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蕊》亚加德

3、秋水

　　眼前是一个陌生的男子，长发梳起，青衣步鞋。雨淅沥沥下着，他却怡然自得站在露天大路当中，全然不顾衣衫尽湿。他闭目仰天，唇边却是挂着微笑。
　　一柄丹青描绘的油纸伞远远而来，接近那男子，遮住了他头上的雨水。朱唇黛眉，巧笑盼兮，婉转玲珑。
　　“这伞借你，我另有一把，蒙山学院的人就是怪。”翡翠镯子环着那葱指玉臂，笑语盈盈间，衣决飘然而去。
　　“曹商，你在看什么？”另一青衣男子问道。
　　“没什么，我还是没有悟出来，咱们赶紧回去吧。”那陌生男子举了伞，迈开大步离去。
　　渔歌回荡，芦苇丛丛，那舟子在泽间徜徉。湖光山色，一时如繁花欲乱行人眼。蒙山弟子都着青衣，纷纷在湖边高谈阔论，间或有些许的小争执，偶尔有人掷个石子，惊起宿于水草中的鸿鸬。
　　那一抹微笑就仿佛千古不变的承诺，停在他的嘴角。
　　“庄周，庄周，若你来辩，又将如何？”惠施兴冲冲的冲他而去。
　　他依然微笑如常，淡淡吟诵。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四下里刹那间一片寂静，只恍惚有水鸟儿掠过水面的辟扑声，和那舟子破水之声。
　　“婉儿，婉儿？”
　　好冷，好冷，又见那青衣妇嗤笑的样子，如此无情。
　　我全身战栗着，抱膝而卧，泪水打湿了一片。
　　一只温暖的大手，轻轻覆上我的额头。
　　“你做噩梦了。”庄周温柔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睁开眼睛，那柔顺的长发落在我的眼前，我下意识的去抚摩那长发，握在手里，感受那种光滑的手感。头顶传来一声轻笑，惊醒了还在迷糊的我。我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急忙放开手，坐了起来。
　　才坐起来，忽然觉得身上有些凉，手往下放，才发现自己未着寸缕。忽然血涌上头，脸上烧得厉害，赶紧扯了被子裹在身上。
　　“你对我做了什么？”我恶狠狠的瞪着庄周，质问道。
　　庄周却只是耸耸肩，转身出去，临关门时落下一句“有人找你。”
　　我用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又整理了一下头发。看看镜子里的我，好象与来时没有太大的差距。于是，塌下心来，连忙出去。
　　一个宽厚的背影，正与庄周窃窃私语着什么。我的眼睛腾起水雾，鼻子一酸，跑了过去。那背影转了过来，清越的声音，带着笑意：“婉。”
　　我扑到惠施的怀里，泪水汩汩而下。
　　我们二人紧紧的拥抱，全然没有看见，一旁的庄周，紧皱的眉头。
　　惠施拢着我的头发，声音轻轻柔柔的说：“我提前回来了，问你们公司的人才知道你在这里。”我泪眼迷离的抬起头，早已经没了矜持。
　　庄周皱着眉头，抱臂站在我们旁边。“你们两位，坐下说话吧。我看田婉小姐的身体还是有点虚弱。”冰冷的口气，与先前截然相反。
　　我挽着惠施的手，转头向庄周道：“不麻烦了，我们这就离开。”
　　庄周冷冷一笑：“我的酒会还没开始，客人就都走光了。”说完甩甩袖子，转身进了内室。
　　惠施却甩开了我的手，往庄周的方向追了去，只抛下一句“少等”
　　初见的喜悦和激动被这两人的阴阳怪气一冲，早已经不见了踪影。我只觉得心下空当当的失落。又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两个看起来似乎非常熟悉一样，即便是我与惠施最亲密的时光里，我也不曾听他说起过庄周。
　　忽然有种被欺骗的怨恨涌上来，我跺了跺脚，转身离开了那房屋，不再等待惠施。
　　出了大门，忽然发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我抬腕看了看表，8点多了。请柬上的时间写的是下午3点，我准时到达的。难道我那场昏睡居然睡了5个小时么？不对，不对，我怎么都觉得只有1个小时不到的样子。
　　算了，我加快了脚步，四周原本清幽的树林花草，在夜色下却变得让人恐惧。黑色的丛林里，树叶在风的拨动下互相摩擦，发出沙沙的声音。风，打着旋，在小路上卷起几片落叶，盘跚着转动着。一丝凉意从我背后蔓延开，我才想起来穿着露背的礼服，更是打了个寒战，一路小跑起来。
　　循着来时的指示，我跑了半天，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可是还没看见那院子的大门。回头再看的时候，那大屋的房顶，依旧不远不近的在我身后。黑压压如同一片乌云，就要盖下来的样子。这里虽然不是市中心，但是也在边缘，怎么却看不见一点城市灯光蔓延过来的样子呢？
　　我忽然又打了个寒战，高跟鞋跑在石子路上的声音，回荡在这树林间，来时还抱着欣赏的院落，此时早已经变成了迷宫。左右望不断的各种竹木花草，在黝黑的夜晚里，叶片上有隐约的磷光流动。在我的眼睛看来，无不透出一种妖异的感觉来。
　　风又起，卷起闷闷的摩擦声，那是人的脚步，还是不知名的动静？
　　我只觉得脚底酸疼，高跟鞋本来就不适合远距离走路，更何况我跑了半晌。我抬手看看手表，指针指在了八点半的位置，我回头看看，那建筑依然还是不远不近的在那个位置。等等，我再次抬手看表，八点半？怎么可能是八点半？我刚出来的时候，就已经8点半了，怎么我跑了这么久，还是巴点半？
　　我疑虑的想了又想，手表是新的，英皇珠宝的产品，非常好的质地，也不可能那么快就停了。我觉得心口一阵发闷，不由得瘫坐在了地上。四周阴森的潮气缓缓泛了过来，我恍惚记得手包里有方便的瑞士多用小军刀，便赶紧拿出来，握在手里。
　　抱着肩膀，我坐在地上，反而没有先前那么慌张，只是又想起来惠施和庄周他们的奇怪样子，心里更觉得怪异。笃自沉思时，眼角忽然有一抹光擦过，我忙转头，看见不远处一条岔道上，一个青衣女的背影，她提着一盏灯笼，正不紧不慢的走着。
　　我急忙翻身起来，朝着她的方向追了过去。那昏黄的灯笼忽远忽进，好似只手可及，可是又好似非常遥远，我加快了脚步。想喊那前面的女人，可是走得太快，呼吸急促，我喉头居然无法出声。肺里灌进了冰冷的空气，只觉得身体沉重，呼吸困难，不由恼恨起自己平时的懒惰来，如果我锻炼的再多一点，说不准已经走出这院子了。
　　想起来的时候，大概是光顾得看景色，不觉得路长吧。前面那女人好象不走了，我看着灯光离自己越来越近，脚下已经小跑了起来。咔哒咔哒咔哒咔哒，石头磕在高跟鞋上，发出清脆的声音，隐约在园子里，回音也一起响了起来。
　　离那提灯女人还有5米的距离了吧，我刚要伸手去拍她，耳边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叫我的名字，是惠施。我下意识的回头去看，一片黑蒙蒙，哪里有什么人呢？再回过身来，我愣住了。
　　方才那个提灯的女人，已经没了踪影。一丁点灯光的痕迹都没有，好象整个人和那灯笼，都溶解在了空气中，仿佛他们从来没有出现过。
　　一阵透骨的寒澈刺进了我的身体，我从未如此害怕。头脑中一片混乱，我只觉得双腿麻痹，象石柱一样不能移动，手里还握着那把多用刀，手心里已经被汗浸透。我拼命的回忆来时候的路，从门口往前，十字路口右转，再一个丁字口左转，下一个三岔口走的是中间，再一个路口呢……我已经完全混淆了来时候的路径，也记不得到底走了多少个路口。
　　这个院子，根本就不是什么豪宅，而是迷宫！迷宫，迷宫，我的心里已经有绝望在摇着旗帜，我闭上眼睛，紧紧握着刀。我在心里喊着，来吧，无论有什么，我倒要看看，这现代社会里，究竟能有什么鬼怪魍魉。
　　下定了决心，我猛的张开眼睛。
　　鬼！
　　“啊……………………………………！”我挥出了手里的刀。
　　“是我，是我啊！”这声音好熟悉。
　　沧浪，刀落在了地上，我仔细的看着眼前的“鬼”，忽然腿一软，顺势坐在了他身上。
　　我劈手拽下那面具，狠狠的骂道：“你想干什么？”
　　惠施呻吟着解释道：“好婉儿，我不是想逗你一下吗。”说着他笑嘻嘻的伸手想要搀我。
　　我迅速的拣起刀，两步离开他的身边，用刀指着他，眼光凌厉。
　　惠施笑着站起来，“婉，你怎么了？”
　　我冷冷的喝道：“惠施不会跟我开这种玩笑，他一向沉稳。”我顿了顿，“更何况，惠施的脖子上没有那么长的疤痕。”
　　说着我又后退了几步，而那个“惠施”居然笑荧荧的又逼近过来。
　　他笑着，直视着我的眼睛，声音却冷冰冰的。“田婉，田婉，你忘记我了么？你真的忘记我了么？”他笑的那么难看，如同一只蜥蜴，裂开狰狞的嘴。
　　“我不认识你！我不认识你！”
　　记忆中浮起零星的片段，那雨，那青衣，那伞上的丹青水墨。我的头仿佛针刺一样疼痛，从头顶裂开，直到脊椎。
　　“田婉？田婉？你想起来我是谁了么？”眼前，那狞笑的脸开始扭曲，模糊。
　　我头痛欲死，手已握不住刀。
　　忽然，一道刺眼的白光直直的打进我的眼底。那声音最后吐出了几个字：“我是……”
　　我猛的睁开双眼，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
　　窗帘外透出黎明的光芒，半个太阳卧在城市的东边，橘红色的光，洒在卧室的地毯上。半开的窗户反射的阳光，正好照在我的脸上。
　　南柯一梦？我摸了摸身上，居然还穿着礼服，手腕上，沉甸甸的，还带着镶钻的手表，手表喀哒喀哒的走着，我看了一眼，周六，早上，8点半。
　　难道从我出门开始，那一切就已经是梦境了。可是怎么会那么真实呢，我还能回忆起那彻骨的寒意。我重新躺到了床上。深深的呼吸着早晨的空气，伸开手脚，不经意间扭了扭僵硬的脖子，忽然，眼光瞥到床头柜上一个东西。这一瞥，仿佛一盆凉水从头上浇下，我僵在了床上，保持着一个古怪的姿势。
　　我看见，床头柜子上，放着一个精致的，我非常熟悉的，鬼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