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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赌神最大的一场赌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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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救他。”
前任妖皇崩,师祖带着哭腔对师尊决绝道。
我正让风影安上音修模型吹唢呐送他一程呢,唢呐还没吹就哑火了。
糟糕,为了追求雨中诀别的悲情舞台效果,师祖把雨下得越来越大又不撑伞。看吧,脑子进水了。
师尊高冷,挥袖振去见月妖天的血,对痛失挚爱而疑似得了失心疯的师祖道:“他已经死了,被我杀的。若要寻仇,可以杀我。”
“他没死。”师祖定定道:“我给他渡了一息。”
缘是师祖方才临终一吻给狐狸续了一线生息。虽然如吹入地狱烈火中的蛛丝那般纤微易逝,但玄仙的灵息在轮回的路上,绝对算是相当大的路障。玄仙若要堵住轮回的路不让魂魄前行,轮回也不会对肇事者开罚单。
一旦小飞升成仙,灵息和我们这些没渡劫的崽子们完全是另一个维度,六道轮回的运转都只能对其睁一只眼闭五只眼。
大飞升成神是跳脱轮回之上,而小飞升的仙家虽不能跳脱轮回,但轮回的基本盘子随便跳。
那些跳轮回台的仙家嘴里说着不要,又打滚又蹬脚又自戳双目的,但其实都给自己预定了进入轮回的后招。他们往往都会在轮回路上,凭着仙家灵息给自己安排一场绝佳的命途。
要么是转世成王侯将相来一场文曲星智多星下凡,要么就是许下三世情缘趁着外派抓紧时间谈恋爱。反正就不可能是那种碌碌无为每天只能在福报中秃头的泛泛之辈。
你的轮回是六道,但仙家们的轮回就是王道。
飞升了就了不起啊?
是的,飞升就是了不起,就是这么流弊且作弊。
什么是权利?干涉轮回的规则就是仙家的权利。
什么是权力?颠覆轮回的一切就是大神的权力。
话说回来,师祖能干涉轮回是一回事,但能不能救狐狸精又是另一回事。
看了这场爱情悲剧,我觉得师祖真的对狐狸精上头又上心。他绝不会让缘分断绝,但具体操作也只能是来生再续。
他可能在千辕无道的灵魂深处埋一分缘线,借此找到转世后的他,以另一个身份与他恋爱,来一场替身文学。
一个是命犯桃花多情攻,一个是仙尊赘婿傲娇受,也值得话本来讴歌奇缘了。
不!先停止本子联想!那样的话,身不是一个身,魂不是原装魂,如此怎么算是“救”?
“救他,也真是有法子的。”魔君看穿我的疑问,给我分享一个恶魔法则。
所谓魔,就是面对轮回时,既不作弊也不颠覆,堂而皇之钻空子,把那些伟岸的法则当成谋利的杠杆和笑话。
“把内元分给对方一半。”
我一听脑子都炸了。诛仙不过皮囊兵解魂魄轮回,几百年后又是一条好仙,那是因为内元不散,仙缘不断。
内元是修真的原始编码,不论轮回迭代多少次都以此为基点,一旦分散了,永世轮回都与成神无缘了。
“呵,说得末法时代好像还有谁能够成神似的。”
魔君充满了对禁忌的蔑视:“我师祖关门之后,所有仙家不论内元完整与否、纯元身子破与不破,都已不能成神了。各自喜乐随缘就好。切割内元算什么,若是我道侣要我魔源,我立即整个掏给他都不用弄脏他手。”
你就吹吧。师尊要你的魔源有个屁用?他天授灵根还稀罕你们这些个凤凰妖丹、魔君魔源?整天都在他面前掏心窝子,这狗粮喂得可真作啊。
面对师祖的决定,师尊并不劝阻,只确认:“你想好了吗?狐狸精最狡猾,他有可能是在骗你。诱你给他仙家内元,他从此也可位列仙班,逃离妖的天命。”
师祖摇头:“他最好是在骗我。那样我就会恨他,而不是恨我自己。”
气氛沉默,我们之中只剩雨声。
不是!你们干嘛沉默呢!师尊不再劝劝?魔君也不分析一下利弊?
还有大师兄别搁那忧郁了,现在正是你施展直男直言不讳的时刻!
师妹口水擦擦,转世的全新开展不香吗,值得你为回锅肉流口水?
小师弟也带入一下,要是你小妈为了谁分内元,难道不抽剑阻止?
一个个的看了一场爱情悲剧都被感动了吗?相信他们是真的相爱却不能相守,实在意难平,非要用内元来弥补不可?
那可是内元啊!多少轮回,皮囊灵魂都幻变,唯独内元永世不变。师祖也不知道修了多少轮回,才有这一世玄仙的品阶。一旦切割,岂止是玄仙之位不保,连带着无数场前世修行统统作废!
爱情能吃吗?能飞升吗?为了这一世区区情爱,永远放弃与大道真理对话的资格,修真不真,断灭飞升。
不行!个中要害过于严重,我得做这个唱反调的带恶徒孙。
“师祖,你怎么那么傻啊!这种典型到可以写进PUA教材的案例你都信?什么孤单寂寞冷一直在门外等你几百年,什么是你夺走了我唯一的光,什么我只想死在你身旁。我哕!狐狸精最狡猾,最会行骗,他不值得!”
我冒着被师祖一个天雷打死的危险说了,师祖没开口,反倒师尊冷觑一眼:“如果他真的被骗了,那也是他的劫,应该由他来历受。何须旁观者多嘴。”
“修真应修正,我们的真心应皈依于向上向正的情感。如果有谁试图用他的脆弱、痛苦、黑暗、绝望来打动你,那么你能给出的东西绝不是爱。是伪装成悲悯的雀跃,是看似真心却不自知的道德演艺。”
师祖依旧不言,魔君却和他道侣一气连枝来怼我。魔头最是善辩,偏锋全是重招。
“倒也不必如此故作无情。你的修为还没有精进到可以谈论道法、爱、真心的境界。不要以你的狭隘智识,去揣度他者的世界。连我都只能旁观,你啊,还是看戏吧。天生万物,各有造化。”
我没辙了,我就是境界低啊!我不知大道正法,也没有真心爱过谁,我没有在爱情文本中抒发己见的资格。
“以死相PUA给我爬。”这是我这个小丑,技穷的最后挣扎。
师祖终于开口了:“无关一切。我只是在赌,赌他对我是真的,赌我对他也是真的。”
赌,是师祖的道心。以道心为证,我再无任何立场劝阻。
师祖从师尊手上拿过见月妖天,往自己丹田重重切腹。
凡人的自杀行为不算僭越,因为神懒得关顾凡人死活。可玄仙的自杀举措却是对天道的惊动,更何况是切割内元,神祇当怒。
师祖一向娇贵,半斤酒壶挂手上都嫌酸,但此时手很稳,专为僭行而锻造的见月妖天则开始颤抖。
弑神之血淬出来的妖刀,斩立决断,师祖的内元当即就裂出缝隙。
切割内元极其痛苦,比火烤生烙千刀万剐还痛苦。肉身的痛有极限,痛觉传感过载后就会麻痹失觉。可一旦伤及内元,轮回经受过的所有历练苦痛怨念都会觉醒,产生对此世此身的无尽怨念,化作千般痛刑,痛无止境。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有此切灵之痛的形容。那不是我经历过的事情,只当是文修从书中窥来的一二禁忌。
我顿时腹疼欲裂,神魂难附,好似自掏内元的是我,在一片天旋地转中狼狈逃离现场。
当我好不容易缓过神,才发现有个面容清冷气质尔雅的大帅哥跟在我身边。
“帅哥你谁?”
“风影。音修版。”
初次见面,幸会幸会。
声音真好听啊,气息稳得都不带间隔停顿,就像一阵悠久的风,徐徐而来,款款而远。风韵风韵,风与韵合辙起来,原来是那般融畅,天然合一。
“我是不是很讨厌,对刚刚经历痛失挚爱的师祖说出那样过分的话。”你该对我脱粉回踩了。
“不是。话很对。”
“错在时机不对。”
“或许。”
“音修的话都那么少吗?惜声如金?按音付费?”
“声即是咒,少言慎音。”
哎,行吧。这个时候也确实不需要一个聒噪的谈话对象。风影的沉默,淡到察觉不出的气息,如若隐身又有实质的力可以支撑的风。他会是个不错的倾诉对象,可以安放我的辩解。
心事不能为他者道,却可以说给风听。
我从小就真的好烦好烦好烦用真心说事做事啊!不仅是烦,更确切的是怕。真心太可怕了,真心是道心上寄生的肿瘤,它会不断无限增殖,将道心整个覆盖吞噬,化作最深的业障,蒙蔽道心万劫不复。
一旦修士拿真心出来,那就毁了。好比师祖,出生名门,论投胎当今世上我还没见过比他命更好的。
堂堂玄仙,什么套路没见过,什么风流快活没受过,什么真心假意看不破?
可即使见过、受过、看破,如今依旧要为真心断送大道,还抵上了道心做筹码赌一场。
真心只是此时此刻此间一瞬间的永恒,无法保证在时间长河里不被风蚀残噬。真心是很可怕的诅咒,它要用此刻的自我荣耀去抵押过去未来的利弊取舍。
“不要动不动说真心,我真心不耐受,一遇真心就想呕!”
我吼出来,看向风影,他肯定觉得我受过什么伤,有过什么阴影,一副仇视社会高举火把的设定。
没有,我打小就这么一路呕过来的。我就是这么天性恶劣的反派!专拆真CP!高举火把烧烧烧!
风影看着我,眼神里是不浓不淡的弹性宽恕,只道:“我懂。”
通常在倾听的谈话中,“我懂”是一句不冒犯还带着点关切的敷衍。可我看着风影,觉得他是真的懂,甚至比我更懂我为何讨厌真心,惧恶此间师祖的所作所为。
这比看穿内心更悠远,仿佛在轮回的上方看我在格子中不断弹跳,我的一切举动他都知道缘自何处。
我哑了。文修如我,在对方深邃的意会中词穷。
风影幻出一支风箫,风化作深沉的韵,卷入我沸腾的识海,安抚我的暴躁。
萧声特别奇怪,不是这世间能有的音律形态,耳朵不能听见,只可意识感念。但我确定我听过。不,是我忘记过。
我的空茫识海里记有一段空白的旋律,刚好可以被它填补。只是记忆里的旋律远隔云雾山海,而此处的旋律音绕于怀。
当我再次醒来时,是在陌生的房间。我问守在一旁的风影这是哪儿,他说是妖皇都的醉仙楼分店。
醉仙楼!我赶紧去找师祖,他正孤零零地自斟自饮。
心碎的师祖不能打扰,我问守在一旁写本子的师妹:千辕无道呢?埋了没?
“二师兄,你也太不是东西了吧。人家桃仙和妖怪天作之合,哪里轮得到你这孙子来反对?”
师妹吐槽后抹着没有的眼泪演悲情:“师祖分了一半内元给他,他活了下来。不过复活过程中师祖让师尊将千辕无道有关自己的记忆全部抹除,所以桃之妖妖BE了,我连夜改剧本。呜呜呜。”
啊!师祖这是……
我懂了。这样一来,根本不纠结狐狸精是不是骗他内元设了死局,反正你也记不得了,胜与负都没有意义。你就当某日突然醒来,妖丹化作仙家内元,成为被天道选中的幸运妖吧。
师祖不是在赌真与假,而是将真与假都抛开。不纠结真假之辨,只当自己还债,换得此生安宁。
这就是海有钱的纨绔的行事风格:海豪气,海洒脱,境界更是海了去了。
债,按照顶格来还,内元分出一半眼都不带眨。
情,按照衣服来置,真爱记忆抹除扔了不回头。
“那现在师祖什么品阶?”
“散仙。”
不对啊,散仙、灵仙、真仙、玄仙,这玄仙打对折得是灵仙啊!
“害,自古修行下降如山洪,精进如蜗行。何况自残内元是逆天而行,他能保持最低的仙阶已是命好。”
“那个家伙呢。他什么品阶?”
“正道灵仙,比师祖还高一阶。他本来就是妖界真仙的身子,灌了半份玄仙内元,竟然坐稳了正道灵仙。”
简直是舍得一身剐,能把玄仙拉下马。这一场豪赌,你说坐庄的千辕无道不是设局算计,我不信。
“你就是不信人家是真爱。难怪师尊说你心机太深,对亲近者过分防备,虽看似精明,却丧失纯真天性,离大道最远。连我搞桃之妖妖本子,师尊都说我率性任自然,孺子可教。”
搞本子的比修正的离大道更近,这道果然很末法style,不修不正了。
诶?师妹是在到妖界之后才开始搞桃妖CP,师尊怎么还给你好评上了?
难道是师尊他回来了?
“可不是嘛。他说用见月捅千辕无道的时候,他就醒了。我还不知道见月有这么好用,真乃神器也。”
师妹你还是不知道师尊为何觉醒的好。毕竟他上一次用见月捅了凤凰,这段刻骨铭心的残忍记忆足以让他轮回尽头都记得。捅千辕无道,不过是痛苦的记忆再次复制。
带孝徒如我,赶紧去师尊房间定省。走到门口,听得师尊与魔君说道侣间的体己话,赶紧敛息往门缝里盯。
“你不问我和凤凰的事情吗?”
“问什么?问你如何爱她,还是为何杀她?”
师尊缓缓道:“我是爱她。即便没有心,我也用我心之外的所有爱她。”
魔君笑道:“我不怀疑你爱她。但你当时年岁尚且不知欲情之爱,以道侣的立场,我不必问。至于你杀她,我知道原因。”
魔君起身,推开房间的窗户向外看去,房内顿时被喧嚣的市井声音灌满。
“眼前浮夸建筑与绚丽灯火便是答案。当时的妖界供养一只凤凰便耗尽了所有灵气,所以凤凰选择了一个外来的人类少年,毫无顾忌地杀了她。”
师尊沉默,是与非他从不解释。陟罚臧否,都是别的眼光别的嘴巴,于他何干?
魔君回头看着师尊:“她却故意忽略了,扼杀眼前这位少年人生初次惊动的情愫。她也许就是那个让你永远不再悸动的原因。启蒙之爱即被连根毒死,她欠我一个风情万种的道侣。”
师尊便笑他:“哦,你是嫌我不够风情。对面就是花街,去那儿找你的风情万种。”
“你无需风情万种,只需对我风情即可。再者说,如今你这般模样,我可要好好守着,谨防被那些门外偷听的小崽子们偷摸了去。”
齁,这该死的狗粮。弟子知罪,弟子告退。
我们在妖皇都逗留了几日。师祖把全部千桃酒喝完的那一天,常年凄风凝云的妖界难得是个晴天,他被我和师妹两个不肖徒孙拽出来透气。
对面一条街就是最负盛名的妖界红灯区,那些小姐姐小哥哥们最有法子治愈纨绔的情伤。
师祖可烦我俩的假把式,翻着白眼:“白天逛花街,你俩可真孝。”
师妹解释:“我们就看看,又不进去。晚上来我怕把持不住,我心血管不好,长期贫血。”
“不逛了,这花哨的配色看得我眼花。”
师祖转身,一个白衣男子正在小妖精的簇拥下迈出花妖楼大门,撑开一把伞。
师祖听着开伞的声音,无意识地往那儿一看,又迅速别过头,与满身沁着脂粉味的白衣男子擦肩而过。
我松了口气,师妹叹了口气。他俩这一次错过,就是永诀了。
那一天妖界的天气可真是不冷不热,不阴不晴。天意刚好控制在撑伞的和没撑伞的在阳光下相遇,都不会骂对方是傻瓜的那种精妙。
“傻瓜。”
白衣男子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