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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不想当乞丐的第一天 ...

  •   滴答、滴答。
      淅沥沥的春雨打拍在屋檐上的声音惊醒了陈踏歌。他揉了揉眼,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朝屋檐外下扫了几眼。见四下无人,雨势又大了几分,哆嗦了两下,半眯着眼抱着自己的破布包循着墙根往里挪了挪。
      他做乞丐已经两个月了。
      从一开始,他根本想不到曾经过惯了富足日子的自己会这么快适应乞丐的生活。开始羞涩于去街头要饭,现在已经变得可以厚着脸皮去和狗抢食物了。
      直到闻到空气中传来诱人的包子香气,陈踏歌才意识到现在已经是清晨了。
      他揉了揉酸胀的脖颈,摸了把土蹭了蹭脸和衣服,起身准备去街头要饭,却看到一个撑着蓝色油纸伞的身影出现在街头,向他缓缓走来。
      来人的身型高挑,个头比陈踏歌高出了半个头。他穿着半身青鸟逐月的墨蓝色长袍,面容隐于绣着金丝的黑纱罩帽中,只露出了瘦削的下巴和紧抿的薄唇。
      他停驻在陈踏歌附近的屋檐下,喉结动了动,似是想说什么,最终却也没有发声。
      陈踏歌爬了两步,来到他的身边,笑眯眯地仰头望着他,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你又来啦。”
      那撑着油纸伞的人低头瞥了一眼陈踏歌沾着煤灰的脸,转过头去深深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你前些日子又抢别人东西了?”他说。
      他说话时刻意压低着嗓音,听着比常人要低哑。
      陈踏歌笑得很灿烂:“我那是劫富济贫。”
      “也没见你济过哪个贫。”
      “我不就够贫了吗?看看我衣服,看看!都破了!”
      “……我前些日子送你的衣裳呢。”
      “卖了。”
      “那都是绸缎上好的衣裳。”
      “啊?真的假的!?我卖便宜了!我去找他!”
      “不必了。”他从身后拿出一个绸缎袋子,“你若缺钱,就把这个袋子卖了吧,里面还装着伞和包子,伞备着你下雨时用,包子你趁热吃吧。”
      陈踏歌的笑容满是少年般的稚气,清澈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他:“谢谢你,你真好,你都帮我好几次了。你平日都这么喜欢救济乞丐吗?”
      “……积德行善总是好的。”他别过脸去,不去看他。
      男人丢下这句话后,撑着油纸伞快步走掉了。
      为何他一直不敢看自己的脸?难道是脸上的煤灰抹得太过了,令他反感了?
      陈踏歌摸了摸脸,若有所思地从绸缎袋子里掏出包子,狠狠地咬了一大口。
      皮薄肉嫩,汤汁香浓。
      吃完这个包子,陈踏歌捉摸着那人应该没走两步。于是他擦了擦手,轻轻一跃上了房顶。
      雨逐渐变小了,薄薄的细雨像白色的蝉翼般笼罩着这个城镇。
      陈踏歌望遍了他附近街角的每个角落,却不见蓝色油纸伞的身影。
      ……………
      王家少爷起了个大早,目的就是为了赶来卿静楼给第一琴师林画青的演奏占座。
      林画青的脾气古怪的很,演奏是半月一次,却不接受有钱人家的提前预定,谁来得早,这座儿就归谁。
      可是这王家少爷却记错了日子,提早了一天来了。他气得不知往哪里撒气,便在卿静楼的茶水间发脾气。
      “王少爷,若是不满意方才那壶,您可以品一品这壶春茶。这茶是今早花茶女在五里外那茶园新采的。入筐时叶叶都沾着晨露,抿一口直叫人……”
      “什么茶不茶的,娘娘腔的很!”那被唤作王少爷的萝卜头胖子不屑地拍开老人的手。手中那壶清晨刚采的春茶被打翻在地,白瓷碎了一地,却不见茶水。
      萝卜头咬牙切齿的指着地上碎成好几片的瓷:“你这老儿竟唬我!你说给我上好的新茶,这里面可不是什么都没有吗!?”
      老人呆住了:“方才确实是一壶沉甸甸的茶水,还是我亲手沏的……这……为何掉到了地上却变成了空茶壶?”
      “你就是在唬我!你这满口胡话的老头儿!”萝卜头一脚踩在了桌子上,“老子来这里看林画青的琴,现在人也没有,茶也没有,我看你是不想活命了!来人!给我往死里打!”
      “冤枉啊王少爷!今儿可不是林琴师演奏的日子,是明儿啊……”
      “我管你明儿不明儿的,老子来了就要见到人!他不在这,你就有罪!”
      “慢着。”萝卜头听到有人说话。他一扭头,看到一个身着破烂布衣的男人正坐着他刚刚坐的位置。他一头黑发乱得像被人踩了一脚的鸡窝,脸上全是脏兮兮的煤灰。此人正慢悠悠的饮着茶,神情淡然像个深藏不露的世外高人,配着他这一身乞丐般的行头,显得滑稽无比。
      他看到萝卜头看向了他,笑得无比灿烂,“你刚刚那壶茶,其实是我给他掉包了,真正的茶壶在我手里。我看你这小鼻子小眼的小人,也不想喝这好茶,不如干脆给我喝算了。”
      说完,他饮了一口春茶,将手中那白瓷茶壶举起来在他眼前晃了晃。
      “就凭你一个臭乞丐?”萝卜头嗤笑了两声,走上前去一把拎起那男人的领子,将他悬在半空中。“你还能有这般本事不成?”
      “少爷。”萝卜头身边的一个小厮扯了扯他的衣袖,面露难色,“这乞丐名叫踏歌,是这一片儿有名的乞丐加扒手,平时疯疯癫癫的,小偷小摸,也没人敢招惹他。”
      陈踏歌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咧了咧嘴。他被拎在空中,也不恼,笑眯眯地指了指萝卜头的脖子:“这小孩儿说的没错,别惹我。不信,你瞧瞧你的玉佩。”
      “你少在那里吹牛打屁,老子还不信你能……”萝卜头不屑地笑着,一松手放开了他的,扒开自己的衣领。见到空空如也的脖颈,萝卜头浑身气的发抖:“妈的!真没了!”
      再转眼,刚刚那破布衣男人早已消失不见。
      “妈的臭乞丐,敢偷老子的传家宝!?还愣着做什么,给老子追!!”萝卜头气得浑身肉发抖。他连忙迈着粗短的腿,带着一帮小厮慌慌张张地追了上去。
      “给老子站住!!”
      “别跑!!!”
      这行人哪能追得上这善于逃跑的陈踏歌,一溜烟的功夫,他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顺着陈踏歌的方向跑了半里路,萝卜头儿早就被自家的小厮们甩在了后面。他气喘吁吁,大汗从他满脸横肉的脸淌了下来,滴滴嗒嗒的湿了一身。
      他实在受不住了,平常身旁总是环绕着一群仆人侍女,哪轮得到他走这么多路。萝卜头儿啪地倒在地上,气喘吁吁地破口大骂,活像个被抛弃了的泼妇:“该死的臭乞丐!你知道我爹是谁吗!”
      “你爹是谁呀。”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头上传来。萝卜头揉了揉眼,看到那个让自己吃尽了苦头的乞丐正侧卧着躺在房顶上,手中正拿着一个红绳玉佩晃来晃去——那正是被他夺走的传家宝。
      萝卜头儿气得脸红脖子粗,正像那从地里刚拔出来的大红萝卜:“我爹?我爹可是我们县第一捕头王陵英!你赶紧把玉佩还给老子,不然……你、你!老子把你这个浑身破烂的臭乞丐扔进大牢里喂狗吃!”
      “王陵英?”陈踏歌笑嘻嘻,“你不过区区一介小捕头的儿子就这么嚣张?我寻思着你在这胡言乱语欺软怕硬,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皇帝老儿的亲爹呢。”
      “你、你……!”萝卜头瘫在地上指着房顶,“你他妈不怕进牢子啊!”
      “进牢子?”他纵身一跃,从房顶上跳了下来,两手捏住萝卜头儿的胖脸,笑得人畜无害,“你不如带我去见识见识那牢子呗。”
      ……………
      陈踏歌笑得很好看。
      当人抹去他脸上的煤灰时便会发现,他天生了一对酒窝和虎牙,笑时眼睛会眯成一条缝,显得可爱又无害。
      当王陵英看到他这张娃娃脸和那熟悉的人畜无害的笑容时,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先是啪地打了一巴掌自家儿子的后脑勺,紧接着拉着儿子跪在地上给他磕了好几个头:“陈大人,恕小人无能,未能管理好犬子,请大人恕罪!”
      萝卜头儿不服地大声嚷嚷:“爹!你为何跪这乞丐!?区区一个乞丐……也不过跟我年龄相仿!”
      话还没说完,他的后脑勺又狠狠挨了一巴掌:“你懂什么!这位大人可不是什么乞丐,他是皇帝陛下派来办事的大内第一高手陈踏歌!他怎又和你年龄相仿了?你今年不过十五,大人今年二十有五!”
      王陵英曾在宫里做过侍卫,但因为是独子,要照顾家中老父,便回乡做了捕头。他曾和那陈踏歌因为宫中案件有过几面之缘,深知此人虽然看起来是一张娃娃脸,经常笑眯眯地待人,但是办事能力极强,他手下的人也因为他的自由随性吃尽了苦头。
      萝卜头傻在原地,痴愣愣地盯着陈踏歌的娃娃脸看:“那、那为何成了乞丐?”
      “小朋友,你懂什么呀,我这是来体验生活。”陈踏歌笑容满面的蹲下去揉了揉萝卜头的后脑勺,“王陵英,别打你儿子的后脑勺了,都已经打傻了。”
      说完话,他把之前夺去的传家宝玉佩挂在了萝卜头的脖子上,揉了揉他的脑袋:“小朋友,以后可别再欺软怕硬了,你这仗着你爹的名声,你爹也很难做人。出去玩儿吧,我和你爹有事要谈。”
      看到萝卜头像做梦一般跌跌撞撞夺门而去后,陈踏歌笑道:“我看他长得和你极像,没想到看到他玉佩后,还真是你家的东西。本来以我的乞丐扮相在门口嚷嚷两句,怎能见到权高位重的王捕头呢,还多亏了你儿子。”
      “大人言重了,以后我会多多管教儿子的,他出门在外真是丢尽了我的脸……”说到这里,王陵英不解地发问:“大人,您想见我可以随时见,何必费这么大的周折?此番前来究竟有何任务?为何扮作乞丐模样?”
      陈踏歌笑道:“恋穷癖,不过是我一个爱好罢了,没什么特别的。”
      王陵英:“……”
      “咳咳。”陈踏歌干咳了两声,“此番来西县其实是来追查一个人的下落的。王捕头,你可曾听过县里有一个名叫刘一的人?”
      “刘一?”王陵英面露难色,“大人,确实是有这人,但县里叫这个名字的人着实太多了,您说的具体是哪个?”
      “十五年前来到西县的,身高大概,跟我差不多高吧,年龄现在应该在六十岁左右了。”
      王陵英思索片刻:“您说的这号人,是有的。但不知年龄是否是六十岁,因为他在来的时候就是这个模样。”
      陈踏歌神色一变:“你说的是,他在十五年前便是一个模样,到如今也未曾改变过?”
      “是,但是也没人注意过什么……有些年老的人,五十岁和六十岁几乎是一个模样,所以很难判断年龄。我曾去过几次卿静楼,那刘一是管账的掌柜,同时也负责在茶水间端茶,我算是他面熟的客人吧,我见他为人老实忠厚,也擅长与人交谈,不像是什么会作恶的人。”王陵英说。
      陈踏歌道:“那您可听说过完颜丹?”
      “听过,据说这完颜丹吃了后,不仅可以长生不老,也可以变换成他人的模样。我曾断过一个案子,便是关于这完颜丹。”王陵英说,“曾经有个大户人家的小姐误以为自己吃了完颜丹,但其实那是江湖骗子卖给她的假药。她以为自己可以长生不老,结果就保持了七年。七年后,她一夜间骤然变老,看到自己的模样老丑不堪,听人说仅有两年寿命,便含恨自杀了。”
      “在西城曾有过这样的事例?”陈踏歌皱眉。
      王陵英无奈地摇了摇头:“是啊,这生老病死都是上天注定,谁要想违背这规律,定会遭天谴的!”他突然一愣,“您说的是,这刘一食用过完颜丹?”
      陈踏歌笑道:“我可未曾这么说过,这完颜丹可能只是江湖骗人的传闻,不是真的存在呢。我此次来只是来找人,但在之前乞讨时,听过路人聊过这些事情,感到好奇罢了。”
      “那……”王陵英陷入思考。
      陈踏歌打断了他的思考:“谢过王捕头了,多亏你见过的人多,记性还好。”说完他便要转身离去。
      王陵英一愣:“您可是要明日前往卿静楼?不在这里住一晚吗?若您要去卿静楼,在下可以陪您一同前往……”
      “不了。”陈踏歌笑了笑,那对浅浅的小酒窝像盛了满满的佳酿,“做乞丐,总是能在平日里看到常人见不着的奇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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