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十九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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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手臂上淌下的血水流至手中紧握的七洞玉箫，微微一颤，散离出几缕黑气。一只红色的蝴蝶翩然落在玉箫口，留恋地闪动了一下翅膀，瞬间化作一缕红光消散而去。
……
九幽无风雨雪，偏偏这日一道雷炸了轮回井边的石台，天地震了三震。
此刻，人间雨霖霖，月满当空。
从天上劈下三道雷，前两道劈在她们身后，一路逃至九幽，君潇潇眼瞅着第三道雷要劈在她身上，一把将她推入轮回井，让轮回井扛下第三道天雷，老天爷这才算肯罢休，没再追着她们往死里劈。
君潇潇望着不见了人影的轮回井急得快哭了，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浑身是各类兵器落下的伤痕，没来得急细问就被不长眼的雷电追着劈。
一批新魂被鬼差带着前来，嚷嚷着让她腾地方别耽误他们投胎，眼泪珠子已经掉了一地的君潇潇吼了一声，“都给本公主死开，要死赶着投胎去啊！呜呜呜......”
......是赶着投胎去呀。鬼差顾忌她手里的剑，拉着新魂们往一边躲。
无常领着在亭子里下棋的三位老人赶来，君潇潇指着一位白衣翩翩的仙人哭喊，“你家宝掉下去了。”
“......”
“我推下去的。”
“......”要不是她的身份，他想踹儿子一样把她踹下去，差点就要断子绝孙了。“算了，捡回来就好，当她顽皮钻轮回井玩玩。”
君潇潇闻言才停了眼泪，抽了抽鼻子，“她受伤了。”魂息几不可闻。
他看到轮回井边带血的玉萧，脸色突然煞白。
鬼骑夜半敲开云泽城的城门，马蹄踏过遍地红羽落成的花毯，扬起无数花瓣......天地异常，九泽的风肆虐了整片神魔林，山河碑上数条裂纹纵横。
那日，神魔树花开，自云梯俯瞰，如火海蔓延千里。
传说神魔林是天父留给世间最后的念想，漆黑的枝干无花无叶，只为天地而开。自神魔族一分为二，神族造云梯上九霄，魔族留守神魔林，尽先辈未尽之责。以云梯下的山河碑为界，以西为九泽，以东为九霄；以下为魔界，以上为神界。
十九年里，九幽玄冥宫无君主批魂册，九泽荷院秋千随风空荡。
......
十九年后。
沈画从城隍庙里出来，拐进一条街。整条街，屋后并没有一条水渠流过，不论季节，到了晚上，水汽升起来，远远望去，整片区都在氤氲朦胧中。
此街，将入子时，铺子便匆匆关门，街上也纷纷客散。
除了它，一家百年店铺。
她照着白日里解签老人给一个男子的地址，绕过古色古香的带着诡异的庙街，找到179号店铺，在红色的灯笼下，木制的牌匾上三个墨色的大字赫然醒目。
“遇三千”。
推开门，一股清香迎面扑鼻而来，淡淡的，冷冷的。
进了屋子，里面点了许多油灯，却没半点油烛产生的黑烟，或者难闻的气味。抬起头，白色的天花板上绘着一朵巨大的曼珠沙华，无茎无叶，鲜红如血，妖艳而神秘，十分耀眼。花心处是一盏白色的琉璃吊灯，冷冷的光并未起到什么照明的用处。
她刚要抬腿往里走，一只浅棕色的猫懒洋洋地迈着步子走过来，琥铂色的琉璃目，幽幽透出蓝光，眯成一条狭长的线。它瞧了她半晌才直起身子，很人性化地拍拍她的小腿。
“喵呜。”
它很胖，胖得都看不见脖子了。若是走在街上，不禁让人担心它是否患有与肥胖有关的疾病，比如高血脂。
她跟着它往里去，掀开木珠子串成的帘子，只见一个约莫二十岁左右的少女正执着一支通体漆黑的毛笔在纸上写着字，一旁摆着一本泛黄并且已经有些脱了页的书。
她的长发披在肩后，低着头，看不清具体的样貌。见人来，她将笔搁在笔架上，抬起头，露出一张俊秀的脸，五官精致，无一不是美，秀而不失惊艳，就算被人群淹没，也能一眼识得她的美。
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沈画坐下。
沈画坐下。
“小姐，你可知我这儿的规矩？”女孩低头吹了吹面前的纸张，轻轻放在一旁。
她点点头，报上自己的名字。
“江姑娘，我叫沈画。”
她“嗯”了一声，随后一张宣纸飘落到沈画的面前。女孩从竹筒里拣了支黑色的派克笔压在纸上，缓缓道：“解何惑？”
“我，我我想要知道这个人的今生如何？”
她看了沈画一眼，带着一抹略些不屑的笑，将宣纸搁到一边，取过两张纸，用手遮住，低头写了什么。写完，对折，将两张纸放在另外一边。
沈画忙低下头，躲开她犀利的眼神。她嘴角含着冷冷的笑，似是已经将她整个人都看透，心里面的东西都毫无保留地裸露在她面前。虽不知她是否有这个能力，但她此刻怀疑应如是，心更不安了。既然来了此处，她无论如何都要了了心愿才能从这里走出去。哪怕是走不出这诡秘的店铺，她也不后悔。
“老规矩，讲完你的故事，便可带走解语。若准，留下解惑费。若有偏，分文不取。”
“我怎知准不准？”
“信或不信全凭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店在这，我跑不了。不过，‘遇三千’向来解有缘人的惑，还没接过前来算账的活儿。”她不生气，也不在意，嘴角携着一抹淡淡的笑，平静而随意。
“好，我信。”
铺子主人的声音很好听，却让人不自觉生起几分敬畏之心，不敢轻易亵渎。脚边的胖猫尾巴一甩，一盏茶凭空飞来，稳稳落在沈画手边，茶水微波荡了荡，渐渐恢复平静，滴水未溢出。
江霖月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白瓷罐子，打开一旁铜制的凤凰鸟为架子的小香炉，开了瓷罐子，用木勺子舀了些粉末到小香炉里，用一管火折子点上。不一会儿，屋子里升起暖香，不知是何香，袅袅间，身子轻了不少。
这位自称沈画的姑娘嗅着香，原本惨白略微透明的脸开始白嫩起来，虽不透红，却不至于惨白如死人面。江霖月见她狼狈的样子，浑身上下半点血色都维持不住，身上还漏出墨臭味，不由摇摇头，又加了一勺香，偷偷用手指绘了一张符，指尖轻轻点入香炉中。
沈画问：“何香？”
“不知。据说来自海上，可能混了一种鱼脂才经久不散。”她确实不知，洛小八叼来的，说是从前认识的一个熟人送的，只要她喜欢，便源源不断。洛小八只不过想告诉她，它广结能人修士，在六界也算是个人物罢了。而这大人物如今也沦落到和她这一凡夫俗子一同在这阴阳交迭之所讨生活。
“江姑娘，我——”
她突然打断：“入“遇三千”，若是有意话中掺假欺我，因果自负。”此话虽说得温柔，但一字一句都透着难以抗拒的威严，令人不敢随意触碰她的底线。
这本是江家的算铺，从前江家只收带“九”字的卦费。向来缘来算一卦，不会凭白无故替人算卦泄漏天机。
到了她这一代却是例外，算不算卦全凭她心情，心情好就算满三卦，心情不好，关了门，把客人都拒之门外。除了算卦，她更擅长与不是人的东西交流。久而久之，来了却执念的人或东西越来越多。
“百算无一漏”，江霖月大笔一挥，改成了“遇三千”。
从此，百年算铺变成了杂事铺。
三个墨色的大字不似女子娟秀，隐隐透着一股不可阻挡的气势，似有横扫千军万马之势。常有爱好墨宝之人也因那上的三个字推开门来寻这一位他们以为的书法家。
沈画抿了一口江霖月续上的茶，开始讲她的故事。
沈画不知从北魏说起，还是从南燕说起。北魏灭了西云，南燕灭了东吴，最后只剩下大魏。不过也只能从沈长风说起。
南燕。
他从外面回来，身上沾上了许多雪，她上前脱下他的斗篷，而后又塞了个暖炉到他的手里。
“雪可下得真大。”她挨着炭盆烤火，手里的枯树枝时不时拨动着里面的小土豆。
他摸摸她的脑袋，轻声说：“过了这个冬天，我带你回北魏。”
她兴奋地抬起头，睁着眼睛问他：“真的？”手里的树枝往地上戳了戳，摁灭发红的火星。
他笑了笑，点点头，随即嘴边的笑容又转瞬而逝，认真道：“该走了。”
这七年潜伏该结束了。
夜深了，她趴在暖榻边睡过去。他抱起她回隔壁的屋里，替她掩好被子。他揉揉她的头，“我带你回家。”
他是李家收养的一个孤儿。也是这么个大雪天，李家收留了一位即将临盆的妇人，只可惜，她生下沈庸不久后就离了人世。他自小与李家兄妹一同长大，后被燕云寺的空缘大师收为徒弟，深谙棋道。
某一天，沈庸随师远行，而李家小姐被送去了江南养病。
那年，南燕因皇储之争，朝堂风云变幻。谁知暗地里搅弄了南燕朝堂的竟然是程家少主。内忧外患之下，北魏攻下燕州，直取皇城。
滴水成冰的隆冬日，他面无表情的带着李玉沁走在燕州城的街上，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
李玉沁不忍直视，却逼着自己僵着脖子看。这些人也曾将她当作一处的人，拉着她载歌载舞，共庆节日。单衣前行的南燕百姓哭喊着被北魏的士兵推搡着往前走，孩子们都被吓得哇哇直哭，南燕的望族个个对他们侧目怒视，嘴里吐着一些不堪入耳的言语。
他握紧她的手继续往前走。
雪一片一片落下，寒风刮在脸上觉痛，风吹开了他的狐皮斗篷，她欲替他拢一拢，他却回握住她即将脱离的手。
她忽然问道：“他们会怎么样？”
“看君上如何选。”
“选？”
“看他选万民归心还是强征豪取。”
“如果是后者……那他们……”该如何。虽是敌国亡国人，亦是可怜人。
他紧闭双唇，沉默不语。
这一天，沈长风想到他要的不只是一统南北，而是安平盛世。定了南北，剩下就是推翻帝位上的那位。
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每次的合，非要用战争解决吗？血染的江山之上开出的花会格外红艳吗？
她明知道答案却忍不住问一问。
这天下缺一名仁君。
程雄曾对他们说过。
……
“自古少有明君不是踏着血腥的场面走上那个位子。”江霖月说。
故事说到此处，沈画突然抿嘴笑了，对江霖月说：“你生在和平年代，不知那时的人有多苦。你可知家国破，无论是平民百姓还是望族贵子弟都只是奴隶，奴隶是什么，和牲畜无二异。”
趴在桌边小憩的胖猫闻言睁开一只琉璃目，轻蔑地看了沈画一眼，似乎不满她自以为是，却也不像和一个小丫头计较，闭上眼睛不理会。
江霖月问：“程家如何？”
“还能如何。”
他保下程家人，但却给不了他们自由。程家人都被带去了一处矿山上，没日没夜地做工，不论老少残弱，不论主子下人。这样的日子要结束，除非在位者不是魏周帝。
那日，程夫人跪在程家祠堂内，面前是一排又一排程家先人们的牌位。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咯吱”一声，雪光纳入，地上落下一片光，雪轻柔无力，被风吹入祠堂。
“听脚步声就知道是你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十九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