小太监便冲上来掌嘴,却被一只白净的手拦住,只轻轻挥了下,所有人皆安静退下。

      身如鹤立的男子站在眼前,面露怜悯之色,“李公公,这么大火气,肯定是仆人怠慢,你只管告诉我,还能受委屈啊?”

      “你倒好心,假惺惺将我困住,还美其名曰颐养天年,你当我不知道,你——杀了多少李家的人!我到底哪里得罪你,当年可是我将你带出掖庭,教你做人办事,也是我把你送到太子身边,要不是我,你能有今日的光景,为什么——为什么如此待我!”

      歇斯底里的狂暴并没有让眼前人展露丝毫愠怒之色,段殊竹依旧轻牵唇角,闲适地踱着步子,殿里窗户打开半边,他注意到庭院里的桃花要开了。

      “这庆丰宫里的桃花就是好。”

      年轻的主使突然对外面的桃树产生兴趣,余光扫过那具风烛残年的躯体,“李公公送我个大礼吧,桃树明儿就让人挖走了。”

      “段殊竹——”

      对方狂笑不止,自嘲亦或是愤怒,全显得无足轻重,他就是喊死在这座宫殿,也没人赶吱一声。

      曾经将天下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李文慕,杀死一等大员如碾死只蚂蚁般的前枢密院主使,如今落魄到摇尾乞怜都没人搭理。

      每一步机关算尽,从未做过任何不稳妥之事,唯独看走眼这个姓段的少年。

      他是被他的文雅俊逸迷了心!

      素来枢密院中都是些从小被膻割的阉人,指望着到皇宫赚银子养家,老远就能闻到那股快腐了的气息。

      李文慕不喜欢,他祖上也沾过书,因此在看到段殊竹时才会惊为天人!

      少年的双眸如海上明月,浑身散发着竹影清风般书香,纵使在乌压压的奴婢中也是鹤立鸡群。

      人也机灵,说话办事滴水不漏,服服帖帖的惯会讨人喜欢,又不是那种死命的巴结。

      他是喜欢他的啊,尽管知道对方出身不简单,由于抄家才来到掖庭,仍然勾手拦到身边,手把手教如何为人处世,要在这见不得光的宫里呼风唤雨,简直如亲儿子。

      谁能预料太子刚一登基,他便从主使位置上拉下来,扔到冷宫里备受折磨,而这一切都是眼前视若亲生的孩子所为。

      此时就连院内唯一可以用来观赏的桃花树都要挖走,他自认为已够心狠手辣,还抵不过眼前人的万分之一。

      短短几个月,以雷霆手段肃清李家所有党羽,斩立决一个不留,谁能想到搅弄风云的天下第一权臣,居然长了张皎如明月的脸。

      可他为何不杀他,莫非给个痛快都不行!

      “你,你为何不杀了我。”

      “李公公,我这个人你还不了解吗?”段殊竹仍站在窗前,秀挺背影被烛火拉得修长,幽幽地:“我最讨厌打打杀杀。”

      这话说的李文慕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杀我——杀了我!”他又开始咆哮,尖厉声划破夜空,院子里的小太监站不住,被胡公公嫌弃地撇了眼。

      小娃就是沉不住气,主使没发话,就是喊塌霞影殿也不能进去。

      段殊竹好像没听到,负手离开。

      临出门前还不忘交代将两棵桃树移到枢密院,现在就动手。

      年轻的主使三更半夜来访,真就只为了那几棵含苞欲放的桃树。

      步辇缓缓在甬道里行走,未来的胡掌事瞧见对方心情很好,勾头笑,“大人喜欢桃树,明日我再让人移几棵来,咱们枢密院里太单调些,花朝节快到,多点花也好看不是。”

      对方只是抿嘴笑,他又摸着心思道:“以前的枢密院啊,死气沉沉像个刑场,都是主使来后才有了新鲜,瞧那些摆件哦,高雅出尘,小奴都不敢想大人多有学问,这回又种桃树,我等都跟着沾光。”

      兴许是提到桃树心情好,段殊竹难得也搭了话,“花朝节的桃花最红,花瓣摘下来磨粉,涂上便可肤若凝脂。”

      “哦。”胡太监愣了愣,没想到主使还对女人东西感兴趣,怪不得细皮嫩肉,舔脸附和:“呦,这青春永驻的方子,老奴还想讨呢?”

      段殊竹猛地笑出声,语气却依旧冷淡:“胡公公,听说你最近娶了第四房妾,青春的方子还用问我要吗!”

      胡太监立刻脸上挂不住,也不知哪个多嘴的把话传到主使耳朵里,只得陪笑:“老奴——呵呵呵!”

      段殊竹抬起眼皮,月光下的眸子满是清辉,泼墨般的夜里,瞳仁如明珠般潋滟,不经意又寒光凌冽,如神明般让人敬畏。

      未来的胡掌事腾地泌出一身冷汗。

      谁不知对面动动指头,就能灭朝廷大员满门,甚至怀疑自己还能不能活着走完这条甬道。

      “依我说咱们这样的人,就不要白白糟蹋好人家女儿。”段殊竹闭上眼睛,语气随意,“你也年纪不小,平时留心保养是正事,何必费这个心思。”

      胡太监老脸通红,不敢吱声,压下本打算给主使身边放几个美艳舞姬的想法,只能点头。

      “宦官娶亲纳妾也可以,但也要合规矩,朝廷的官员如今只是一妻两妾,更有大批人连妾都没纳,咱们却五六个的放屋里头,不好吧。”

      “大人说的是,小奴立刻就散了她们。”

      “那倒不必,都娶回去,再让她们回家,也没法再嫁,今后留心吧。”

      “是,老奴再不敢。”

      胡太监垂眸低首,掏心掏肺认错,暗忖这位杀人不眨眼的祖宗,竟然怜香惜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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