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不出的情书》湘茵

4、第三章

　　屈萦烛喜欢的男孩子叫沈辰之，是她的初中同学，因为中考考去了不同的高中，见面的机会便少了。
　　他们也经历了告别，只是仍然有联系。不知道时间会不会扯断他们之间的绳索，把他们拆散；不知道缘分会不会淡去，让他们的心事变成陈年杂物，堆在心里落着尘埃发着霉；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有遥远的未来……
　　“孩子，曾奶奶很后悔。我把他的默认当作应允，最终却只能默认他的离别，默认我不喜欢他。”
　　“感情啊，最怕沉默。心照不宣也会因为沉默不语生出嫌隙。有很多事要说开了，才会有答案。”
　　“萦烛千万不要沉默啊……会错过的。”
　　女孩猛然抬头看向身旁的曾奶奶，眼底是掩不住的震惊。
　　屈笙温和地看向她，微笑着说：早恋只是提早遇见了一个值得喜欢的人，没有对错的分别。
　　“曾奶奶……”屈萦烛还没缓过来，下意识地轻声唤了这老人一声。
　　许久，那有些放空的眼睛被晶亮的泪水盈满。闪烁的光斑在眼睛里沉浮，像是银河里的星子在徜徉。
　　“曾奶奶！”萦烛一把抱住了屈老婆子，在她的怀里泣不成声。
　　她以为没有人会理解她的，她以为这个世界都不会赞成她的，她以为这不过是她一个人的痴心妄想。原来有人知道她因为那个人的微笑而通红的脸上有这怎样的欣喜，原来那些晚上的辗转反侧、那些白日里的傻傻幻想，都不是弥天大错。那忍不住追随而去的热切目光、那情不自禁加速的荒唐心跳，原来是因为遇到了对的人，并不是一种辜负，算不得一段孽缘。原来，她提早遇见了命中注定要孤注一掷、用尽毕生去爱的人……
　　真好啊……再也不需要自责了，再也不需要痛苦徘徊在道德与情感、理性与感性之间了。
　　屈笙在孩子看不见的角度扯出一个苦笑：“想哭就哭吧，眼泪流出来就好受了。曾奶奶的眼泪都咽进了肚子里，难受了一辈子。小萦烛不能像我一样苦一辈子……”
　　屈萦烛用力地点着头，哽咽着把那个“嗯”字说得曲折又坚定。
　　“曾奶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给你讲个故事吧。故事里的人太傻，把一辈子都折在了沉默里。”
　　风吹了起来，把月台背后的大树吹得沙沙作响，一如六十八年前吵吵嚷嚷的人群声。
　　“那是1963年的10月……”
　　那是1963年的10月，天气还未转凉，知了也依旧聒噪，走廊里笑笑闹闹，尽是青春的味道。
　　午间的热浪从远天下的稻田尽头席卷而来，热得银杏树的扇形叶子都微微萎蔫。从银杏树的枝叶间望进去，对面的窗子里林立着排排书架，各种各样的书按照某种规律层层排布，遮住了所有的视线。只有过道里那抹月白色的身影依稀能够在遮遮掩掩的枝叶间被辨认出来。
　　那是十七岁的屈笙，清贫的年岁里，她微瘦的身形并不算多么窈窕，但看书时嘴角微挑的弧度和杏眼里静谧而又恬淡的神思却将她与那些从未踏入过学校、甚至已经结婚生子的少女们区分了开来。腹有诗书气自华，尽管她读书不多，但是在那个年代，书是一种奢侈的存在，能识字就已经了不得了，肚里有墨水，还是女子，也算是罕见。温饱尚且需要珍惜的日子里，把可以做工养家的时间都交付在名为学校的地方，每年还要交上一笔对很多家庭来说堪称不菲的学费，不仅仅是这个女孩子聪明有能力，也是家里人有见地、肯付出。
　　像屈家这种并不殷实的家庭，老爷子因为怜惜屈笙这孩子聪慧，不愿将她埋没而咬牙供她读书十来年，在很多村里人眼里简直疯狂而荒诞。一来是没钱，一家人忍饥挨饿就为了让孩子学知识，不值得；二来，屈笙是女孩子，迟早要嫁人的，到时候她一出嫁，除了自己家里留一屁股债，还能留下什么？
　　高中学业忙，屈笙也很少会到图书馆看书。这次来，还是因为那些流言蜚语。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被人阴阳怪气地指桑骂槐，说她费尽心思考进高中也不过是为了攀高枝。
　　这事儿在屈笙眼里简直可笑，她压根不认识什么高枝，怎么去攀？高中同学大多数是家境比较殷实的，可她家里就是再功利，也不至于年年把家底掏空，掏十几年让自己来高中攀龙附凤吧？要是爸妈有这么多心眼，也不至于连周遭的流言蜚语都止不住吧？
　　这一次更加荒唐，居然指名道姓的把她和同年级的一个男生有头有尾的编排进故事里了。为此，班主任还特地找她去问话，盘问了一个上午，才让一办公室的老师相信他们之间没什么。
　　心情不好，只好看书解闷。
　　手中的书翻到了最后一页，屈笙合上它，抬头看了看书架上方满目琳琅的书籍。《浮生六记》四个字，触目即触动。
　　屈笙爬上书架边上的梯子，目光瞬间与这本书齐平。这排书挤挤挨挨的，排列紧密，她费了些力气才把书抽出大半。她又攒足劲想要把书拿出来，一不小心用力过猛，脱手把书甩了出去。
　　梯子上的她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书页翕张着往过道里的少年砸去。
　　好在只是砸到了肩膀，少年也眼疾手快接住了即将从肩膀滑落的书。
　　那少年一脸茫然的看着书，然后又用茫然不解的眼神抬头看去。屈笙被他盯得发慌，红着脸讷讷收回扬在半空中的右手，有些不知所措。
　　少年并没有注视太久，很快就低头研究起这本突然掉进他手里的书来。
　　“浮生……六记……”
　　看清书名后，少年旋即绽开一个绚烂的笑容。他眼角微弯，咧开的嘴里皓齿张合：“我一直想找这本书呢，谢谢你啦！”
　　少年举了举手中的《浮生六记》，抬头冲屈笙点了下头表示打招呼，然后把正在看的那本墨蓝色书籍放回了书架，带着意外收到的书往柜台而去。
　　屈笙慌慌张张爬下梯子，走到柜台边才发现他已经办好了借书手续。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懊悔不已：我怎么就把自己要看的书扔到别人手里去了？笨死了！
　　身旁夹着《浮生六记》的少年却不太懂她的心思，转身看着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的女孩，用带着笑音的语调自我介绍：“我叫沈祈年，三点水的沈，祈福的祈，年岁的年。高二文科（1）班的学习委员。以后有问题可以来找我。”
　　屈笙怯懦地抬起头，想要说她想要回这本《浮生六记》，但是目光对上沈祈年带笑的眼眸时，不知为何心里有些发慌，心跳突然快得吓人，硬逼着她低头默认没有事情要说。
　　沈祈年轻笑一声，柔声道：“我走啦。”转身往门口走去。
　　屈笙等他离开了足有几米之远才敢再次把头抬起来。看着沈祈年清俊的背影，她呆了呆。
　　这个男生……挺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