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地府上班的日子》桃花谷主

25、世间之道

　　帝骜的目光从我身上掠过，落在豚鼠君身上。他眼底暗燃一团嗜血的微芒，我隐隐预感不妙。

　　果不其然，他微微抬手，侯在他左侧的甲士便单膝跪地，恭敬呈上手中的弓箭。拉弓搭箭，箭尖在细碎的阳光下泛着冷色光芒。

　　他放箭的速度快到模糊，“咻——”我听见空气被尖锐刺破的声音，破空而来的利箭变幻成一条张牙舞爪的金龙，只比方才那拂尘来势更为凶猛！

　　豚鼠族长方才被那道士伤了一道，哪里抵挡得住这一箭？

　　“要命！”我对着帝骜凶巴巴吼了一声，而后闪身挡在惶恐挣扎的豚鼠族长身前，准备空手接利箭。

　　慌乱之际，我捕捉到帝骜眼中闪过一丝厉气，他忽然伸手一拽身侧那名甲士，手腕一翻，那甲士便光速横飞至我面前！

　　刹那间，周围寂静无声，只闻箭尖刺破血肉“噗嗤”声，我目瞪口呆看着甲士的背心，那一小截裸丨露在外的箭尖，鲜红的血液一滴一滴坠下，灌溉了地上那一朵开得灿烂的黄色小花。

　　喘息之间，鲜艳的血液已被那小花妖吸进茎叶之中。

　　那小花妖得了甜头，竟开始吸甲士的人气，我行至甲士身旁，一脚踩扁了它。

　　六界之中，未成仙者，修炼途中，亦正亦邪，一念成仙，一念入魔。这小花妖修为尚浅，不知正邪，方尝到六界“人参”之血，显然已动邪念。

　　世间因果轮回，我不能多管闲事，方才不过个小花妖提个醒，希望她能迷途知返。

　　我蹲身盯着甲士，他人气消散，显然已命归黄泉。

　　我不可思议地盯着帝骜，咽咽口水，语气早已变了调，“你为何要杀他？他，他是你们自己人……”

　　他的目光是一派冷淡，仿佛藏了千百个朔风凛冽万物凋零的严冬。他说：“你不能有任何闪失。”

　　我惊了好半晌，因为他的无情。不，准确来说，是绝情。

　　我和他相识不过短暂几月，关系不甚亲密，甚至还时常对他无礼，同他斗嘴……着实不明白他为何会如此不顾君臣情谊以甲士之命换我的命。

　　我收回目光，默默盯着甲士唇边溢出的鲜血，呢喃道：“这是一条生命。”

　　高大的阴影自上而下罩住我的身躯，帝骜冷重如冰雹的声音自头顶砸下来，他说：“臣为君死乃天经地义之事。”

　　话音犹未落，活着的那几名甲士齐齐跪地，异口同声道：“天命胜己命。皇令出，生死度！”天子的命令胜过自己的性命。帝王一声令下，生死弃之度外。

　　我想，他们全被帝骜洗脑了。

　　曹阿瞒有诗曰：“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人类生命脆弱，譬如蜉蝣，来不及欣赏风花雪月，须臾一生已过。

　　惜命尚且来不及，如何能将命轻易交予别人？我着实不明白。

　　“小丫头，你现下可看清楚了？这就是凡人！连自己同族的性命尚且视如草芥，更何况我们非他族类，他又岂会善待我们？虽然本君不知你是什么东西，但劝你一句，凡人心思甚多，尔虞我诈，你不是他们的对手，还是早些回老窝去，莫要落得个凄惨下场。”

　　我说：“不是的，妖尚且分好坏，人也是，并非所有人都是坏蛋。至少，我的温哥哥是好的。”

　　豚鼠族长冷笑一声，道：“随你的便，反正死道友不死贫道。本君见你蠢笨，不过好心提醒你一句。”

　　眼看他化形欲走，我急忙道：“你好生修炼，万万不要再报复凡人，断了自己的仙路。待你成仙后，自有能力保护你的小豚鼠们！”

　　豚鼠族长恨铁不成钢看我一眼，如风奔走，转眼不见踪影。

　　那紫袍道士欲追，我忙爬过去紧紧拽住他的袍摆，蹙眉道：“它不会在作恶祸乱人间，何必赶尽杀绝？”

　　那道士是个老顽固，板着脸道：“妖就是妖，劣性难移！倘若它再次作恶，又要祸害多少百姓？”

　　他这模样像极了帝骜，我心窝子里忽然腾起一团怒火，恶狠狠骂道：”就是有你这样是非不分的牛鼻子道士，才给人间带来灾祸，你真该死！”身为读书人，我居然骂出这样恶毒的话，由此证明“冲动是魔鬼”这句话乃是真理。

　　我难得当一次魔鬼，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扭头瞪着帝骜，恶狠狠威胁：“让他住手！”

　　他这次竟然格外听我的话，一改往日威严不可冒犯的模样，淡淡对道士颔首，“退下。”

　　道士犹豫一瞬，最终屈服帝骜，行礼而退。

　　回宫的路上，我对帝骜不理不睬，他也对我不理不睬，真真儿是相看两相厌！

　　一气之下，我收拾行礼乘坐云辇连夜赶回京都。

　　寻隐殿，木槿树下，我习惯性地将头靠在温哥哥的膝上，气呼呼将此事告诉他，他摸着我的头，像摸踏雪似的，轻柔无比。

　　恰似温柔春风化细雨，一分一分浇灭我心中憋闷多日的怒火。

　　他说：“祸福相依，善恶相生，美丑共存，这便是世间多样之道，不必介怀。菩提要学会多面看待世间事，若单以自己的立场思事，便如管中窥豹，只见一斑。”

　　我说：“虽然我不太明白，但是温哥哥说的一定是对的！”

　　我靠在他的膝上，一片枯黄的叶子自我眼前打着旋儿飘落，我们都不说话。

　　秋风呜呜在廊下来回晃荡，秋叶簌簌作响，不远处传来小豆芽踢毽子的欢快声，身旁踏雪慵懒的叫声如棉花一般软绵棉塞进而耳。

　　我想，天上人间，不过如此。

　　我正享受着这份静谧，温哥哥忽然开口，“在陛下身边，便没有外在危险。”

　　“什么意思？”我微微侧头看他。

　　温哥哥思忖片刻，道：“陛下派人暗中保护你。”此话他说得颇有深意。

　　我微愣，继而大悟，“你是说，他派人监督我？”

　　“怪不得我第一次去找豚鼠族长时，明明甩开了所有人，却还是被帝骜找到了；第二次，我孤身在后山玩耍，豚鼠族长悄悄绑架了我，帝骜还是能第一时间找到我，原来竟是在我身边安插了细作，真真儿可恶！”

　　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聪明，但温哥哥早知道此事，说明他比我聪明，由此推断我并不如自己所想般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