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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我承认我确实不行 ...

  •   他将真名给了我,我没有用名字作为交换。这是道祖理所当然的矜娇,也是面对劫数应有的防守。

      他升仙后,找他麻烦的修士少了许多。

      刷破纪录的飞升速度在前,一帮大佬都带着嫉妒以上恐惧以下的观望。

      全界收敛,其实还有个原因。我和他官宣了,结为道友。

      于是修士们立即浮出了秒懂的微笑,推导出讳莫如深的八卦——这狗婊到底是攀上了仙魔两界最硬的高枝,他能迅速飞升成仙,兴许是补魔了呢。

      他从不在乎绯闻,而我更是荤素不忌的魔君,还顺水推舟地帮他揽下几十号大佬失踪的罪魁。

      那段时间,我和他的本子逐渐升温,只不过迅速被我的盟主徒弟以“侮辱道祖名誉”为由压制下去了。

      真是稀奇。仙和魔组CP,魔反倒是被侮辱的那个,他的人缘也太蛊了。

      也真是可惜。明明是唯一可以挑战双子星CP王道地位的日天CP,就这么出师未捷被打入了冷圈。

      我还挺嗑我俩的CP,有好的本子还会和他一起配一段,他的炉鼎学,启蒙都在本子里。最后实在找不到新的粮,我只能自割腿肉,披了几百个马甲,凭一己之力扛下了日天CP的冬眠期,也扛下了他的炉鼎学进阶教育。

      我在观察我的劫数。我知道我肯定会爱上他,也知道他会爱上我。并非自夸,没有“人”可以拒绝欲孽化生的白魔王。

      不过那是后话了。那时的我们只有眼缘颇深的同行情谊,心中互有欢喜,却也只能止步于欢喜。

      欢喜是两厢的无言心悦,但爱却有自斟自饮的痛苦。能让彼此欢喜多一时,便不去试探来日方长的怨念,以及奢望生生世世的缠绵。

      他把我带到他师尊面前,隆重介绍我是他唯一的道友,满脸都挂着文过饰非的快乐。

      他并不是容易快乐的性情,也并非想笑得那么有与外貌相符的少年感。他只是想通过交到朋友这件事展示他的“正常化”,让师尊开心而已。

      他无数次对我说过,他的师尊,是天下最好的师尊。

      所以,为了这天下最好的师尊,他可以忍受各怀鬼胎的大佬轮番侮辱,也可以克服蛊王蛰居暗室的本能,抛头露面沐浴阳光爽朗假笑。

      他师尊当然表现得很开心,满脸都是孩子终于懂事了的欣慰,然而私下里却将我叫住,要我离他徒弟远点。

      理由很简单,他师尊怕我诱夺了他的纯元之身,这样一来,他就彻底失去了飞升成神的资格。

      先不管修真界是否还能供养出一尊神祇来,就凭认为我能将最后的天授灵根祸害到身心双失,这份殊荣就值得魔界为我题匾。

      他师尊对我白了脸:“你免疫一切欲望,你对他大概率只是好奇。你想玩他,还是省省吧。他得飞升,任何绊子都不能有。你太美了,连我这不学无术的纨绔都能审出非凡的美,天授灵根看你,更不知是何暗涌惊情。”

      我收下夸赞:“我上山时路过了十里桃林,那个精妙的内宗桃源阵法,不正是你将他的桃花命镇住了吗?纵然我是欲孽之魔,也没法诱他这尊石男呀。”

      “你这魔头本事那么厉害,一眼能看破阵法。哪天你将阵法碎了,以天授灵根和欲孽化生的相性相制,谁知道能勾出什么鬼火来。”

      “道友放心,我以道心对天发誓,我与你徒弟只有道友情,绝不会让其他孽情滋蔓。”

      毕竟,哪个魔会温和地走进劫数?三千世界,我还远远没玩够呢。

      我扮出道祖的职能,他的师尊这才放过对我防备,任我进出山门与他论道玩耍。这段时期,我赋予了他狗子君的设定,将他从用力过猛的假笑男孩变成了宜人性高懂得圆滑世故的修士。

      在我和他师尊共同努力之下,他用了近百年时间完成蛊王到宗师的社会化改造,于是新的课题提上日程。

      地主家也没余粮了,他该收徒弟赚学费了。

      哐当!狗子君嘴里的飞盘立即落地。嘴角抿成一条线,颤着挤出齿音:“全凭师尊定夺。”

      天鸿仙尊开门收徒,惊动了三千界所有修士。不管有师门还是没师门的适龄少年,都挤破了脑袋往这边钻。

      为的,当然不只是他的修为。长徒代表什么,不必多说,末法时代的所有历史书早已描述得活色生香。

      选徒考核愣是搞出了招亲的动静,光凭贵比聘礼的报名费,他师尊就赚够了山门上下二十余年的吃穿用度。

      最后有九位少年进入殿试环节,他们无一例外都是天赋斐然,身世了得。向来矜骄的少年们,在他出现的瞬间,都熄灭了被天道溺爱长大的轻狂,化作诚惶诚恐的拘束与争宠。

      天道的独生子,三界第一美人,制霸三千界审美。就连帝王,都只配在他霓裳之下跪地称臣。

      他看了候选徒弟们一眼,从金瓶中随手抽出一签,草率定夺下九位少年的天堂与地狱。

      从此,他有了长徒。

      一个在末法修真物语和历史实践中,入师尊概率最大的天选顺位。

      我在屏风后看了被选中的少年一眼,心想不愧是狗子君,选了最危险的一位。

      如果没看错,这位来自异世界的修真少年极大地隐藏了自己的修为。即使以品阶划分最有高度的修真界标准,已足够位列仙班,而他只是低调地说自己不过元婴而已。

      把这样用心叵测连底都不肯交的异界少年放入门下,狗子君还是只批了层狗皮,葫芦里卖的依旧是奔向绝境求速死的药。

      但出乎我和他的意料。被他寄予厚望的新晋长徒,在接过他的佩剑见月后,竟感动得当场发血誓,用命回护师尊周全。语气和决心是亲爹听了都能瞑目的义正言辞。

      说好的心怀鬼胎的逆徒呢?说好的趁师尊不设防突袭得手的剧情呢?说好的大徒弟都是师尊纯元之身终结者呢?

      凡此种种,皆为梦幻泡影。

      很遗憾,天鸿仙尊收了个实心徒弟,满脑子忠肝义胆二十四孝的钢筋直男,正直得足以令修真界所有师尊闻之落涎羡慕不已的十全大补长徒。

      天道啊,果然还是宠着自己的独生子。末法时代还能遇上这样的徒弟?简直是古道复兴。

      长徒入门即失宠。狗子君满心怒其不争,他以为自己抽的是上上签,结果手气臭得他能自剁双手。

      我安慰他,无妨,还有二徒弟呢。选二徒弟的时候得好好把家世查个底朝天,家世要顶尖,照例要有心机能隐藏身手;最好性格扭曲有黑化因素,一看就是阴影比天大背负无数孽力的那种。

      功夫不负有心狗,终于在几十年后被他等到了这样量身定制的入魔好胚子。

      那少年是我见过孽力最深的修士,就像在轮回的泥潭里浸泡了千年捞出来的因缘沉重。偏偏又极其爱笑,和二傻子似的。

      那笑容是比狗子君更为高明的假笑,甚至连本人都无法察觉的虚幻。仿佛不这样时时保持笑肌提动,就会立马哭出来。

      “这孩子眼里有故事,还是很暗黑的故事。”狗子君只是看了一眼,当场疯心暗许,内定这位内宗离家出走的少年成为二徒弟。

      我只想白眼。我没看出这孩子眼睛里的故事,倒看出他眼睛里的贼光了。

      二徒弟在拜师时的表现还是让人期待。光凭喜欢看师尊屁股这点,就得加分。

      然而一切未来可期,都迅速终结在当天夜里。

      二徒弟在入睡后竟被梦魇困住,疯狂尖唳地哭号起来,声声绝望如遇凌迟。不止他哭得身心俱裂,连定力高深的成仙修士都心神难定,颤栗不已。

      徒弟受难,他身为师尊当然冲在最前。虽然他从不自居是个好修士,但作为师尊,珠玉在前,他有样学样也是鞠躬尽瘁一瘁再瘁了。

      他将发疯挣扎的二徒弟摁在怀中,遁入灵识寻找梦魇之因。当他终于将二徒弟心神安抚好,已是一夜过去。

      他拖着我从未见过的疲惫和恍惚回房,对上我的视线,才似寻了根浮木,腿一软俯身跌入我怀中。

      他抖得厉害,我一连数个安神决都镇不住他断续的浮气。缓了片刻,他如梦初醒,小心呼着寒意,数落自己的肤浅:“我自以为踏天道知天命,可我从未见过那般黑暗。成仙成魔又如何,纵然是神,置身其间皆蜉蝣。”

      听他描述,二徒弟的梦魇里有一段绝对空无的黑暗,空得无声无色无味无觉无法。二徒弟就被困在那处,每一声呼号都烙着几千年的干涸,每一寸灵魂都被空无晾成灰飞。他相信,纵然是神,也无法与那样的绝境抗衡。

      他紧紧搂住我,想从当世最强的魔君道祖身上汲一点依靠。我没有一个咒诀可以安定他,只能轻轻拍着他的背。这是我在人间学会的技巧,母亲会这样安抚被噩梦惊扰的孩子。他果然很快平展眉头,枕着我的怀睡得极深。

      第二天夜里,我与他一同进入了二徒弟灵识想要堪破梦魇。我生平行事从来无端自性,更不知悔与疼。唯独这一回,我后悔了。

      我见识到了将他吓坏的黑暗,我几乎瞬间就明白这是哪里。所有造物都有向死而惧的本能,不惧神佛天道的魔,每寸灵识每个毛孔都瑟缩起来的恐惧只有一个地方。

      轮回虚空处,神仙违反天道后会被关押的牢笼,也是每一个魔陨落后必然回归的终焉之境。

      一直坠落而浑然不觉的魔,一旦湮灭就会遇着这样的深渊,并在此度过“永恒”。天道赐予魔太多免费礼物作为临终关怀,而我撕开了免费的标签,提前看到了暗中标好的价格。

      我的魔生中有两次重要的剧透。

      一次是君父剧透了魔必将彻底湮灭。从那时起我便进入临终状态,无所顾忌及时行乐。

      另一次是天道剧透了魔湮灭后会面临什么。我确信天道对魔的惩戒无以复加,给再多的关怀也不过是修饰“临终”的惨绝魔寰罢了。

      身而为魔,容我悲凉。

      我也和君父一样,开始发自真心地厌恶那些动辄入魔的修士。他们拒绝迎击末法时代的风浪,投奔无端而起的心魔,坠入比末日绝望更不可观测的绝境。

      我的悲凉被他看去,他傲娇地用无能嘲讽代替对我的恻隐。他再也不让我进他二徒弟灵识,每个夜里独自护持数个时辰。

      二徒弟午夜惨嚎的次数逐渐少了,每日清晨精神抖擞地定省时,还会暗地里笑话:“师尊是想飞升后当睡神吗?每天睡五个时辰还眯不醒。”

      我和大徒弟就会幽幽地望着他,腹诽这二崽子,他所谓的睡眠时间里,起码三四个时辰都抱着你轻轻拍着你的背,比你亲妈还上心,倒是让你享了三界第一的艳福。

      他从此没睡过一夜安稳觉,唯一开心的是他师尊。每个月玉帛海的某个私库都会汇来巨款作为照顾夜哭郎的酬金,拳宗空无得处也会寄来最好的金丹以慰辛劳。

      自那一夜后,我开始回避和他相处。

      其中有我对虚空动念为骇的恐惧,连带着对我的劫数也敬而远之;也有避免欲孽化生的体质诱他入魔的可能。

      知道魔的代价有多惨烈,诱惑修士入魔竟也有了阴影。毕竟杀修士容易,诱入魔道,岂不是遂了天道草菅众生的忘情。

      他是天授灵根,有天下间最通透的神思,他只需要几个参悟,就能将我的动机揣测得十之七八。

      我们渐渐冷落交际,最长的一次,我三十年没有和他有任何联系。

      关于他的事,我都从被篡改得面目全非的风声中得来。撇开那些浮夸匪夷的叙事,我知道他又突破了,又和哪个大宗结了梁子,又创了什么心法,又收了个纯元天火灵根的徒弟……

      哦,收徒弟这件事情,还是要恭喜一下的,万一逆推成功了呢。

      于是我给他寄了礼物,师祖心法的下半部。上面记载着我无法领悟的高阶道法,世上只有天授灵根才配领悟。

      我知道不久之后,他就会变得比我要强太多。拥有最强之名的魔君也不配入他青眼,他足底的尘是我够不到的峰,他只顾向成神大道绝尘而去。

      我以为这是绝交的信号,他自然能懂,可我很快却见到了他。

      在人间某个黄昏,某条无人的长街,他突然出现在我眼前,雨也在我看向他时霎然倾盆。

      他和我隔得不远不近,我们也都没有迈出一步。他在雨中开口,闪电照亮了他苍白的容颜,却没能照进他漆黑的黯眸。

      “你这魔头,说过会陪我一程,这算什么?”

      啪,一卷书拍在我的脸上,滑落在地上摊开。我低头看去,那是我送给他的师祖心法。我赶紧捡起大神遗卷,无奈却被凡尘的雨水浸残了两页。

      冤家!你生气,要打骂我容易,何苦摔修真界的命根子!

      嗯,陪你一程的话我是说过,但那是过去短短的一程。以我道行只配引你一段来路。如今去路已至,该你自己上路了。

      我话还未出口,只觉头上一暗,他将我捡书的手牵住。

      “云泽,要成婚了。”

      “啊。”我恍惚接过话:“那我该随份贺礼?”

      “这条道……就剩我一人了……”

      我听出他的哽咽,也明白他未能出口的撒娇,却故意错开视线去看他的表情。

      我该怎么说?

      是的,就剩你一人。从始至终,后无来者,这条道上,只你一人。

      他见我沉默,拂袖召来风云,吞灭最后一丝暮光。

      他将我按在街上,扯开我的衣襟。如刚换下乳牙的小兽,草率地将带着生长痛的恒齿龇出,在方寸人间称王,试图用未来的权威震慑当前的不从。

      “该成婚的,是我,不是他。”他咬着我的耳朵,冰冷的吻和着雨不断淋在我的身上。

      毫无暧昧,一味强取。

      时无魔王,狗子成狂。

      狗子君还真是长进了,连貔貅攻都敢强压。为了挽回云泽与你分道,你就这么急着就地结婚,把纯元之身送出去?

      我一个缚仙咒锁死他的轻薄,将他扔进一处温泉热热脑子。

      他只是狠狠揉搓着发红的嘴,在氤氲的热气中解开衣袍恨骂道:“羿日魔君,作为天生就该与天道对抗的魔,你该驯养我,占有我,标记我,用你最恶劣的手段诱惑我,粉碎我的前半生,让我余生都是你的邪念。你现在就该把我的眼睛蒙上,将我看向那道虚无的大门关上,把我锁在你的世界里。”

      “我是魔,可我也是道祖。对抗天道,你未免高估了我的魔性,小觑了我的道心。”

      “是谁说过,可以不顾天道问罪恣意妄为?你便是要了我的纯元之身,天道也不会降罪于你,你这怂包还怕什么?”

      “魔有千千万万,你又何必在怂包面前受气?以你的姿色和修为,向任何一个魔提出此般要求,他们都会欣然帮你这个忙。”

      他将一池温泉化作冰棱向我刺来,我弹指斩开漫天碎霜。他并未再度攻击,只是冻在冰泉中掩面颤抖。

      许久,他又换上楚楚可怜的小眼神:“你明知道我的心意,为什么你不来牵住我呢?”

      我明知道这是他的套路,还是不免心软。我向他张开手,他便笑着拥身蜷入我怀里。灵活,柔软,无害,像山野头一回见着猎人的小鹿,不待生存经验平衡危险与好奇,生命已经滑入深渊。

      我将他放入床上,聚出一团热气烘干他的头发。他轻轻舔过我的指尖,每个眼神和抚拭都是精心调适过的欲拒还迎。

      我半眯着眼看他,还真是长大了。无论哪里,包括“自戕弑天父”的野心。而我,则是他用美貌天赋和道友契约磨快的刀。

      我笑:“你真想要我?”

      他也笑:“想啊。”

      “那好,你来拿吧。”

      我侧身躺下,任他的手解开我的衣袍。当他极富煽动性地勾住我的衣带时,手上动作不停,表情却逐渐尴尬。

      我憋住笑,问他:“解不开?”

      他假装羞红了脸,颔首轻哼,一个“嗯”字拖换了三种旖旎的语调。

      “你当然解不开。这是相思扣,也叫玲珑锁。若你对我真有爱欲,只需你轻轻一碰,它就如活扣自动滑开。若你对我只是假意,纵然你有七窍玲珑心也解不开,它只会越锁越紧。”

      话挑明,他没得演了,瞪着我奚落道:“真心假意又何如?你不是喜欢玩吗?给你一个玩我的机会,天授灵根自动送到嘴里都不吃,你是不是不行?”

      我笑纳幼稚的挑衅:“是啊,不行。我这小貔貅和我不一样,它很懒,甚至懒得玩,只会回应真心爱慕我的人。”

      “骗人,你的小貔貅明明都醒来了。”

      “别摸了,这是它睡着的大小。你没动真心,它醒不来的,所以你另请高明?”

      “你怎知我对你没有真心?真心到什么程度才算真心?是一念,还是万念?我若对你无心,也不会从修真界跑到凡间来找你。”

      这话说的,连魔鬼都差点感动了:“天鸿道友,你能分清好感、亲近、依赖、喜欢和爱吗?你这一世可知心动?可识相思?可明爱欲?不,你永远不能,你就带着你对情字的一无所知,登上天梯吧。”

      桃花命被镇,这些领域涉及到他的知识盲区。被彻底惹恼的他果断化出剑向我身下刺去。我翻身避开,一手将剑势卸掉,一手将他打横抱起。

      “别生气。我这老魔头和小貔貅有什么好吃的,好不容易来一趟,我带你去吃人间的美味。”

      对于咬主子的狗,我有特殊的驯养技巧。再莽再凶的狗子,在美食面前都是纸老虎。

      接下来的日子,我邀他游戏人间放松心情。

      白日里他换上一层富态且微秃的皮囊,学着他纨绔师尊的调调,吃尽天下美食,看遍戏台春秋,玩够花花世界。

      夜里他脱出纤细的仙躯,偎在我怀里,和我谈天论道,分享整日作妖把徒弟们耍得团团转的趣事,偶尔也叹息修真界道弛日衰。

      不分白天黑夜和地点,狂犬发作的他会突然将我扑倒狂啃一通,然后又去摸摸玲珑锁,看有无松动。

      真是可爱得十分可笑了。

      仿佛我是一心向道的无情道长,而他是拼命诱我入魔的妖精。

      任谁看了我们的相处,都会认定这是一对,连他自己都这样认定。只有我知道,他的桃花命被镇住,不会为谁惊动凡心;我是欲孽之魔,不会对谁有从一而终的忠诚。

      何况,还有天道给出的绝境在审判我。

      我怂,我认了。

      我尚且不够爱他,不愿为一瞬的心动去消磨万代的永夜,我也认了。

      云泽婚期将近,被我以道友之名拒之枕外的他反而有大限将至的坦然,终于结束了对我的幼稚试探。

      离别前的一天,我将他带到了他的出生地,只说那是一个对我很重要的地方。

      数百年过去,当年满是溪流翠竹的世外小镇已沉入湖泊之下,此处也成为一山水方名胜,来往无数游船。

      “好热闹。他们这是在干嘛?”他指着湖上挂满彩灯的游船与岸边四处飘动的鱼龙灯。

      “今天是人间的中秋节,一个庆祝团圆的节日。”也是你的生日。

      他投入到火树银花的夜市,提着一盏花灯跟着鱼龙狂舞的队伍体验节庆欢乐。他在模仿凡人,感受他们渺小的喜怒哀乐,贯通他们易碎善感的生命,也在假设遇着了自己曾经的人生。

      一排娟秀淡雅的花灯将他从狂欢中引出,他端详制灯匠人正在制作一盏狂风吹不灭,滚地不散油的千年灯。他啧啧感叹,想不到智识最低的凡人竟然能用手拿捏出如此精美的造物。

      当匠人写下“一轮千古广寒深,折尽桂花应白发”时,他看了我的白发,化出原身与青丝,就地折了一枝雪桂簪上。

      他选了一盏花灯,彩灯如昼,在他眼里碎了漫天星辰。偶然一瞥的惊鸿,足够引动凡人们信仰潮汐的更迭。

      所有人一旦看向这尊天道恩宠,皆身心跪伏在地,唤他神仙菩萨,向他哭笑着许愿。

      他没有回应众生苦求的愿力,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我。那眸中碎落的星光凝成了光华粲然的彗尾,如他出生的那天,从远空向我轰鸣袭来,我的天地摇摇欲坠。

      他向我伸出手,我稳稳地牵住了他。

      我们像夜奔出逃的眷侣,甩开跟着我们蜂拥而来的人潮,穿过大街小巷的阴影,惊风蘸落了满头银桂也来不及拂,只顾往湖泊跑去。

      一魔一仙被凡人追逐得狼狈逃窜,他带着笑气的呼吸在我身后铺开延绵醇柔的香氛。

      素日里天授灵根种种令我产生愉悦的异香消失了,我此时只能闻出他的开心,连周遭轰轰烈烈的桂花香都湮褪。

      他的香味于我不再是冥想怀古的陪衬,他本真的味道在我掌心腾开。心头堆砌的风花雪月都化去,让我只能想着他,想着我牵住了他。

      天地间,只剩我们两个逃跑者,和花灯照耀下交叠的影子。

      我带着他踏上一艘小画船,迅速御风离岸,在月下湖泊割开一尾长长的银鳞。船驶入湖心,四下悄寂无声,月光也被乌云遮住,碎成了潇潇雨幕,将我们裹藏在狭窄方寸间。

      “第一次见你玩得这么开心,你喜欢这个节日?”毕竟,这也是你未曾知晓的生日。

      “刚好相反,我讨厌这个日子。他们庆祝一个仙子永锁广寒的孤独,还把这叫团圆。”

      我哑然失笑:“确实有点怪。”说完便伸手去掸他发间缠绕繁多的落桂。

      他偏过头避开让我别扯他头花:“我开心,只是因为你拉着我在逃跑啊。”

      他放开我的手,持灯跳下船,走入曳动的光波和雨幕之间:“虽然我挥袖间就能让雨停,但我就是喜欢淋得湿湿的,这样我就能和你一同站在伞下。你也是这样的,对吗?”

      我笑着点点头。

      “你还记得吗,我成仙渡心劫时,也是踩在这样的水面上。你撑了一只船来搭我,把我骗上了修真的船。我那时以为,如果大道茫然如海,无岸无涯,但能和你在船上,不管你是神是魔,不管逐波何方,我也能有小小的一方伞篷栖身避雨。”

      他依旧笑,我却已无法陪笑。

      “在人间的日子我很开心,我甚至羡慕他们不过甲子却异常精彩的生命。道不远人,不远邪魔,甚至不远粪土,为何修士只一味朝着天看?谁规定了凡间的快乐,比成神的快乐更值得追求呢?为什么我身边所有修士,包括你这魔君,都要我成神呢?”

      那我该怎样呢?不顾一切牵住他的手,让他和我一起叛逃天命,遁入劫数,然后某一天突然消失,让他再也找不到我。或他也为我成魔,和我一同走入不可回头的轮回终点。

      绝不。

      我正色解释:“我知道天道的下限在哪里,所以才逼着你前往上限。你有资格跳脱淤泥,为什么想要曳尾涂中?”

      “因为,我本来就是这个人间小滩涂里的龟呀。天道选了我,给我天授灵根;千辕无道选了我,让我炼蛊;师尊选了我,让我修真;你选了我,让我成为狗子君。这些身份,我都可以接受。成为万仙之上的神,或者成为万修贱骂的狗婊,于我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万类如一,视成神如粪土,这就是天授灵根的傲慢吗。”

      “不是傲慢。是大道本就如此。”

      “既然无差,那么你成神也无挂碍。将埋骨粪土曳尾涂中的命运,留给旁人吧。”

      准确说,是留给每一个魔,包括我在内。

      “好。那我就去了。”他指着远天,在一片断鸿声中,轻描淡写地定了成神的道心。

      我顺着他指向的地方,一颗孤星在无月的阴雨中透出愁黪微光。

      所谓孤星,并非最形单影只的那颗,而是经历了最多离别的那颗。

      “今日既然是中秋,我身无他物,就送你一盏花灯吧。”临别,他将灯火传我。

      我俯身握住带着他掌温的竹竿,他顺势扣住我的手,将我拖近他眼前:“你敢不敢让我,再碰一次相思扣?”

      他望着我,眼神清冷又确凿。

      秋风吹过,我打了个寒噤,轻轻摇了摇头。

      他放开抚入我襟怀的手,在湖上退开几步振了振长袖。云散月明,大千朗照。

      “算了,碰也无用。平日里我心中欢喜,都解不开。此时心里尽是郁结难化,就不自取其辱了。你说得没错,我确实不懂爱欲,我再也不碰你的玲珑锁了。道友,我们各行其道,就此别过。”

      他拿着从我怀里偷出的师祖后半部心法对我挥手,转身朝天月飞去。

      “寄维舟!”我胸口刹那空落,先于意识和心念,朝他大声喊出:“我的真名,送给你,当是你给我花灯的谢礼!”

      也作为你的生日礼,和我们分道的饯别礼。

      他化作月空一点孤白,我不知道他是否听清我说什么。他只是头也不回,消失天际。

      他自此下了我的船,走向八荒俱晦的前程。

      风吹动花灯,牵扯我的长袖,月光下我看清上面题的诗。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我承认我确实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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