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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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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越下越大了,江面开始汹涌起来,压抑的乌云密布在天空,时不时有着蓝紫色的闪电于乌云中穿梭。
氐人部落已经半个月没有外出狩猎了。
因为氐人血脉的缘故,他们大多都会水,甚至可以在水中呼吸存活,但他们终究是人,最喜欢的还是陆地。
“唳!”
一只翎羽似铜铁的鹰飞了过来,嘴里衔着一支挂着沉甸甸红果子的枝丫,停在了姜姒的肩膀上。
这是她驯养的第二只动物,铜甲鹰,一双金刚铁爪可摧山裂石。
姜姒摘下红果,随手递给了旁边人。
旁边的灵葉也不与她见外,伸手抓了一把,这个季节的红果最是香甜。
有小孩见了嘴馋,悄咪咪的也探出自己脏兮兮的小爪子,却被某个凶巴巴的女人一手拍开,还瞪了小孩一眼。
“不给你吃!”姜姒冷漠无情。
小孩嘴巴瘪了瘪,眼眶红了。
灵葉不想听小孩的哭声,最近这段时间,大家都挤在山洞里,小孩子哭起来没完没了,一个哭了,另一个也跟着哭,哭声一片,简直能把人吵死。
他连忙把自己手上的红果塞进了小孩嘴里,“不哭,给你吃。”
小孩脾气上来的快,下去的也快,嘴里有了东西,就顾不上哭了,嚼几下,甜丝丝,顿时心满意足。
姜姒不乐意了,阴阳怪气道:“祝巫大人真了不起,惯会拿我的好处去讨好别人。”
灵葉:“……”
他深呼吸,决定将剩下的红果还回去,平静道:“不吃了,还给你。”
姜姒握紧拳头不收,继续梗着脖子叫嚣:“你拿了几颗,还回来几颗?有本事你如数奉还!”
灵葉头疼:“……姜姒,你非要闹?”
每次被灵葉连名带姓氏一起叫,姜姒哪怕生再大的火,也会偃旗息鼓。
这次也一样。
她胸口起伏不定,最后大声的哼了一下,转过身不说话,一个人生闷气去了。
火堆烧着枯叶干木,滋啦作响。
灵葉安静的坐在一旁,听着族人们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心中的阴霾越来越深了。
他不精通占卜之术,但每次卜卦,卦象显示出来的信息都毫无例外的让他心惊胆战。
“神……”
或许人在无助的时候,的确向往神明的力量,那种……能轻而易举解决目前一切麻烦的伟力。
如果晏迟能听到灵葉的心声,说不定会笑得肚子疼。
他算哪门子神明?!顶多是一个流连于异时空的孤魂罢了。
他连郁清欢都找不回来,能有什么伟力?
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晏迟看到了曾经的历史。
现在是帝尧时期,舜还未即位。
黄河流域水灾频频,长达二十多年的治水拉开了帷幕。
最初,帝尧命鲧治水,但受时代眼界的局限,鲧只能想到“堵”这个方法,不断的筑造大坝阻挡洪水,结果整整九年,水患区域不减反增。
晏迟的目光落在了一个男孩身上,他的名字后世人都知道——禹。
他是鲧的儿子,也是九年后继承了鲧的遗志,治水十三载,三过家门不入的大禹。
也是他,建立了历史上第一个世袭制王朝——夏。
此刻,他正坐在地上,愁眉苦脸的看着眼前泥土捏成的山脉平丘。
沟壑数百,暗合山川,有水在里面流动。
晏迟笑了,禹还没长大,就已经在琢磨治水的问题了,年纪不大,想得挺多。
不过,也正是这样的禹,悟出了“堵不如疏”的道理,十三年疏通水脉,最终还九州大地一片安稳。
晏迟对大禹还是有几分好奇的,他轻飘飘落在地上,戳了下男孩的额头。
男孩身体一歪,啪嗒一下倒在了水坑里。
晏迟:“……”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不应该啊,怎么能碰到?话说他的存在应该是只有灵葉才能看到碰到的,可之前姜姒也能看到他。
当时晏迟没有多想,毕竟一些有灵性的动物也能看到他,顶多把姜姒当作成了精的母猴子罢了。
可这一次,他切切实实的碰到了禹,还把人家戳倒了。
嘶……现在溜走还来得及吗?
来是来不及了,禹年纪小,身体却很灵活,栽进水坑后,一个翻身就跳了起来,眨巴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盯着罪魁祸首。
“尔是何人?为何暗算与我?!”
男孩豪放的抹了把脸上的泥水,气势十足。
晏迟以拳抵唇咳嗽了声,略有些心虚道:“小子,我看你天赋异禀,骨骼惊奇,若能悉心教导,假以时日……”
男孩竖起了耳朵,面露期待。
“定是治水的一把好手。”
男孩:“……”
男孩无语至极,没好气道:“用得着你说!我阿父是首领亲点的治水官,我作为阿父的儿子,当然会治水!”
晏迟挑眉:“是么?”
“是!”男孩超大声。
“可你有没有想过,只有你阿父治水失败,才会轮得到你去治水。”晏迟眉眼低垂,语气漫不经心之余,打破了男孩天真的幻想,“治水,从来就不是子承父业的美好愿景,而是一个人失败,另一个人顶上去的残酷更替。”
“失败者负罪而亡,成功者载名而归。”
“小子,你希望你父亲治水失败吗?”
男孩瞪大了眼睛,他似乎意识到了治水的风险,飞快摇头:“不!我阿父那么厉害,一定会成功的!”
晏迟淡淡一笑,“希望吧。”
见状,男孩心中忧虑更重,他磨磨蹭蹭的靠近这个不明人士,仰着脑袋:“大哥哥,我叫姒文命,你叫什么啊?”
大禹,姓姒名文命。
晏迟唇角轻轻上扬,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我姓晏,至于本名……不可说。”
他可不希望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历史书上。
姒文命抓了把头发,不满的嘟囔道:“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跟涂山部落里的那些小姑娘一样,连说个名字都遮遮掩掩!”
晏迟敲了一下男孩的头,“你懂什么?这叫神明的格调。”
姒文命眼中盛满了不信任:“神明?就你?!”
晏迟瞥他一眼,慢吞吞抬起了腿,在男孩错愕的目光中悬浮在半空中,盘膝而坐。
“就我,不服?”
男孩长大了嘴,喃喃道:“……怎么可能?”
看着表情裂开的男孩,晏迟莫名有种在大禹面前显圣成功了的愉悦,他不由伸手摸了摸男孩的头,泥巴干在头发上,硬邦邦的,手感着实不好。
晏迟收回手,啧了声,道:“小子,听好了,下面是来自于神明的忠告——”
“你阿父现在走的路是错的,水患如藓疾,堵只能解一时之痒,终有复发之日,介时,水患会更加严重。你作为鲧的儿子,如果能纠正他的错误,或许可以改变既定的命运。”
说完,晏迟飘然远去。
男孩在后面大喊:“那到底要怎么治水,才是正确的?!”
晏迟没有回头,只悠悠道:“自己想,你要是吃坏了肚子,会干嘛呢?”
闻言,男孩摸了摸下巴,表情若有所思。
晏迟不管姒文命能不能提前悟出“堵不如疏”的道理,也不管历史会不会因此而发生变化。
他来到这个时空,就是冲着更改命运去的。
……
时光流转,岁月匆匆,一年过去了。
晏迟终于游遍了这片洪水泛滥的九州大地,他亲眼看着洪水冲垮部落,卷走一条条生命,也亲眼看着鲧筑造大坝,围堵洪水。
晏迟真切的感受到了治水的困难,光有理论是不行的。
还得有力量。
在洪水中作乱的凶兽有很多,相柳、无支祁、神鲧等,皆是凶名赫赫,趁着水患出来兴风作浪,阻挠治水。
鲧无法斩杀这些凶兽,治水进度卡住了。
晏迟望着洪水中相柳庞大的身躯,九个蛇头朝着鲧喷吐毒液,嘴角不由抽了抽,有这种凶兽挡路,能治水成功才是怪事!
也不知道将来禹是怎么除掉这些凶兽的,莫非真的是天命所归?
一路思索着,晏迟回到了氐人部落。
此时的氐人部落已经搬到了山顶,山下一片汪洋。
方圆百里之内,再无第二个部落。
灵葉面色苍白,咬牙催生面前的一株药草。
这是治疗风寒的主药,部落里已经没有存余了,只能靠他催生。
他从没想过,水患会发生得如此猝不及防,来势汹汹。
一夕之间,便淹没了山脚。
幸亏他们氐人部落的族人都会水,否则定会如周边的部落一样,被洪水吞没。
灵葉叹了口气,他已经将近两年没有看到神明了,不知道祂有没有找到自己的爱人。
“灵葉。”
忽然,一个让他魂牵梦绕的声音响起,灵葉愣在了原地,直到那声音再次响起,“灵葉,好久不见。”
灵葉僵硬着身体,半是期待半是紧张的转过身,将那道熟悉的身影映在眼底,灵葉只觉恍然隔世,莫名有种垂泪哭泣的冲动。
“晏神……”灵葉轻声呼唤着神明的名字,心脏怦然而动。
祂……回来了。
神明,已在。
……
茫茫大海上,灵葉站在船头,目露忧色。
他回想起了那天与神明的对话——
“吾神,可否言明水患平息之日?”
“约莫,二十年后。”
“二十年……氐人部落撑不了二十年的,我们该何去何从……”
“离开黄河流域。”
“黄河,是指渭水么……可是离开了,我们能去哪儿呢?”
“两条路,去神农部落,或者,去海外。”
毫无疑问,灵葉选择了海外。
他不可能带领族人回到神农部落,甚至其他的任何部落都不行。
因为氐人部落依旧是母系社会制度,与其他部落里格格不入。
最重要的是,氐人血脉被神农氏族排斥。
氐人部落的始祖灵恝,天生异象,人面蛇身,被炎帝不喜,后脱离神农部落,于渭水河畔建立氐人部落。
虽说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两个部落之间的矛盾已经淡化,关系好了不少,但若真要回去,两个部落融合,那估计是没有族人愿意的。
氐人,都有着刻在血脉深处的小固执和小骄傲。
这一点,连灵葉和姜姒都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