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流言 ...
-
曾元煕果真同王老夫人又窝了个回笼觉,直到张氏和薛嬷嬷来唤,方懒洋洋起身。
薛嬷嬷生得细高白净,穿一身暗红色的妆花褙子,笑起来喜庆又和气。
见了王老夫人,她当即拜了下去,“薛莹给老夫人请安,昨日不凑巧没来得及给您老见礼,这么多年,心里一直记挂着您的救命之恩。”
王老夫人亲手把她扶起来,“快起来,快起来,一晃你也这般年纪了,前尘往事不提也罢,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阿黎年幼,日后有行事偏颇之处还得全仰赖你指点。她这孩子,同那不相熟的冷清了些,却是个有心的,待混熟了,你就知道了,是个热心肠的好孩子。”
王老夫人用“孩子”称呼曾元熙,这便是把薛嬷嬷当平辈待了,薛嬷嬷自是不敢,赶忙施礼,又被曾元煕扶住了。
“元煕知道薛嬷嬷是个好的,日后芳菲阁便仰赖嬷嬷打理了。”
曾元熙是真心要重用薛嬷嬷,她相信一个人的本性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前世,太子用印子钱一事摆了曾家一道,徐嬷嬷也是那时候被赶离芳菲阁。
彼时正值多事之秋,薛嬷嬷到了芳菲阁,曾元熙只当她是姜后安插的另一个眼线,言辞有些疏离。
最后却是薛嬷嬷陪她走到了最后,帮她安置了祖母的灵堂。
那时她才知道,原来薛嬷嬷幼时曾被祖母所救,之后一番辗转入宫,这份恩情她一直铭记在心。
如今芳菲阁就是一处烂摊子,碍于姜后,母亲和祖母都不合适插手,她不过碰了碰运气,没想到当真把薛嬷嬷盼来了。可谓是意外之喜。
薛嬷嬷愣了片刻,有些意外曾元熙这般信任她,倒也没有推诿,态度却更是恭顺了许多。说到底,谁不想被人倾心相待呢?
辰时,迎着冬日金色的暖阳,曾家一行人出发向皇宫而去,届时会同帝后汇合,再一同由宫门沿御街绕城池一圈,是为游街。
今日,曾楠和曾柏骑着高头大马一左一右护在曾元煕的马车旁,眼睛炯炯有神,戒备得挺直了脊背,好似生怕哪个人又冲撞了他们的妹子。
到了宫门前,因冬日天寒地冻,内侍引领着众人分别到祈福苑和盛熙苑休息,临近正午再列队出发。
曾元煕今日穿一袭红底金边的五福如意纹衣衫,和她福女的身份极为相配,明亮的颜色亦衬得她喜气盈盈。
身为福女和太子妃,今日她需同太子一同乘车,向百姓散福。十几年来,所有流程都是走熟了的,倒不至于手忙脚乱。
只今年又有些不同——
拜五皇叔所赐!
经了昨夜的事,太子本就气量小,如今更是摆足了架子,对曾家人颇有些阴阳怪气,对曾元煕更是毫不理睬。
曾元煕随祖母和母亲到了专供女眷休憩的祈福殿,此前议论纷纷的众人立时止了话音,面上露出诚惶诚恐的表情,想来之前没少议论她们。
这是贵族圈子里最常玩弄的把戏,让你能感觉到非议和排挤,却又不会让你知道之前说了你什么,面上还能做到分毫不露。
有那受不得憋屈的,当场发作,旁人便可推得一干二净,最后也只落得自身失了风度,为别人又添了另一桩笑料。
所谓圈子,不过熙熙攘攘皆为利往,不过今日笑话这个,明日再被旁人笑话。
曾家进宫前便分析了这些情况,就此统一了态度:认定五皇叔的“救命之恩”,余下的只作不理。
曾元煕身处高位,面对流言岿然不动,便谁都不能奈何。毕竟昨日圣上和姜后都在场,当真行为不妥,也由不得她今日参加除夕游街了。
但事有意外,曾元煕刚刚坐定,便听到有人故意道:“姐姐,你瞧她这不就来了,我赢了赌约,记得付我银子。”
“锦儿不得胡言乱语!”
“怎么,她能做便不许旁人说了么,这算哪门子道理!”
是姜绾和她的庶妹姜锦。
姜锦怎么来了?
曾元煕敛下眸中的思量。
姜家在京城贵族圈子里总有些格格不入,皇商起家是一方面,还因为当前的姜家家主姜行义在外行事狷狂,在内宠妾灭妻,姜绾母亲去世后,便扶正了小妾戚氏。
纵然姜家有姜后撑腰,但各家主母皆出身显贵,任谁都不愿同一个妾室交好,没得降了自己的身份。
姜绾十岁丧母,原本亲爹便不着调,也没有嫡亲的兄弟可仰仗,日子过得便有些艰难。
之后,她趁入宫的机会在姜后面前得了脸面,又小意逢迎得了太子的怜爱,才有了如今的风光。
姜锦却是个娇纵的,被姜行义宠得无法无天。她只参加过一年的除夕游街,便受不得别人有意无意的冷落,自此再没来过。
今日却来了,姜绾还同她举止亲密。
这不寻常!
却说姜锦话落,祈福苑里顿时静寂一片,众人目光落在曾家和姜家人身上,隐隐透着幸灾乐祸。
张氏见不得别人欺侮曾元煕,出声维护,“小小年纪,怎的出口伤人?”
曾元煕却面容平静,拉住张氏,状似无意劝慰道:“母亲也体谅些罢,姜家姑娘因家中无人教导才会言语无状,也是可怜。”
这就是赤裸裸骂姜家没有家教了。
姜绾神色一顿,有些不相信曾元煕会说出这样刻薄的话,按她原来的性子,即使被姑母压着立儿媳妇规矩都没有反抗过,若她和姜锦有心欺负,她也至多板起面孔不理会。
如今却是再无顾忌。
姜绾不由眯起了眼睛,暗自庆幸,今日姜锦抢功,被姑母一番暗示便做了出头鸟。
姜后昨日被曾元煕连番挤兑,心里气不过,婚事她说了不算,就想着借用外甥女的名义打压她一番。
原本姜后属意姜绾,但姜绾一番推脱,又鼓动了姜锦,之后便有了今日这一幕。
这些年,姜绾一直在暗中观察曾元煕,发现昨日她不仅同曾家同进同出,还对姑母和表哥失了往日的礼数,与往日大不相同。
此前曾元煕便聪慧无双,只被礼数压制了,如今再看她,却似破土的幼苗迎风招展,飞快地成长起来。
她暗自思忖:那接下来的计划就需要变一变了。
姜锦本就娇纵,听出曾元煕话中的嘲弄,当即恼羞成怒,“自己同别人不清不楚,有何面目说别人?还是这些年的端庄面孔终于装不下去了,暴露了那起子肮脏心思?”
姜锦今年也不过十四岁,比曾元煕尚小了一年,只骂的这些话却全不是小姑娘的言辞,不由惹人侧目。
她自己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母亲在家便是这般教训那起子狐媚子的。
姜绾愣了一下,在旁假意劝说,引得姜锦又骂了一通,越发不堪入耳。
这些话曾元煕是不适合接的,姜锦可以不顾身份,她却是舍不得自己脸面的。
王老夫人突然叹道:“唉,当真可惜了姜家如花似玉的闺女。”
一句话端是意味深长。
众人本想等她发难,她却不说了,转身同承恩侯夫人叙旧。
姜锦尚不明所以,姜绾想通后却是瞬间变了脸色,当即将她拉回了座位上。
此前,姜绾毕竟年纪小,无人教导,眼光也太过毒短了些,只想着姜锦同曾元煕起争执,她好坐收渔翁之利,却没想过,一家子姐妹一荣俱荣,尤其事关品行名声。
如今被王老夫人一语点破,不由一阵慌乱。
一场风波就此消散,只众人心里怎么想的却没谁能说得清。
承恩侯同曾家是姻亲,当年曾家长子曾远亭状元及第,被榜下捉婿娶了勇毅侯独女,夫妻感情甚笃。只她身体羸弱,生下二子曾柏后便撒手人寰。
承恩侯夫妇痛失爱女心中悲苦,待两个外孙年岁大了,便开始四处云游,一年中也只岁末在京中。
王老夫人问:“明年可还要外出?”
承恩侯夫人摆了摆手,“暂且不了,我这把老骨头也该休养一番了。”
王老夫人面上一喜,承恩侯夫人没有明说,却是在为曾楠考虑,转年他便到了弱冠之年,春闱后婚事也该提上日程,承恩侯夫妇是要留在京中看顾外孙的。
“如此甚好,我到时还能得个帮手了。”
曾家和承恩侯要互相帮衬什么?左不过是曾家大郎曾楠的婚事。
坐在她们身旁有那耳聪目明的当家主母,听到这话立时便有了兴致,三三两两加入了叙话。
曾家的嫡长孙,勇毅侯的亲外孙,未来太子妃的兄长,这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亲事。
至于事前姜家姐妹说了什么,谁还在意?
接下来,曾元煕重新被众星捧月,当家理事的主母,尚未婚嫁的小娘子都赶着来同她攀谈几句。
曾元煕哭笑不得,祖母当真偏心,为了她的事,直接抛出了大哥哥的婚事,只不知过后大哥哥会做何感想。
姜绾和姜锦两姐妹再次被冷落了。
姜锦气得拧紧了帕子,面上扭曲得厉害,嘴里嘀嘀咕咕没一句好话。
姜绾没有说话,掩在袖中的手紧紧抠住了暖炉上的雕饰。凭什么曾元煕就能什么都有呢?家人,兄长,太子,还有美貌和权势,老天着实不公!
这厢叙话的功夫,一位宫装女使走了进来,手中捧着一个木匣子,径直走到曾元煕面前。
“郡主,五皇叔着人给您送了这匣子,提醒您今日游街万务小心。”
祈福殿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曾元煕愣了愣,五皇叔?
他又要做什么?
今日的流言风波刚刚平息,就一定要步步紧逼,让她站在他设的台子上唱大戏么?
只身边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她不能生气,暗暗提醒自己要端庄,要平和。
强行压下心中的怒火,她平静地接过木匣子,淡声道:“替我谢过五皇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