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命与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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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过后，你坦然了。
就好像明天你将成为世界的王，缥缈的云将是你的王座。目之所及，高山、大海、城市、荒原，一切都将属于你，一切都将化为你。你将驾着你的文字之星环游宇宙，现在正是出发的前夜，你可以安心卸下现实与肉身的枷锁，飘飘然随着幻象进入永恒的梦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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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字想好了吗？”她突然问。
你给她看自己空白的写作专栏，就像在展示自己迷惘沉寂的过去，和一无所知的未来。
“那先给小说起个名字吧。”她微笑。
“还没写，怎么起名呢。”
“还没写的小说就像还没睁眼的婴儿，婴儿有名字，小说为什么不能有？”
“这怎么能一样。”
她揪来一团浅紫色的黏土，揉搓出一个鸡蛋大小的球：“你看，小鸡被孵出来前，总是有层壳在外面的。名字就是蛋壳，既是一层保护，又是一层遮蔽，还能提供营养哦。”
你眯眼盯着那颗浅紫色的“蛋”，似乎它是空心的，里面正装着你的灵感与灵魂。
而你的灵感与灵魂是还没有被唤醒的囚徒，现在就在这座椭球形的混沌监狱里漂浮着、沉睡着。你想看到它，就要先看透这层躯壳。不错，你得先起个名字。就像手电筒能照透半透明的蛋壳那样，名字就是光。
“那我现在是个为名字而发愁的母鸡了。”你自嘲道。
“原來你係母鸡吗？我都唔知吖① 。”她笑，探身抽了根黑色发簪拿在手里挥舞道，“起名就是念咒施法，父母未必不是想用这区区几个字，就从虚空中召唤出一个相应的灵魂塞进孩子的身体里……你总是要发愁的，但忧愁中也有快乐。你的蛋被孵出来之后就不再属于你了，这是你的忧愁和蛋的快乐。就像父母终究要放孩子自由。”
“可如果蛋壳太小，或者小鸡啄不开这坚硬的外壳，岂不是要被憋死？”
“要相信文字的生命力，就像相信生命本源的力量。”她放下“蛋”，又用“魔杖”戳了戳，“如果你的文字连破壳而出的勇力都没有，那多半是颗坏蛋，早早扔了的好。”
“好吧，魔法师小姐。那么我要怎么判断这颗蛋是好还是坏呢？”你笑着问。
“那就得看命了。”她故意长叹一声，挑挑拣拣地拿了一副墨镜半挂在鼻梁上，站起来，微微低头，像说书先生一样边敲边唱道：
“所谓，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②。‘命’，命运，fate。与其说是要发生的，不如说是已发生的。
一样的点子，有人先写出来，并且写得很好，那你再写就坏了。写得出也超不过，超得过又像抄袭。这就是‘命’。
而运道、风水、阴德，这些可变而不可控的东西。唔，风水或许可以控一控，所以有钱人才……”
“喂喂，扯哪儿去了！”你立刻打断道，“别算命了，我们继续说起名的事。”
她哈哈一笑，扔下墨镜坐下道：“好啦，那我们说‘名’。‘名’字的上面是‘夕’，下面是‘口’。《说文》里说——夕不相见，以口相唤之③。起个朗朗上口的好名字，那就算现在看不见它，以后叫一声不就出来了。”
“你这个掉书袋的家伙，话可真多。”你想到昨夜面对未命名文稿时的尴尬，不由叹气道，“我一个字都还没写，更不知道要从哪儿写起，怎么起得出什么朗朗上口的好名字。”
“不然不然。心之所向，自然所向披靡。”
她放下黑色簪子，又拿出一块大红朱红的两色黏土，几下子捏出了红彤彤的一颗心，
“你看，你的心就在这里。先不要去想写什么，问问你的心，你的心想要什么、求什么。”
“你是说，我应该写我的心吗？”
***
“我的心是什么呢？”
你感到你的心正在身体里噗噗跳动。
是灵魂、大脑、心脏吗？是有意识、无意识、潜意识吗？是记忆、梦想、群体与自我、思维与感官的映射吗？是存在，或是虚无吗？
这个问题太大，大到让你感觉到整个世界的渺小。你要把爱丽丝在兔子洞里吃的变小药④给问题吃下，让它缩小一些。
“我的心想要什么呢？”你又自问。仿佛这是神灯⑤给的第二个许愿的机会。哦，这个问题还是太大了，你要让它再缩小一些。
“我的心想看什么呢？”你第三次自问。好像已经用光了神灯的三个愿望，又好像“心”上的三点终于被你的问题一一点亮。
你回想那些看过的网络小说：男女老少、神魔妖怪，大到宇宙，小到原子……古今中外，情节辗转中似乎包罗万象，却总在应该开始时戛然而止，又总在应该结束时循环往复。只给作者和读者留下一截截像生命之叶被虫子啃噬过般的时间缺口。
你看向朋友手捧着的那颗黏土之心，大红与朱红混合的颜色，在心上丝丝缕缕地旋转着，好像是很多很多的心被捏在了一起。你被触动了一下。
你想到在那片艳粉色论坛里不停刷新的帖子，还有盯着帖子刷新的她们。你和她们是一样的。那么，她们知道自己在渴求什么吗？她们求的是文，还是别的什么吗？
求文，求得苦，求不得也苦。
“是什么样的渴求，让我们都这样的焦躁、不舍、沉迷呢？”
渴求孤独，然后在孤独中焦躁；渴求超脱，从而在超脱中不舍；渴求沉迷，最后在沉迷中徘徊。
现在，这种“渴求”已经不够让你满足了，你想要更多的什么。
你想要更多的世界，你想要更多的自己，你想要表达，你想要聆听……
你想要读者，很多很多的读者，更多更多的读者。
***
“如果真的写我的心想看的，恐怕写不了几个字的。”你知道自己太贪心了，叹道，“我不过是个无名之辈，如今没有字数，是不会有读者的。”
“字数能吸引流量，又不能决定质量。那些百万字的小说，有几部是值得我们逐字逐句看下去的呢？再说，几百万字都结束不了一个故事，也不知道是怪作者太贪婪自卑无能呢，还是怪读者太盲从溺爱无知了。”
“你这两句骂的人也太多了点。”
“只是惊叹他们双方对受虐的长情和对庸俗持久的忍耐力而已。”她笑了笑，认真道，“总之，不用担心字数，好坏比多少重要得多。垃圾再多，花的时间和心思再多，垃圾也是垃圾。”
她端起她那满满一筐捏废了却不舍得扔的黏土作品，慷慨地把自己也骂了进去。
“好吧。”你哭笑不得，“到时候我一个读者都没有，可是要来找你哭的啊。”
“你不就是你自己的第一位读者么。”
“不，那怎么算呢。嗯，我最多算第零位吧。”
“哦，你是0啊，那我是1吗？”还没说完，她自己先绷不住笑了。
“你这家伙，正经不了几句。”你摇头笑，“好吧，那我是1，你是2行了吧。”
“很好很好，所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⑥……”她掰着手指，“有了1、2、3，你的数万位读者自然指日可待了。”
她又将右手的食指中指像个站立小人一样立在桌上说：“要相信你的读者，网络文学并不是没有土地和根基的漂浮之地，但如果你不辨方向，闷头跟着潮流走。那不就像……”
手指小人随着她的话在桌面上走来走去，慢慢立住不动，然后她鼓着腮，突然挥动胳膊，小人“噗”得一声像彩虹一样飞到天外：“就像《植物大战僵尸》里那个被气球吊着飞的小僵尸⑦一样，飞得再高再远，一阵风就吹走了。”
“你这什么比喻啊。”你也“噗”得一声模仿她刚才的动作，两个人都忍不住笑了。
***
“写吧！”现在你有了开始的勇气。
不错，你想写的是关于求文的故事。
由求文而生的念头就以求文来终结，很合理，也很恰当。你想写那些暴烈的渴望，无法满足的欲望，不甘平凡的挣扎，还有看见自我的痛苦……你想写的是“追寻”。
“就叫做‘求文的文’，好不好？”
“哪四个字，怎么写？”她忙问。
你写下来给她看。
她沉吟了片刻：“我给你改一个字，叫《求文得文》，如何？你已经知道心之所向，那就该摆出个旗开得胜的架势出来。这才叫师出有名。”
你们隔着屏幕鼓掌相贺。
虽然不知道将写的是什么、写的是谁，你却产生了一股子的热血与豪情：“很好，我的第一篇小说，名字就叫《求文得文》。”
“小说名叫《求文得文》？不不不，亲爱的，这应该是一个系列。既然是做梦，当然要梦大一点。You mustn’t be afraid to dream a little bigger，darling⑧ ……唔，突然想看《盗梦空间》了。一起吗？”
你摇头，你的睡觉时间快到了，看不完。
“那这个周末有空吗？到我家来一起看电影吧，哦，带上你的电脑，我们讨论一下你写文的事。”
你欣然同意。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命与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