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听师训言》鹤祭于秋

18、伤情

　　“师弟，江师弟，你见到阁主一定要低着头，阁主最讨厌别人看着他头发，诶诶，你慢点走，你赶着这么急干嘛。”

　　弟子一边絮叨又快步加小跑才能赶上江九脚步，他擦擦头上冒出的汗。

　　“我说你，这么急干啥？你以为是讨赏去呢。说不定你还见不到阁主呢。”

　　江九这才停了脚步，回过头笑了一声，“他肯定会来见我。”说完运灵御剑，纵身跃于长空。

　　弟子愣愣站在原地，他是再也追不上了，以他的修为只能当外门一杂役弟子，哪里会御剑这种高深术法。

　　他现在才知道这江久待在这地方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个机会而已。

　　侧殿屋内，倾樽捏着沐长风的下颌，来回晃动观看这张俊俏脸蛋。

　　“师叔祖...不会留疤吧，我还没娶媳妇呢，可不能破了相啊。”沐长风担心的喃喃说着。

　　在倾樽的治疗下，敷些伤药已是好了很多，只留了些淡淡的痕迹，怕是不过几日也就消了。

　　“放心，你的俊俏小脸蛋没事，年纪轻轻就贪念红尘，将来不知道要祸害多少好姑娘。”

　　沐长风一听自己的脸没事，顿时神清气爽，一颗悬着的心放进了肚子里，倾尊见他那副得意模样敲了沐长风头顶一下。

　　“若不是你师尊来让我帮你看看，鬼才理你，多大了还和蜜蜂玩。”

　　沐长风吃痛，缩了缩脖子，谁会主动和蜜蜂玩啊!!

　　“要是让我知道，谁放蜜蜂蛰本少爷，本少爷非要搞死他!”

　　少年的声音依旧晴朗活泼，惹的倾尊娇笑出声。

　　沐长风迫不及待让师尊瞧瞧他这张恢复如初的俊脸了，“师叔祖，师尊呢?”

　　“你师尊好像在见一位弟子，看来你要失宠喽”

　　沐长风刚刚还风流的摇着折扇，听闻便神情一顿，连忙朝倾樽行礼道谢后，就利落快步出了门。

　　我沐长风会失宠？开玩笑，我倒是看看那个狐狸精缠上师尊了!

　　殿下单膝跪地的弟子弓着身子垂眉姿态，看起来恭敬又谦卑。

　　“你可有过其他师承？”

　　“弟子除师尊外不曾有过其他师承。”

　　云岚眼神打量着这名弟子，他身上有层自己看不透的东西，难以琢磨。

　　又查看了锦缥长书，修为倒是比之前殿选要精进许多。

　　“前几日，是你做的汤羹？”

　　江九手藏在袖口，听着那熟悉的声音，指尖深深扎进掌心，他怕暴露自己的思绪，和难压的那股子想侵蚀上位者的魔族气息。

　　“是。”

　　他即使跪在地上也难掩身形健壮修长。

　　“起来回话罢。”

　　殿内不知何时，飘进了些落花，云岚身后开着窗户，偷跑了几片落在他的衣摆上，挽起的发丝垂下来一缕，好看极了，江久磨蹭掌心，似是拂去那人身上花落。

　　“以你如今修为，早该为内阁弟子，怎也不见你请示。”

　　江九淡淡答到：“能拜在师尊名下已是我三生有幸，不敢因此小事来请示。”

　　云岚称赞的点点头，此弟子面容清秀，行事磊落，又能在这么短时间精进修为，想必也不是懒惰之人，大笔一挥，升江久为内阁弟子。

　　“师尊!师尊!”

　　沐长风挥着长袖，着对襟缎织的衣裳，腰间坠着玄霄阁的玉佩，细碎的额发染了些薄汗，眼里闪烁着耀人的光芒。

　　门口南烛早就习惯自家阁主格外厚待沐小少爷了，也由得他闯进去。

　　沐长风见殿上还有一人，便知是那名狐狸精了，他自顾自的行了礼：“拜见师尊。”

　　云岚神情略有柔和之意，询问道：“伤可好些了。”

　　“多谢师尊关怀，只是小伤，不值一提，师尊，上次您教的剑术我还有些不懂的地方...”

　　沐长风一口气又说了好些，良久，仿佛刚瞧到身边的江久，“...这位是？”

　　“江九，以后便是内阁弟子，你要多加照顾。”

　　江久一听，忙又垂目道：“谢过师尊。”

　　沐长风皱了一双入鬓剑眉，面露不满之色，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第一次见这弟子，但他心里很是厌恶。

　　这人面相平凡，穿着青白长衫从身形上倒是有几分气势，也不知道师尊看上这人那点了。

　　沐长风眼珠子一转，看向云岚，一脸笑意如清风：“那师尊多教我一些，我也能多多指导师弟。”

　　南烛恰巧进殿递茶，附身在云岚身侧轻声说了句：“上清峰主，邀您过去。”

　　云岚微侧了面，侍女有意的靠近，他一无所知,前襟交叠，堪堪露出颈下一截冷白的肌肤，微昂着下颌，似是听着侍女轻声的耳语。

　　质如华缎的发间藏着金饰皓珠点缀，垂在胸前的丝质发带坠着流苏，面容清冷孤绝依旧是他最日思夜想的样子。

　　江九的双眼阴郁盯着这刺眼一幕，那个女人居然离他师尊这么近，瞳孔隐秘的幽深了些，忽又垂了眼帘，压抑思绪。

　　沐长风见这架势自然懂了，师尊怕是又要忙起来了，他便出声说道：“那弟子便带着江...师弟四处看看，先行告退。”

　　见云岚轻点下颌，沐长风挺直腰板，又摇起手上折扇，斜眼瞧江九，嗯？这狐狸精怎么比自己还高，可恶。

　　他不耐烦的碰碰江九的肩膀，眼神一撇，示意他跟自己走。

　　江九毕恭毕敬的行了礼，跟着沐长风便出去了。

　　云岚见二人出去了，并没有多看南烛一眼，只是说道：“你不必跟着。”

　　南烛忙拉开两人的距离，垂眉行礼：“是，阁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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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清峰是个清净地界，和太微殿不同，此地嫌少有人来往，往来弟子也是寥寥几人。赶上霜日，远处瀑布山川，晴花与雪共承一色。

　　霁玹面色尚佳，身影单薄，端坐于棋盘前。

　　赤漆木案上满目黑白交错复杂，他捻起一白子，断了黑子半篇河山。

　　“来了。”霁玹轻声缓缓说道，见云岚拂袖就坐，一点也没客气，他弯了嘴角，心情倒是好了不少，“你倒是越来越像你师尊了。”

　　“远远不及。”

　　云岚抬袖，骨节分明的细指捻起黑子，清脆一声，霁玹眉头就皱了起来。

　　黑子下的这地方掐断了白子的后路，霁玹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让让师叔，年纪大了，下棋都要下不过你了。”

　　他嘴上这么说着，手上倒是丝毫不留情，毅然舍了无用白子，转攻黑子剩下的河山。

　　云岚眯了狭长的眼眸，长睫垂下来，凝神专心的从头分析战局，二人就如棋逢对手般。

　　良久，云岚手背抵腮，挽起的发丝拂着雪色面颊低垂下来，眼里淡的色如琉璃般。

　　“师叔，你已经悔棋两回了。”

　　霁玹悔棋的手停在半空，收也不是，落也不是，懊恼的一挥手：“不下了，不下了。”

　　他甩袖站起身，旁边小童便上前细细分开黑白两子，霁玹挥手，示意他们都下去。

　　庭院混栽一些蔷薇藤，奇的是园中一银杏，灵气滋润下百年不凋，千年不灭，据说是悬荆亲自在上清峰栽下，现在已经郁郁葱葱，为参天密叶。

　　云岚看着亭中落满黄叶，微风拂过，银杏落的也慢了许多。

　　“师叔，可是有事相商？”

　　霁玹转身看了云岚半响，便单膝朝他跪下。

　　云岚抬手扶住，臂弯用力，扶起霁玹，他受不起师叔这一拜。

　　“阁主，霁玹请命前去天霜山。”霁玹的眼神看着他，如深潭幽幽，孤寂漠然，令人不忍拒绝。

　　云岚知晓师尊与师叔情意深重，若不是生死分离，竟不知师叔执拗至此。

　　霁玹这些年，无微不至的辅佐，云岚都记在心里。他闭了眼睛，没有多说一言，点头允了霁玹前去天霜山。

　　既然去意已决，他又何尝不思念师尊，可偌大的玄霄阁在眼前，他无法抛下这一切。

　　霁玹露出了一丝笑容，化开眉宇间散不开的雾，轻声缓缓说道：“不会太久的，若是有事相商，你知道怎么找我。”

　　“万事小心，代我...向师尊问好。”云岚说的慢，一字一字揉了思念进去，他不能做的事情，师叔可以。

　　霁玹抬手抓住了云岚的右手手腕，轻轻拂开袖口，小臂内侧雪色的肌肤纹理显露出来，青蓝色的脉线若隐若显，刻在脉络上的烫金符文更加显眼。

　　在手腕内侧，一路蔓延了整个小臂，那是玄霄掌权者的象征。

　　玄霄阁自洪荒时流传下的秘法，云岚从第二年才开始修炼，他的剑灵清纯之极，这等单修体质已是万中无一，修炼消耗的资源也是非常恐怖。

　　可有了这符文，它会使云岚尽最少的资源达到非比寻常的修炼效果，亦可跨境界击敌。

　　霁玹知道的不多，他细细看过后便放下云岚的手腕。

　　云岚用袖口遮住了金色符文，霁玹只知道这些符文会使他更加强大，但代价只有他自己知道。

　　霁玹覆手而立，金黄杏叶似扇面，落在棋局上，“你的手上符文已愈渐愈深，方知你修炼勤勉，之前悬荆倒是嫌弃这符文丑的很。”

　　他不想再谈起往事，话风一转，问道：“你可还记得五年前，魔物争抢之物。”

　　云岚想起那件事，不由得皱起眉，“问鬼诀。”他声音冰冷下来，不似之前那般平和。

　　霁玹：“那不是早就已经失传良久，怎么会平白出现在一商户人家？”

　　问鬼诀乃千年前魔尊所留，魔族被压制于暗域后，同千百本咒书一并失传，谁也不知道那些书上写了什么。

　　“那户人家也以为是世代相守的藏书罢了。”

　　云岚不由得拂上袖口，师尊算到那户人家会遭遇不测，才会派他去查，可是没想到魔族早早的蛰伏在此。

　　这些年魔族也算老实，鲜少出现在人间，而且广纳魔魂的封神陵也传来消息，魔物有所压制，理应是朗朗盛世，但他心里总感觉漏了一些东西。
　　“悬荆不会无缘无故的让你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只去找一本没有用的书。”霁玹敲打着石桌台面，“那些魔物也不会为了本书耗了这么久，还费心和你周旋。”

　　云岚想起那些魔物簇拥着紫光消失在魔界处，现在想来很多事情他都忽略了，只当师尊单单派他除魔而已。

　　“问鬼诀对他们有什么用处吗。”

　　“五年过去了，魔族除了在谭家大肆出现外，未见有什么蹊跷之处。”

　　霁玹不由得感叹，凡人寿命本就无常，而如今修仙界门派间的争斗愈演愈烈，很多人的眼睛并没有注意到那些暗地里的家伙。

　　云岚长睫轻颤，眼眸在银杏间流转，他语气虽轻却似寒潭百丈冰：“魔族迟早会被斩尽的。”

　　云岚走后，霁玹独自一人又走到银杏树下，天霜之景就在远处，那丝丝寒气似乎难以靠近，悬荆的元神就葬在哪里，旁人避之不及，却是他的心之所向。

　　满山风雪骤起，吹落银杏飒飒扬起，风掀情念，述颂离别。

　　“我以为会和他，看一千年的雪，赏一千年的叶，待到天霜的雪都化了，他是不是也能回来。”

　　不知是说给这满园银杏听，还是那份沉没心底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