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蕊》亚加德

1、梦蝶

　　那枝牡丹真的开得如此的鲜艳，层层叠叠重重瓣瓣，雪白肥美而滋润的花瓣，傲然的团团围着，一缕金黄的花蕊，娇俏的在风中颤动。翩然而过的一只蝴蝶，悠然的停在了那耸立的花瓣上，压得那花朵向下垂了几垂。蝴蝶并着翅膀，细细的触角，在花瓣间探询着。
　　蝴蝶布满鳞粉的翅膀上，有着眩目的花纹。翅膀并立了起来，薄薄的如张绢纸，在风里，也抖动着。
　　我盯着那蝴蝶轻盈的身体，摒住呼吸。蝴蝶随风而起，盘桓在花上，又盘跚着向我而来。它围着我，绕了几个圈子。我转动头，看着它，美丽，幽雅的步伐。
　　梦，就在一片绚烂的光芒中结束。蝴蝶的话语还轻轻的回荡着。“我是你，你亦是我。”它居然还捉狭地闪了闪翅膀。那亮晶晶的复眼中，折射出千万朵牡丹，还有，我。

　　庄周和蝴蝶，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世界？庄周，那个充满梦幻色彩的年轻人，又是在一个什么样的梦境里，见到了蝴蝶？那蝴蝶是否也捉狭的笑着问庄周，谁是我，我是谁？

　　2003年9月15日，我问着镜子里的自己：我是谁？我问着镜子里的蝴蝶：你是谁？
　　蝴蝶闪了闪翅膀，悠悠然落在一旁的花朵上，默不做声的吃起花蜜。我眨了眨眼睛，不置可否的换了衣服，准备出门。今天好歹有个大客户需要谈下，不能失了分寸，这只跟着我的梦出现的蝴蝶，就让它自生自灭吧。
　　坐在豪华的会议室里，我准备着笔记本上的资料。这一仗我候了三个月，虽然没有必胜的把握，但是也有了八成的胜算。我低头忙碌着，门轻响了一声。有安静的脚步声慢慢的接近，我没有抬头，这次的会议有我方五个人，三个员工两个老总，其中一个是我。对方也有五个人，同样的比例。这个时候，既然没有打扰我，那么来的一定是我这边的人。
　　整理好文件，又重新理顺了思路，我抬头端起面前的茶杯。啜着菊花茶的时候，顺便瞄了那进来的人，来的这么早，算是认真的人，我应该可以提拔他一下。眼光扫过，我端茶的手，不期然僵在了半空。
　　灯，漫染的光华，笼罩在他的身上，那微笑的气质，恍若法国世袭的贵族公子。那眼睛平和的眼神，好象看透世间一切俗物。长发柔顺的披在肩膀上，那么乌黑，仿佛是最深的夜。那双眼睛一直看着我，含着一抹深沉的微笑，就如同我们前世今生早已经相识了数千年。
　　我的样子一定很失礼，因为他也同样直视着我，并且笑着。我放下茶杯，手却抖了一下。茶水不小心泼在了会议桌上，我忽然象初入社会的懵懂少女一般慌了手脚。他却起身，递了几张纸巾过来，那手指皙长皮肤光滑，指甲也修剪的整齐干净。
　　我擦净了桌上的茶水，才发现他又递了张名片过来，安稳的放在我的笔记本电脑上。他的人，却早已经坐回了原位，悠然的喝着茶。那是我特制的菊花茶，配着英式的茶具，别有风情。我笑了笑，定了定神，拿起那张名片：庄周。
　　原来他居然是我今天谈判客户的副总，我连忙抽出自己的名片，礼貌的递了过去。他双手接过，却没看，只是用手摩挲着，微笑道：“我们以前认识。”声音柔和的传递到我的脑中，却让我不知所措。我竭力回想着，想看看能不能搜索到我和他的些许交往痕迹，我一向对客户调查的很清楚，所以才能百战不殆。
　　但是这一次，我真的迷茫了。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他，也没有在客户的资料中找出他的名字，他，是谁？
　　他又笑了，温和的请我喝茶，将倒好的茶放在我面前。我看着那端茶的手，恍惚又觉得似乎我们确实是认识的。
　　其他的人，在我们相视的时候，陆续的都进了会议室，老总的笑声惊醒了我，我连忙向他们介绍。他们商业化的客套和寒暄了几句，便按照我们的商订，开始了讨论。客户公司的人，也到齐了，我们摆开了正式谈判的架势。不知道为什么，习惯了这种场景的我，忽然觉得现在的自己很可笑，好象我从来不属于这里，也从来不该属于这里。
　　他始终是微笑着，偶尔点头或者摇头，他公司的那个有着决定权的老总，就跟随他的点头摇头，对我们提出要求或者是疑问。我的职业敏感告诉我，他才是最后的决定者。
　　午休，我们的会议暂停，老总提议一起用餐，于是我们四个决策者就挑选了楼下的la vie，一家有法国名字却经营日本菜的高档会员餐厅。庄周一直保持着不温不火的笑容，和气的与我们商讨着一些细节上的问题，他的问题往往是一针见血，让我不得不惊叹他的观察力。恐怕这顿饭下来，我们就要妥协了。
　　精致的食物端了上来，我对着自己面前铺满了红玫瑰花瓣的菜发呆，为了保持身材，我中午一般只要沙拉。他悦耳和谐的声音，仿佛察觉到我的尴尬，“那是我替你点的，我想这种口味和样式，女孩子一定会喜欢。”
　　我抬头笑了笑，是，我真的有点尴尬，因为我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初次见我的人，会知道我最喜欢的一道菜。是凑巧么？还是，我被他们调查了呢？想到这里，不由得一懔，收起了先前的那一点意乱情迷。
　　“田小姐真是能干啊，又这么漂亮，肯定有不少人追呢。”对方的老总开始恭维我们了，我笑着说：“没有没有，我还未曾觅得如意郎君，就算是想嫁人了，也得问问我们赵总放不放人啊。”大家一阵起哄，气氛一下子轻松了起来。
　　其间，我曾用眼角偷看过庄周，他的眉目间，有种隐约的忧愁，淡淡的，让人心动。
　　谈判在友好的气氛中结束了，我们也算是漂亮的赢了。我总觉得，下午，庄周是故意让着我的，并且几乎没有对我们这一方提出任何疑问。甩开疑惑，我拉着销售部的经理和几个得力干将，准备去PUB狂欢。
　　才走出公司，居然看见那个修长的身影，笼罩在夜色里。我呆在了原地，看他缓慢的转身，向我走来。下属们看见了他，忽然都有些肃穆，匆忙的向我辞别。他的声音那么好听，每一句话都能让我沉迷，难道这就是在会议上，他并不多话的原因么？
　　他的手里，捧着一束百合。我望着那丰润的花瓣，忽然脱口而出：“你从来不爱折枝花。”说完自己便吓了一跳。他摇摇头，凑近过来，将花双手捧给我，莫名其妙的接了我的话：“我现在才知道，花开堪折直须折。”
　　我接了花，一股清香扑面而来。“你知道我喜欢花？”虽然觉得有些愚蠢，可还是不禁问了一句。果然，“女孩子没有不喜欢花的。”他淡然笑着回答。
　　我当下心里暗暗叹气，看上去如此超凡脱俗的一个人，怎么追起女人的手段还是这么俗气幼稚呢？我抱了花，略一弓身，先前有的惊喜诧异全都抹了去。“谢谢，我要回家了。”
　　不等他阻拦相送，我招手拦了出租，上车关门。看着他渐渐远去模糊的身影，忽然有种熟悉的味道，他就立在那里，动也不动。一直目送，直到我看不见他。
　　家中的牡丹即将凋落，我便把庄周送的百合插上。那只奇异的蝴蝶，又围着我舞了起来。半晌才落在花上。我看着那蝴蝶，流光异彩的翅膀在夜晚的灯光下看来，更是华丽却又透着诡异。
　　洗过澡，湿辘辘的半躺着，捧着一杯绿茶。顺手又塞了张CD，高山流水的古筝和竹笛，就在这斗室中流转绽放。绿茶的香气柔柔的盘桓着，热气在眼前腾起一片舞，眼睛也迷朦了起来。
　　碧草如茵，彩蝶飞舞。
　　“相公，这花好美，你快来看。”布衣荆钗，却掩不住天生丽质和眉目间的聪颖灵秀。
　　“娘子，我说过很多次了，随万物生长，不要破坏它的生命。”他眉头紧皱，口气很是生气。
　　“是，我知道错了。”
　　“也罢。也罢，只此一次。”他拂袖而去。
　　天，忽然就阴沉了下来，雷动，风动。斧头闪着寒光，沉重，从上劈下。
　　一道闪电，映照着劈裂的棺材。里面，空空如也，斧头当啷一声落在地上。凤冠，霞披，血红的嫁衣映射着喜堂的烛光。
　　他一步一步的逼近，眼中凶芒毕露。
　　“早知道你是如此不贞洁的女人，真是枉费我的心意！”
　　“不、不，相公，你……”声音生生的扼断在喉中。
　　他鼓盆而歌，洋洋洒洒。
　　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汝身非汝有也，是天地之委形也；生非汝有，是天地之委和也；性命非汝有，是天地之委顺也；于孙非汝有，是天地之委蜕也，故生者，假借也……
　　悠扬的声音回荡着，天地间靡雨纷纷，那青衣妇执扇而立，嘴角的蔑笑如此的清晰，冷酷。

　　“只有在深夜　我和你才能敞开灵魂去释放天真把温柔的吻在夜半时分化成歌声依偎你心门我祈求星辰月儿来作证　用尽一生也愿意去等总会有一天把心愿完成带着你飞奔找永恒……”

　　那委婉的手机铃声将我惊醒，我抬手，却看见蝴蝶翩翩，从我的头发上起飞。我这才知道，梦又一次袭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