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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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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国的县城平度,时至五月,仍然飘雪犹如沙尘,屋舍的灰瓦上压着经久不化的厚重的冰雪层,一栋栋应是古韵缤纷的楼宇,难显其色,都覆盖下白茫茫的雪尘之下。
北方十国中,只有梁国好似永远在下雪。
一行商队牵着大马,冒着碎如尘霜的风雪艰难走在街上。
马儿一步三抖,商队的人连忙抽出裹在斗篷里取暖的手,紧紧地护着马背上即将交易的货品。
“梁国这破天气,十天里有八天在下雪。穿了这么多厚实的衣物,还是把老子冻够呛。”走了半晌,领头的商首撑不住刺骨冷意,开口骂道,“不走了,找个地吃饭喝酒去,再这样走下去,我生意没做成,人怕是都要折在这里了。”
后头的队伍听到喝酒,拨开脸上纷乱的雪花,乐得欢呼雀跃。
“这位大哥。”领队顺手拦下了一个挑着菜过路的人,客气赔笑问道,“我们是南方陈国来的商队,北上梁国做点生意。实在是受不住冷了,可否给我们指条明路,这儿有什么吃饭的店,最好还能喝点酒,我们好暖暖身子。”
“哟,南边来的。”过路的大爷斜了下身子,稀奇了一番。
梁国地处中原版图最北,平度也算不得梁国最繁华的县城,常年风雪,鲜少会有外人肯来这里做生意讨苦吃。
遇到外乡口音的问路,大爷热情地给他们指了个方向,“去那儿吧。”
领头顺势看去,一个招牌半没在雪里,隐约透出几个字,“是那家迎客居吗。”
大爷回道:“是哩,那儿的掌柜也是个南来的,烧的饭、酿的酒没准你们喜欢。”
“只要别闹事,怎么着都成。”大爷着急去西市赶个好摊位,好把菜卖个鲜价,顾不得稀奇这些外来客,匆匆走了。
领队笑着应下。于他们而言不过是喝酒暖身,怎得会惹事。
“掌柜的在吗。”领队在门口高声喊了一句。
“何事。”
这口音像极了南方软糯甜音,声音从里头传来。
一个穿着鹅黄色暗纹素色的带绒厚冬袄,手里盘着个姜色汤婆子的姑娘出门迎客。
“打尖,想问下店内可还有空位容得下我们这一行人。”
领队瞧她不过十四年纪,年岁不大,长相干净。只是这姑娘声音细软却带着股劲儿,面上似黛玉,娇而柔,可神态里又让人觉着她含着熙凤的泼辣爽利,在银装素裹的雪色中,艳丽异常。
他在打量陈香的同时,没曾注意陈香也在迎着他的目光,上下扫着他们。
陈香看了半会儿,是个规矩的商队,这帮人不像是来闹事的。
最近她的迎客居终于要迎来正常的客人了。
“客官打南边哪儿来?”陈香笑问人从何处来。
“自南陈国而来,做点买卖营生。”领队只当寒暄,客气回道。
陈香奉承:“陈国好啊,据说陈国四季如春,比不得梁国一年多雪。”
领队摆了摆手:“哪儿是四季如春,准是有人瞎说,陈国暑热多雨。每年回南天,这墙里都能渗水。也不好过哦。”
“客官快先进去,看我这难得遇到南方来的,聊起来都忘记迎客了。”陈香面上挂了歉意,“客官先进去吧,这些马和商品我自会处理好,若是丢了一件,您只管向我索赔。”
“小掌柜,敞亮人。”
陈香安置好马匹货物,回到店内的时候,队伍都已经端端正正坐在桌前。
共是坐了三桌有余的人。
梁国冰雪之地,所有房屋都会在内处放置暖炉烧碳取暖或是有专门供暖的火道以便抵挡剐人的冷意。
进了里头,火炉烧的正旺,帽上落满的白雪化成了水渍,从发间滴落。
陈香将他们面前滴水的桌案仔细地擦了擦。
领队看向了那挂满酒名的墙面和另一旁仅有几个零星小菜的挂牌墙面,点了几个酒名,不想都遭到了拒绝。
“今日只有供玉树琼花酒和白冻酥酒,下酒菜只有翠绿糟毛豆、香酥茶皮糕、香脆花生米,您要不看着挑些。”
就这些菜,用‘挑’字属实委屈了些。
陈香看出客人难办的面色,解释道:“平度县不比其他县里富庶,有些东西难得,所以价贵,说来惭愧,小店营收欠佳,节庆时节才会采买来备着。”
领队讪讪,人既已在店中,只好应了下来,“就这些吧。每个桌上来一份。”
“好,客官稍等。”陈香得了吩咐,给他们桌上添了热茶水,又往暖炉里多加了点碳火,仔细收拾了一顿后,退去了后厨。
多年来的走商道的习惯,每到一处吃饭落塌,领队都会下意识打探四周,避免落了黑店。
他环顾后,店内布局敞亮,这店址处大街旁,很快排除了黑店的想法。
只不过现下店里没有一个客人,稍微差点人气。
他听方才的大爷说这家店的掌柜也是个南方人。
他随即叹了口气。
怕是家里有什么变故,否则一个姑娘家谁能背井离乡来这地方抛头露面地谋生。
真是个可怜人。
身在后厨的陈香自然是不明白坐在前厅的人自己把她和可怜画上了等号。
她挽起袖,洗净锅具,开始准备菜肴。
陈香捞了一锅水,放了些许盐津下去,待其烧开,拿起自制的木头漏勺,从身后的大水缸里捞出些一早就浸泡洗净好的豆子,大火烹煮。
等豆子熟透的期间,陈香把昨日晚上刚做好的香酥茶皮糕从柜槅里拿出,放进笼屉里,蒸上片刻功夫。
这香酥茶皮糕脆生的很,火候稍大点,就会把茶皮给煮烂,陈香小心地在下头添着柴火,以防火候过大,把昨日的一天幸苦给白费了。
豆子熟后,陈香盛起毛豆放入盘中,冷上半会儿功夫。
倒入自制的糟卤淹过豆子、加上八角、辣椒,随后用上个稍大的盘子,反扣其上,装在一个箱笼里,随后放置在天寒飘雪的窗外,起到冰冻的口感。
这三盘香脆花生米倒是好弄,将方才的煮过豆子的锅子洗净,陈香把剥好的生花生倒入锅中翻炒起来,再洒上些盐巴,待花生炒熟,起锅出炉便可。
等烟火气从笼屉中散了出来,陈香拿出糕点,将所有的菜装盘,用手托起。
陈香用身子推开隔着后厨和前厅客人用食之地的挡帘,有些重,但对她而言又算不得重。
“菜来了,慢用。”
“嚯哟,这真好看。”
花生和糟豆子,他们商队是见得多了,但凡几个饭馆里,这都是常备菜。
就是眼前的这盘茶皮糕,他们还是头一回见。
有些和南方糕点一样的精致,颜色倒是用的大胆,往常好看的糕点多用白色,豆绿色,桃粉色,亮眼生味。
这暗绿的颜色倒是显得沉稳的拔萃,外形重瓣花朵一般的模样,闻着还有一股淡淡的茶味清香,这色香调的真是有些技巧。
陈香:“若有什么其他吩咐,说便是,我就在一旁候着。”
领队:“得咧,谢谢掌柜。”
陈香摆完菜,回到算账的柜台旁,比了杯温水,将案上悬挂的狼毫毛笔放置其中。
早上为了平日冷清的大屋子暖的快,陈香在好多个暖炉上都填了碳。
这下加上坐了三大桌人,屋内热意逼人。
陈香取下了颈间的兔绒围脖,翻开本月一页空白的账面本子,准备开始沾墨记账。
屋内燃了沁人的香炉,闻之甜津。
领头连抿了好几口酒,虽有辣口,却比之一贯喝过的酒不同,燥辣之感大逊于醇柔绵密,入喉纯柔稍有香甜,品出一口爽滑。
领头转着手里的酒杯,杯上的瓷花有酒时微红,如雪中傲梅握于手中,无酒时白净,简色悦目。
眼里落得个赏心悦目,嘴上讨了个口齿留香。
“真的是好酒。”领头自言自语了一声。
他又挑了一块茶皮糕,入口软糯,甜而不腻,与嘴里尚存的酒香混合,竟有一股奇异的回味。
“掌柜。”领头喊了陈香,陈香停下手中的忙活,从案上抬头回应,“有何吩咐。”
“您这儿的菜和酒,甚妙。”领头一句话,陈香明净的双瞳难得笑弯成了缝。
她本就长相干净,尤其盈盈笑时,还会脸上露出的一侧的梨涡,像是冬日热乎的小红薯,香甜又软糯。
这般静态与刚才迎客之时,颇不一样。
少了故作市侩的迎合交际,多了份娇女的可爱。
“自然,我陈香这儿的东西,没有谁说过半个不好的。”陈香没有推托夸奖之词,大方地应了下来。
大厅之内,气氛逐渐熟络,领队适时和陈香攀谈起来,“掌柜怎得小小年纪,从南方来这北梁国谋生了。”
“家中突生变故,父母蒙难,身边又有恶亲骚扰。不得已带着父母留着的少数钱财,寻个安生地,借点手艺,混口饭吃而已。”
陈香似是平静的笑述,但眼中似有晶光微动。
领队闻言叹了口气,愈发觉得可怜起来。
“你们谁是这家破店的掌柜,给小爷我滚过来!”。
虚掩的大门被一脚用力踹开,被堵在外头许久的寒气趁此机会抱团轰入屋内任性宣泄。
满屋的人打起了哆嗦,赶紧将身边的大衣重新披上。
雪花飞落,寒意缠绕之间,亮晃晃的白光之下,从外头钻进来一个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