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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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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启二十六年已经接近尾声,腊月已至,京城的年味越来越浓。
长安城中只有安上门脚下的务本坊较之往日更加安静,只有国子监中的读书声回荡。城中的人都知道这是国子监的岁考要开始了。
说起国子监岁考,还要从太宗朝说起。
前朝末年,战乱频发,长安城也是混乱不堪,民不聊生,这时的国子监也形同虚设,根本没有人可以安心读书。
之后,太宗入主长安,一统天下,新朝万象更新,国子监也重新修缮开学,招收的学子多是皇室子孙与京中官家子弟。
太宗朝时,在监生员多是陈姓皇族与开国柱臣的后代们。国子监中的祭酒与司业等人即无军功又无实权,甚至有的还是前朝的文人,因着这些少爷小姐们背靠着的家族的功勋,根本就不敢拘着他们,大多数时候就是走走过场而已。
这些官宦子弟们平日里西到成贤坊,东到道政坊,满长安城乱窜,喝酒斗鸡搏戏,又或者站在城门根下互相炫耀本家功绩。惹得太宗大怒,责令国子监每年都要考核生员们的学业,并且公布排名,太宗本人也会择时抽查监中教学情况。由此,国子监便形成了旬考、月考、岁考,三考一体的制度。
每年十二月份中旬,便是国子监岁考的时间。国子监一共辖有六学一馆(注1.),每次岁考,取生员们所学内容十条大义,八条合格者为上,通六则中,五为下,只有三条合格的人就要被勒令退学。其中四门学和太学的岁考前三甲可升格。
“今日岁考放完榜,我们去西市看灯笼吧?”孙文君坐在桌旁问正在收拾书箱的沈杜若。临近年关,西市更加热闹了,域外还来了很多新鲜玩意,若不是因为岁考,孙文君早想着去逛了。
沈杜若心有戚戚焉。今日岁考放榜,回家父亲定少不了盘问。她已入国子监四年了,明年六月便可以参加毕业考了。国子监的监生们毕业时都需要参加毕业考,毕业考合格的人还需要参加礼部的省试,之后还要参加吏部的铨选考试。依次通过这些选拔考试后,才真正拿到了进入朝堂的入场券。当然,这之中会有提前被圣上钦定或者靠着祖上荫蔽拿到官职的特例。
沈杜若倒不是很想入朝为官,平日里见多了父亲与同僚们的来来往往,她觉得当官着实不是什么好事。你若是眼里容不了沙子,就会有别人眼里容不得你。与其与那些有着七窍玲珑心的人打机锋,不如踏踏实实干点实事。不能兼济天下,能独善其身也不错。
”我怕是不能和你去西市了,今日回去免不了被父亲批评。”沈杜若说完,将手中的《缀术》放在书箱中。
孙文君看向书箱中码放的整整齐齐的《算经十书》,无奈的说道“也不怪伯父训你,你若是用在经义上的心思有在这算学上的一半,四门学里你也可取得甲等了。”
“还是别吹捧我了,我明年能过了礼部的省试就谢天谢地了。”
说到这里,孙文君心里也有些发愁,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顺利考进光禄寺。近几年,朝廷的祭祀典礼多是礼部负责,光禄寺就愈加清闲了。如此活少、钱尚可,离家又近的工作岗位,自是孙文君的首选。虽然自己也担心,但还是在安慰着沈杜若说道:
“你也不必太过担忧,最近工部核算不是常借调你过去,户部那里还有伯父,你想去做个度支核算的主簿应是不难。”
沈杜若不想去六部,对于算学这个不是很受重视的门类来说,她觉得留在国子监做个算学博士才是最好的选择。正要开口和孙文君继续聊下去,外面突然喧闹了起来。
听到动静,孙文君一把拉起还在桌旁的沈杜若向外走,“估计是放榜了,我们也去看看吧。”
确是放榜了,助教们将大榜贴在院中,六学一馆的人此时都聚集在院子里,熙熙攘攘的。孙文君和沈杜若来的稍晚,只能站在外层。孙文君拉着杜若拨开人群往前排挤去。还未到榜前。就听得前面远远传来的喊声:“奂之兄又是榜首啊!”
此时不仅是国子监颇热闹着,刚下了早朝的大臣们也是议论纷纷。张相刚出了太极殿,就被几位同僚拦住了。今日早朝,国子监祭酒便呈了这次岁考的结果给圣上,对于名册上成绩优异自己又熟识的人,圣上顺口就在朝上夸赞了几句。位在榜首的张奂之自然是为张相挣足了面子。
“恭喜张相啊,虎父无犬子,高门出贵才。听闻令郎这次岁考大义十条,条条甲等,这样下去,怕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啊。”
张柬礼官任中书侍郎,对其子一直要求颇高。张奂之自幼便是京中官员教导自家儿女的榜样。张柬礼内心也是高兴的,但还是要维持谦虚的态度,拱了拱手示谢:“过誉啦,这熟读经义本就是学子们的职责,只是一次岁考,算不得真本事呢。”
“张相不必谦虚,上一次在岁考大义十条俱是甲等的还是永安郡王,永安郡王如今在御史台可是深得圣心啊。”
说起永安郡王顾平章,那不仅是国子监传说一般的人物,也是长安城内最常被提及的俊才。虽作为阳朔长公主之子承着爵位,但不同于大多数游手好闲的宗室子弟。在国子监时,每次考试都是甲等,更是短短三年便修完了全部课业,被圣上钦点去做了太子伴读。之后就入了御史台,这两年更是平步青云深得重用,才二十又三,已官至御史中丞。
拿永安郡王与张奂之相比,张相心中自是欢喜的。但永安郡王毕竟是皇室中人,两人并列还是不妥。“言过了,犬子怎能比得上永安郡王啊,他日后能有机会为圣上分忧,便足以让人欣喜了。”
这边还在寒暄,路上家中也有人在国子监的官员们装作不是很在意的样子,却脚步匆匆,心里想着赶紧回家打听自家公子小姐的岁考成绩。
户部尚书李旬禾看着被团团围住的张相,嗤笑了一声,侧身对着沈源说道“这嘚瑟的样子,怕是想不起当年自己屡第不中了。”,李尚书的一股酸气把自己胡子都吹了起来。
沈源,也就是沈杜若的父亲,时任户部侍郎,算是李尚书的直系部下。沈侍郎知道自己上司和张相是一直不对付,也就轻轻一笑没有回应。张相和李尚书都是平昌二十三年的进士,恩怨一直从先帝在时持续到现在。两个人,说是敌人吧,倒也不是你死我活的关系,说是同窗吧,只要见面就开始互相吹胡子瞪眼,其中曲折是说不清道不明,也不可说。
李尚书想起沈源之女沈杜若也在国子监,便问道:“你家那丫头最近课业怎么样啊?”
沈源从入了户部以来一直跟在李尚书左右,两家家眷平时也会走动,李夫人对自家小女印象不错,使得杜若少时常去李府玩耍。虽然杜若早已及笄了,尚书仍还是习惯称她丫头。
说到此,沈源颇是无奈的笑了笑“她啊,不是倒数,我就很满意了。”
“嗯。” 李尚书也未再说些什么。女儿家吗,入朝为官的还是少数。即便是进了国子监,大部分官家小姐也是为了有更好的名誉,可以为日后挑选夫婿增加筹码。
沈源其实还是着急的,他心里还是期望沈杜若可以在国子监习得一身本领,日后去六部谋划个适合的官职,这样也省得嫁出去之后万事都看婆家脸色。自己就是能护她,又能护几时呢?再者,沈源是起于安北道,从乡试一步步科举考上来的,不同于长安城中很多官员,背景深厚,家族殷实。杜若若是能靠自己还是靠自己的好。
想着这些,沈源等人已经沿着承天门大街行至朱雀门下,一行人互相拜别后,便被各家的仆人迎上了轿打道回府。
沈府位于长安城东的宣平坊。三进院落,在京中官员的宅院中不算大。
临近沈府的街道上还有吏部侍郎左青阳的府邸。因算是邻居,沈府和左府关系一直挺不错。
待沈源到了府,沈杜若已经被沈夫人招呼着喝了三杯茶吃了两盘点心了。自古最怜慈母心。虽然国子监离宣平坊不算远,但赶着岁考,沈杜若也前前后后加在一起十几天没回过家了。沈夫人担心国子监吃食不合适,一看着杜若到家,就连忙差人去东市买了她最喜欢的点心。
杜若在沈夫人的关怀下把点心吃完,刚有时间和自家母亲说上话,就听到外面有人通传:“大人回府了。”
沈杜若听到,连忙向沈夫人投去恳求的眼神。她知道,父亲回府一定会唠叨她,若是母亲在旁劝一劝还好,不然她这一下午怕是就在书房度过了。
沈夫人见状,抬手虚点了点她,“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说完,快步向厅外迎了出去。
沈侍郎此时已经步入前院,还未入厅,远远望着厅内想溜走的沈杜若喊道“沈大小姐想去哪啊?”
沈杜若不得不停了正想往往后院迈的脚,“父亲,您回来啦?”
“嗯?”沈侍郎取下官帽,沈夫人顺手接过递给身边下人后和沈侍郎一起步入正厅。
“你们今日岁考结果出了吧,今年如何啊?”沈侍郎坐在主桌旁,喝了一口热茶驱了从外面带来的寒气。
沈杜若见状,狗腿的跑到旁边给自己父亲捏肩。“爹,你看我这刚回来你就问课业,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父女情多么淡薄呢?”
“哼!你怎么说,我都还是要问的。”沈侍郎虽然嘴里不留情,但到没拒绝自家女儿的殷勤。
沈杜若刚想找母亲求救,沈侍郎就抬眼看了过去,“你娘今日也不好用了。”
无他法,沈杜若只有据实相告岁考结果。
四门馆在国子监中属第三等,录入学生皆为七品以上文武官员子女,总人数为三百人。
沈杜若岁考排名二百一十七名,小经尚可,大经的《礼记》《春秋》堪堪及格。
听到回答,沈侍郎自然是不满意的。
沈夫人看着沈侍郎就要发火,忙开口道“这冬日本就严寒,午饭还是尽快用了吧。”说罢,就忙唤下人们准备布饭。
沈侍郎见状,无奈叹了一口气,也未再说什么。
待到午饭用罢,沈杜若还是没有躲过去,被沈侍郎叫到了书房。沈杜若自幼犯了错就会被叫到书房面壁思过,沈侍郎也不训斥,就在一旁自己看文书,让沈杜若一个人站着,到了时辰便让她说自己错在了那里。
今日,怕是起码要站一个时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