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神》成寒漪玖

19、人偶师

　　“哟，让我好找，这是什么地方？”豹桀蹲在走廊尽头的窗框上，对着惩戒和无寒招手。
　　“凡人的医院，治病救人却并没有什么用处的地方。”无寒愁眉不展却还是耸肩，大步走过去，“你怎么来了？”
　　“我找到了天征，准备带回去和创世商量一下如何重新封印他们，总不能一直给他们这些危险的家伙自由。”豹桀回头看了看楼下，顿了一下道，“尤其是那家伙。”
　　“与至高神同源的人。”无寒接口，看了眼来来往往的凡人，“这里不如先交给他们凡人自己处理，我们去同天征见上一面，如何？惩戒。”
　　惩戒摇头：“此去，必会是许久回不来了，留她一人面对命悬一线的处境，实在不好。何况……”
　　“何况你答应了穆守是吧？”无寒打断他，摆了摆手，“凡人没有那么脆弱，你不是已经见识过了么？他们因为神的庇护太少而格外的顽强。对了，豹桀，你是怎么带回天征那四个倔强家伙的？”
　　豹桀头顶的耳朵抖了抖，歪头笑道：“其实也没怎么样，我同他们关系甚好，况且他们也无法回归故乡不是么？简单说明一下他们就会随我走了。我可是万兽之神，对兽类的亲和力，同样适用于人。”
　　“分明是因为世上没有生灵能够反抗你的神威吧。”无寒嘀咕一句，将话头转了回来，“目前这些不重要，而是小丫头的换心之事首当其冲摆在面前。”无寒这样说着，看了一眼仍旧亮着红灯的手术室。
　　豹桀摸摸下巴，身后尾巴仿佛是他思考时候的标志，有一下没一下的甩动着，忽的，耳朵竖起：“这不是有我们的创造之神语雾么？语雾既然能给予凡人一颗心，那必然能制造更为健康的第二颗。”
　　惩戒眉毛微微上扬，类似惊喜的表情，不明显，却给了别人这样的感觉：“事不宜迟，即刻动身，如何？随后，再去把天征带回神界。”
　　“恕我拒绝。”为首的颖枫一身华丽衣衫和金色的半张面具，走在医院白色的走廊里，踩着自己的倒影，突兀却悠悠然优雅踱步。
　　随之而来的自然是泣清等三人。
　　泣清沉默着，他很久以前就察觉到了，颖枫与创世三神有些不寻常的关系，而这关系又恰恰是他本人最不愿提起的，他强大优雅，是如今的凡人所不可能做到的，这种远超自己这个身为最接近神的君华族人的力量，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泣清说是说天征首领，可其实，都是颖枫以一种循循善诱的语气引导他，他以一种军师一样的身份，跟着他们，直至被封印。
　　他该是神，却不是，甚至还与他们对抗神，很奇怪的家伙。
　　“颖枫。”豹桀拧眉，伸手虚空一抓，将颖枫拽到面前，豹桀身后化出硕大真神之像，神徽神纹在虚像的脸上一应俱全，颖枫对于豹桀来说也不过是个凡人，即便与新神有所关联，也无法抵挡真神神威。
　　如今神界至高无上神中唯有豹桀能够带回颖枫。
　　这样的强制，却不会有半句怨言，这就是崇尚力量的他们所信仰的。
　　“随我回去吧。”豹桀真神之像那双金棕色的瞳显出了一个复杂的花纹，他微微弯着眉眼，实体的手指轻轻弹了一下颖枫的额头，像是诱哄孩子一样笑着低语，口中是旧世界更为古老的语言，就连天征其他三人也听不懂，但颖枫听后懵了一下，顿时哑然无言，豹桀昂首侧头俯视着被神威压迫到屈膝的泣清、语初和霁羽，一手叉腰，甩了甩尾巴，问道，“你们呢？如何？”
　　泣清对于面见创世神是毫无意见的，正巧，他也想询问回到族中的方法，也可同他们谈判一番，因而，作为天征的代表，他与同伴交换了眼神后，点头了。
　　如此巨大的真神之像，能够一见，但也是实属难得了，身为鲜少知道真神存在的人，泣清打量着那幻象，眼中似是新奇。
　　古倩与此同时也被抢救回来，由推车载着回到病房，麻醉药效还未过去，只是昏昏沉沉的睡着。
　　泣清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看到他已经跟着惩戒和无寒进了病房。
　　“那么，这就出发？”豹桀看看惩戒，又看看无寒，以不容置疑的陈述语气问出口。
　　无寒站起身来，双手枕着头：“我猜，你刚才那让我和惩戒都跪倒在地的神威，让这个丫头也受到不小的冲击吧？还是再缓缓。”
　　没错，刚才，惩戒和无寒承受不住如此大的威力，也齐齐跪下，连头都无法抬，他们都是与旧世界有所联系的神，相较于不信仰豹桀的凡人，自然对旧世界的真神更为无法招架。
　　他们似乎并不在乎这些，本就是地位在他们之上的神。
　　“嗯，也是，这个凡人正是脆弱的时候。”豹桀点头。
　　颖枫的手在身侧不甘地紧攥成拳，他退了一步，离豹桀远了好些，想要移开视线却刚巧透过病房门上小窗，看见了里面安安静静躺着的古倩，同样是凡人的她脆弱到一碰就会死的地步，和他见过的大部分人都不同。
　　豹桀直接大咧咧推门而入，貌似仔细的绕着古倩病床观察了一下，歪头：“没事啊，她好好的呢，心跳也正常，呼吸也还在。”
　　话音刚落，就有人推门而入，一个人低着头，怀里抱着个栩栩如生的人偶，跟在医生后面走了进来，医生和他交代了一些手续和治疗事项，然后就离开了，他举起手中的人偶，对他们点点头，并没有开口，反而是人偶的嘴一开一合起来：“你们好，我叫辛平。以后也是这间病房的人了。”
　　“我向来不喜欢和别人接触。”无寒蹙眉，这么说了一句就看着窗外。
　　惩戒打量了他许久，才开口：“名字就不必知道了，过些时日我们也会离开了，你只需安分守己。”
　　豹桀走近辛平，歪头上上下下看了许久：“人偶师啊。许多年前，有过这样一个种族，喜欢制作与自己相像的人偶，随后将自己的灵魂注入人偶中，而本体便成为了真正被操控的人偶。”
　　辛平像是察觉到了什么靠近，不着痕迹的后退了半步，但还是被豹桀察觉，他若有所思的看着这个人偶师，微微勾起的唇角看起来就像一个想到了鬼主意的孩子。
　　“人偶一向是赋予不幸之名的，你可离我们的小丫头远些。”无寒双手支着窗框，远眺着开口。
　　豹桀摸着下巴：“说起来，我还没好好调查这里的魔，兴许……”
　　“照理，他应该看不见你。”无寒不冷不热的对豹桀用神识说。
　　“嗯哼。”豹桀不置可否，与辛平擦肩而过走出病房，对着等候在门口，因奇装异服而被围观的天征四人道，“走吧。我先领你们去往神界。”
　　天征一行随着豹桀离开时，颖枫若有所思回头看了辛平一眼，又望向惩戒，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没有开口。

　　神界的苍白云端和那些纯白的被称为神殿的古老建筑映入眼帘，颖枫不由自主的蹙眉，原本跟在豹桀身后的脚步慢慢停了下来，停在了刻着创世神族图腾的建筑前，一双澄清如天的蓝瞳漾开意味不明的忧伤。
　　“好疼。”
　　黑色的气息从他戴着面具的左脸上弥漫出来，他面无表情地将手套摘下，骨节分明的手按上面具，再放下时，黑色气息已经完全消失，而掌心那个和建筑上图腾一模一样的纹路无比清晰。
　　注意到他的掉队，语初退了回来，看到他对着自己没戴手套的掌心发呆，一时好奇凑上去瞧，她从未见过颖枫摘下手套，所以一直很在意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手。
　　颖枫警觉她的靠近，周身张开一个厚实的结界，镇定自若的戴好手套，侧首，那双眼十分陌生，满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冷漠：“何事？语初。”
　　语初被他的神情吓到，眨了眨眼，一时间不敢开口，做了几个深呼吸之后才开口：“我见你掉队了，就来找你，这边方才万兽之神说了，是创世神殿。”
　　颖枫微笑，有一丝苍白无力的意味：“不过是人，却自称为神，可……”
　　语初大着胆子去拉他的手：“走吧，哥哥他们还等着。”
　　她能清晰感觉到，颖枫不止是身世神秘，他虽然自称凡界的流浪者，可是，感觉他活了很久，比他们还久，恐怕他背后还有一个很大很大的故事，牵扯到这整个新世。
　　在前方等着的豹桀抱臂勾唇，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侧头对泣清和霁羽道：“不必去一个个至高神见过了，等他们来了，便随我回我的神殿。”
　　远远地，颖枫和语初向他们走来，属于惩戒的刑律神殿就在豹桀身后，看起来就像是走向刑场似的，这是旁观了全程的霁羽之后站在万兽神殿之中说的。
　　豹桀向他们张开双臂做出迎接的姿态，仿佛要给他们一个拥抱，他甩着尾巴，眉眼弯弯，展现着自己的善意，却被走在前面的颖枫不动神色绕开，擦肩而过时，颖枫还不冷不热的说道：“收起这套对待动物们的姿态，我们是人。”
　　“哦？”豹桀收回手，抄手挑眉，“只要你愿意，同样可以被承认为神，毕竟你才是……”
　　“行了，事情都过去了这么久，何况事已至此，没必要再提。”颖枫抬手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说起来，不要紧么？凡界那个小女孩。”
　　“惩戒会处理好的。”豹桀这么说着，又迈开步子，领他们走进自己的万兽神殿，“你们暂且在我的神殿住下，我去找语雾有些事。”
　　颖枫看了看神殿台阶上笑眯眯站着等候他们的霞羽，或者说……只是等他一人。
　　霞羽身高才刚及他胸口，仰起头对他笑：“好久不见啊，我的故人。”
　　“好久不见。”

　　古倩醒来时，惩戒和无寒恰好站在墙角说着什么，而已经收拾妥当的辛平对她露出了善意的笑：“你好，我们以后就是病友了。”
　　古倩点点头，打量了他一会儿，到底还是耐不住好奇，开口：“这个人偶……”
　　“他是我的好朋友，我是个人偶师嘛，这可是我最得意的作品了。”辛平对古倩说话时都没有用腹语，这点让注意到这边的无寒很不满，不过他对于这种可疑角色并没有追究到底的兴趣。
　　古倩仔细看了看那个人偶，真是精致到每一个细节，甚至包括了手指脚趾的关节，面部也十分细致，和辛平的模样竟然如出一辙。
　　“很像，对不对？如果它再安上一对翅膀，能代替我翱翔在这蓝天之中就好了，你说是不是？”辛平对着人偶笑得一脸温柔，眉宇间尽是向往与期待，看起来是个十分纯粹的人，可古倩对着这个怪人不由得提高了警惕，可能是最近总是在生死间徘徊，一根神经总是绷着无法放松。
　　辛平并没有察觉到她心态上的转变，自顾自走到窗边，仰头看着天空，手上人偶的嘴一开一合：“如果可以，我也想生出翅膀摆脱自己这可悲的命运。”
　　“生出翅膀？这天地间除却两位神明，就只有曾经的比翼族以及那两个神子能有翅膀了，剩下的只是兽类，异想天开的凡人，妄图接近神，真不愧是末阶种族。”无寒挑眉抄手，眼中尽是轻蔑与不屑，低声用古语对惩戒说着。
　　惩戒亦是蹙眉，不过原因并不在辛平的异想天开：“他的灵，似乎并不属于这一阶，还要再强上一些。”
　　“你是说，这里混进了不该存在的人？”无寒摸着下巴，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豹桀之前说的那些，你可听进去了？那是什么样的种族？”
　　惩戒摇头：“不记得了……不过，如果只是流浪者，遣送回去也便罢了，我们如今的首要任务，是找到如今作乱的众魔。”
　　他的话尚未说完，就看见无寒信步走到辛平旁边，微微俯身，对着辛平耳畔低语：“喂，凡人，你可以异想天开，也可以为所欲为，只是除了，对这个丫头出手，否则，绝不轻饶。”
　　而那辛平也是动了动唇，低声说了几句，惩戒为神耳力极佳，也听见了，面色骤变，只见无寒动怒，医院的玻璃窗顿时碎成粉末随风飘散去了。
　　古倩迷茫的看着无寒，许久不看他这副模样，竟然忘记了这个神明向来是暴躁易怒的，招惹不起，只是他对她和善了太久，反而让她不由得放松起来。
　　无寒看着古倩瑟瑟发抖的模样，拧眉，攥紧拳头，一个纵身便翻窗出去了，惩戒赶到窗边时，早已经看不到人影。
　　“又是这么冲动啊。”惩戒揉了揉眉心，看了眼目瞪口呆状的辛平，叹息，“凡人，我会去查清楚的。”
　　辛平瞪大了眼：“你到底……是什么人？”他手中的人偶也因为手的颤抖而发出咔哒咔哒的响声。
　　惩戒没有搭话，只是赌气似的转身出门，顺便留下了颇响的关门声。
　　古倩对辛平歉意一笑：“你别介意啊，他们一向如此。”她不知道窗边的对话到底说了什么，只知道无寒虽然就是这么个可怕的神明，但绝不会无缘无故发脾气，辛平此人一定不简单，碍着不能伤害凡人的第一刑律，所以没把激怒他的辛平碎尸万段，不过似乎也差不多了。
　　如果这玻璃没有那么细碎，早就能把辛平割成一片片的五花肉了。
　　“他们……是妖怪吗？”辛平回到床边坐下，疑惑地问道，“这边，是八楼吧……他就这么跳了下去……”
　　“妖怪？不是啦，他们才不是妖怪。他们绝对不会伤害我……的。”古倩这样对他打包票，可还是对此人有所防备，话语都顿了一下。
　　似乎辛平心有余悸，直到半夜都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的样子，古倩背对着他，睁着眼，心里也是百转千回，又不知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短暂忘却的记忆汹涌而来，天征、魔王、若笑，还有那个据说也是凡人，只不过不是同一个种族的荒泪，那副模样，至今刻在脑海里无法忘却。
　　忽的，古倩想起自己似乎在他报上姓名之后还没有自我介绍过，不过在这个人情淡薄的社会，貌似没有什么人会和一个相处不了多久的病友交换姓名。
　　何况……他挑衅了无寒……
　　她这么想着，阖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