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听师训言》鹤祭于秋

2、云涌

　　枯黄的头发利落的束了起来，露出一张清俊瘦弱的脸，深邃眼眸似瀚海，令人无法忽视一身少年意气。

　　“高人这是要去哪里，我等了高人好几天，高人这下可不能再丢下我了。”

　　又瞧见一清丽女子站在高人身旁，楚千澜自然是认出这是谭家大小姐谭雨晴，云岚的墨色瞳孔映着那少年，开口道：

　　“去谭府。”

　　楚千澜当即表示要一同去，云岚眉头微皱，斩钉截铁的拒绝：“不行。”

　　这一下就突然僵持住了。

　　谭雨晴好奇的打量着两人的关系，清澈的眼眸里充满笑意：“不如，让这位...这位小公子一起去吧，他好像离不开你呢。”

　　说罢似是感觉到什么，背脊一寒。

　　谭雨晴侧身拿过身后的丫鬟手上厚实的织金斗篷，裹在身上，打了几个冷颤，雪融后她身体越发冰凉。

　　丫鬟也后知后觉一般给自家小姐整理衣物，谭雨晴的嘴唇略显苍白了一些，弯了嘴角说道：“今日出了太阳，可还是觉得身上寒冷，我这丫鬟以前也算机灵，现在也是入了寒，越发懒惰了。”

　　语气娇嗔却没有责怪丫鬟的意思。

　　当然会感觉冷，那魔物不知道附身在这小姐身上多久了，若是害命自然不用逗留如此之久，引来修仙人士前来除魔。

　　云岚一时间摸不清这魔物的目的，不敢莽撞，附身的魔物，若是强制剔除，那魔物可能会和凡躯玉石俱焚。

　　也不再耽误时间，默许了楚千澜的跟随前去。

　　-

　　路上谭雨晴被那红球糖浆馋的走不动路，那副留恋模样似是被俊公子勾了魂一般。

　　她身子弱从小吃尽甘苦药汤，更是甚少出府，这次也是带着丫鬟偷跑出来，又怕云岚笑话，不敢开口让丫鬟去买那山楂糖球。

　　见谭雨晴步伐暂缓，云岚轻声问道：“可是累了？”

　　他不知女子身体有多娇弱，想着是不是自己走的太快没有顾及他人。

　　谭雨晴连忙摇头，清澈眸子泛着涟漪波光，肌肤铺了黛粉胭脂，“是我想买些甜食。”

　　楚千澜早已观察到谭雨晴目光频频望向之物，冒头说了声：“我去买吧。”

　　碎影残光倒影在少年漆黑眼眸中，楚千澜突然扭头对云岚问道：“高人你要吃吗？”

　　见云岚摇摇头，他也不再多问，眨眼功夫一溜烟钻入人群。

　　“公子，你真的认识我家父吗？”

　　云岚偏过头去，见谭雨晴的清澈眸子正探究的看着自己，见他没有言语，少女便转了话题：“我若是有那小公子一般矫健就好了。”

　　“会有的。”

　　谭雨晴嫣然一笑，明眸流转：“ 雨晴知道公子不是坏人，愿意相信公子。”

　　云岚静默的看着，那魔物越发浓厚，啃噬着少女的气息，被魔物侵蚀折磨，本就虚弱之躯雪上加霜 。

　　“你会好的。”他声音很轻，像是承诺一般。

　　楚千澜捧着一油纸跑来，三串红彤彤裹着糖浆的山楂，谭雨晴迫不及待的拿起一串，咬了一口，酸的眯起眼睛，可爱之极。

　　楚千澜又跟献宝一样递在他的面前，“多谢。”云岚轻微摇头谢绝了楚千澜的好意 。

　　楚千澜心里莫名的有些失落，一脸黯然的咬着嘴里的山楂，糖浆混着山楂的酸甜硬生生让楚千澜吃出涩味。

　　所以属于云岚的那根糖葫芦也进了谭雨晴的肚子，她回味着那酸酸甜甜的味道，感觉今天没有白出来：“还不知道俩位姓名，日后若是有缘，还想和俩位小友一聚。”

　　楚千澜挠挠脑袋，俊朗的脸上有些害羞：“我叫楚千澜，我也不知道高人叫什么呢。”

　　“在下云岚。”

　　那人衣袖坦然一收，已经朝前走去，声音却传了过来。

　　映窗潇湘系孤舟，风醉于雪腮娇娥，碧空昭昭涉于榭轩内，霜水待曦落下，凝了水珠缀下。

　　巷宇间女子绿娉朱颜、少年青衫磊落与那惊鸿霁月，相谈其间。

　　欢声笑语融入人间倒影，霞光落在那三人身上，如恩赐般柔和。

　　-

　　一到谭府，高阁楼宇宛如困于黑海之中，黑雾缭绕，已看不清府中人的面孔，一片死寂之色，在外人看来却是处处祥和景色。

　　云岚被那冲天魔气震住，他没想到整个谭府都被那魔物手下附了身，动作如傀儡行尸一般。

　　这全府的人都出来迎接是不是有点太隆重了，楚千澜见那谭家人纷纷出来，还以为是迎接自家大小姐，还未回过神来就只听见云岚冷声嘱咐：“护好自己。”

　　说罢，云岚眸中含霜，一股锋利气息骤然传出，化为一道利刃，掀起狂风席卷八方。

　　那魔物瞳孔骤然紧缩，大惊失色，附身于谭家的魔物尽数出击。

　　‘嘶啊啊啊啊——’

　　脱离人类躯体骷髅模样的魑魅魍魉张牙舞爪叫喊着要撕裂面前之人。

　　“今日就是你葬身之日。”

　　魔物话音落，万道骷髅黑影张着血盆大口疯狂嘶吼，冲向云岚如地网天罗，一时间电光火石，那黑雾与白衫绞缠，剑影交错。

　　利爪渴饮着鲜血的滋味，尖利寒光步步逼迫，划向面容。

　　云岚瞳孔映射那寒色，后撤百尺。

　　遮面之物终是承受不住，分崩离析，碎落于地，露出那张人间清绝之色。

　　却见这清绝之色，身法矫若游龙，墨发逆风飞散，眼里肃杀之气溢出，已有一丝不耐。

　　掌中飓风骤起，万物灵气争相奔涌而至，汇于剑魄为他所用，只见凌空而起万道冷光，令人战栗。

　　他睥睨姿态，薄唇轻启，喃喃似低语的默念着什么。

　　却只见寒风冽冽，那细密如雨雾的刀刃带着千骑卷八荒之势，呼啸过山河裂缝，攻入那群魑魅魍魉之中，哀嚎惨叫声撼动天地，响彻云天。

　　楚千澜躲在石柱后面 ，只见那凶神恶煞的魔物被那仙人一般的人物打的溃不成军，连连颓败。

　　眼里装满了那袭清绝之影，心里的崇敬仰慕仿佛溢出胸口。

　　如果自己也能如此强大，斩魔如饮水，那该是什么景象。

　　附身于雨晴身上的魔物眼神阴沉，他的手下已死伤大半，此人修为高超，他不能败于此。

　　撇见那楚千澜藏身之处，三寸利爪从指尖生出，猛的攻了上去。

　　云岚自然看到，当即灵剑侧劈，斩杀扑面魔物。转身之刹，被身后魔物抓住间隙，数道暗魂冲入体内，扰乱灵脉。

　　利爪寒光映射进楚千澜的眸子里，一道冷光刹过，那三寸魔爪被齐边斩断。

　　修长挺拔的背影挡在楚千澜面前，刻入他黑色瞳孔，时间仿佛都慢了下来。

　　他听不见魔物沙哑低语，枯叶萧瑟婆娑，叫喊埋于喉咙，忘了言语。

　　‘嘭—嘭—’

　　小鼓悠悠敲在胸腔中滚烫上，在耳边响着。

　　这种有人挡在身前，不顾后果为自己拦下风波的感觉。

　　楚千澜依稀闻见那墨发上散发的泠冽松香气息，缠绕着他的思绪，寸寸跌堕于旋涡，勾着魂一般戏弄搅拌。

　　魔物一愣，谭雨晴的青白面容咧嘴笑了起来，清丽少女模样荡然无存，“小仙人，挺怜香惜玉呀。”

　　魔物感受着这具身体至阴之魄正在被汹涌魔气吞噬的片甲不留，这具身体就快没用了。

　　云岚看着雨晴那张惨白灰暗的脸，握紧了手中的灵剑：“放了她，在下可以饶你一命。”

　　那几股暗魂在云岚体内窜涌不止，他暗自运功压制下来。

　　谭雨晴眸子黑的能滴出墨来，盯着云岚的模样，可怖至极：“不行噢小仙人，你若是多管闲事可是会把自己的命也送掉的。”

　　话音未尽便佯装朝云岚杀去，云岚怕伤到谭雨晴身体，不敢下死手，被那魔物抢了先机，几只魍魉又围了上来。

　　魔物趁机脱身，呲呲狂笑。吸出那少女魂魄，掐着就朝那后院飞速驶去，至阴之魂，传族血脉是开启问鬼诀的钥匙。

　　云岚紧跟在身后，不知那魔物牵着雨晴魂魄要作甚，魍魉几番拦路。

　　却见一道冲天紫光直射云天，众魑魅魍魉也不再纠缠，纷纷朝后院紫光乍现处涌去。

　　魔族界门敞开，万千黑魂捧着那紫光涌入。

　　达到目的魔物仰天大笑，扔了那魂魄，从谭雨晴身体脱离，少女发丝散落倒地。

　　云岚岂能放他，身影如脱弩之箭，牵了那丝倩魂拥入怀中。

　　魔物只觉一股寒意涌上心头，还未回头，一股剑气凌冽轰入他的胸口，下一秒，自胸前爆裂开，竟生生撕裂了这魔物体内妖魄。

　　一干鬼魅妖魔趁这功夫，怕云岚追来，迅速关了魔族界门。

　　瞬间，黑雾散去，这谭府仿佛未经这场灾难一般，恢复了往日盛景。

　　破晨摇醒生灵，亭台楼宇飞檐铃动，宛若新生，徒留丝丝清冷。

　　云岚本就没有打算去追，他聚了自身修为，平缓温和的传入雨晴魂魄，护住脆弱的心脉。

　　逐渐透明的魂魄又似清晰了一些，他唇色逐渐变淡，墨色眼眸如蒙薄雾轻云。

　　渐出薄汗，浸湿鬓边青丝，勾勒出脸庞弧度，缓缓将魂魄推入少女肉身，冷汗已顺着脸颊滑下，滚进衣领。

　　楚千澜走到云岚身旁，坐在地上看着他，不敢打扰。

　　良久，云岚垂了眼帘，吐出一口浊气。

　　倒在不远处的谭家人，也悠悠转醒，谭家家主连滚带爬到谭雨晴身旁，老泪纵横，抱着谭雨晴哭的泣不成声：“都是为父不好，我的晴儿阿，你让为父怎么活啊.....”

　　“她还未死。”

　　谭大当家这才把目光放在云岚身上，虽惊叹此人容貌，却难掩听闻爱女未逝惊喜之色，语气颤抖，沟壑的苍老面孔上流下两道白痕：“晴儿没有死？真的吗!仙人，谢谢仙人的救命之恩啊，多谢仙人的救命之恩啊。”

　　低下头，皱纹干老的手轻抚着雨晴苍白面容，把那几乎坠落的珠花簪入雨晴凌乱云鬓里。

　　眼泪不住的流出，自己的爱女受了这么大的苦，都是自己的错。

　　云岚话在嘴边，见此景，一时语塞。

　　眼中冷霜沉入心底，该怎么去告诉这家人，谭雨晴醒来会如痴傻一般。

　　谭家家主娓娓道出事情原由，竟是自己祖上留下的一批藏书珍宝。

　　原是一直锁于后院，几代人世世相守，也不知中有何物竟迎来魔物窥伺，差点害了一家老小之命，说完又不由得感激的看向云岚。

　　正巧此时雨晴睁开那双懵懂的眼，瞧了眼自己的父亲，谭家主欣喜若狂，轻抚爱女鬓边碎发：“晴儿，你可吓死为父了。”

　　雨晴眨眨眼睛，咕噜转了一圈竟嬉笑起来，清澈双眸毫无波色，一副痴儿之态。

　　云岚看那雨晴蹦蹦跳跳，珠花掉落，青丝凌乱的模样，拖着沉重的心，缓缓道出：“令女魂魄受损严重，在下只能保她三年。”

　　谭家家主嘴唇颤抖，脊背如坠冰窖，扑通一声瘫软在地，双眼发直，“三...三年...三年...”

　　老人嘶吼喘息哭喊声撕裂心扉，爱女只能痴傻苟活三年，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痛苦，他怎么能承受。

　　“我的晴儿啊....怎么会是这个样子....怎么会这样...”

　　他发狂的捶着青石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从那衰老的身躯里发出。

　　楚千澜见那谭雨晴痴傻的扯着自己的头发，揪起地上野草就向头上扔，想起之前这少女灵动模样，心里也是一番难受。

　　看向云岚，却见他薄唇轻抿，面色冷漠：“那魔物得了自己所求，应是不会再来。”

　　取了归元丹放于谭家家主面前，“期间魂散之余，服下可归来。”

　　三年三颗药，云岚已是透支了自身修为修复了谭雨晴心脉。

　　但被魔物入侵时间实在太久了，他纵然耗尽修为也只能让她三年不死，世上哪有起死回生之术，不过续命残喘。

　　谭家家主收了丹药，佝偻身躯朝云岚磕下一头，喉咙撕裂了口子，嚼着痛苦一并咽下：“谭某祖上之事，祸及子女，恩人出手相救已是大恩，敢问恩人姓名，若他日能有我谭某相助之事，请尽管开口，谭某必耗尽所能助之。”

　　逐渐醒来的谭家人也跟着谭家家主跪在地上不住的向云岚磕头。

　　云岚并未言语，转身便离开。

　　楚千澜跟着也要走，侧头却听见雨晴似是自言自语般：“岚岚...岚...”

　　她好似只能发出一个声音，又发出痴笑声，少女沾染灰尘的眼，无神的看向那人离去的身影。

　　楚千澜学着她，舌尖轻点上颌两下，那俩字心里默念了一遍。

　　--

　　云岚垂了眼帘，满心的苦涩填满了心头，曾斩断万魂的手无力的虚握着。

　　魔物的狞笑声讥嘲着他的无力，谭雨晴父亲的满目泪水和那双清澈双眼重叠在脑海。

　　“你且回去，明日我会寻你。”

　　云岚说完，脸色越发苍白，魔物侵蚀的身躯加上透支灵力。现在他需要找地方修复自己的灵脉，在旁人露出虚弱之色，有时会要命。

　　楚千澜见识过了云岚的本事，心中压抑不住的渴望 ：“可否收我为徒。”

　　他挡在云岚面前，缓缓的跪在地上，刺骨的寒冷透入骨髓，用低入尘埃的姿态请求着上位者对他的怜悯。

　　“我不想为弱者被人宰割，也想如高人一样，救人于水火。”

　　“在下资历尚浅，不足以收徒。”

　　楚千澜眼中坚毅之色格外耀眼，狂热冲上头脑，压抑着悸动的心望向云岚：“我只想护着每一个人。”

　　经此事，他心中已知晓这云岚性子，虽和他身上的血海深仇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绝非草菅人命之辈。

　　云岚想着这少年天资聪颖，双灵之体，入了玄霄还不知道会引起多少争论，若自己收为徒，倒也未尝不可。

　　“若愿意，在下可指点一二，待你有心属名师，方可离去。”

　　楚千澜喜悦的神色跃然于眉宇，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师尊知遇之恩，受徒弟三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