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穿】便胜却人间无数》禅时

139、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

　　郁清欢的种种想法都没能实现。

　　因为等到张队长过来把人救上了船，万岁就整个身体趴在地上，用力喘息着，四肢抽搐，起不来了。

　　它在海中支撑着郁清欢的重量，足足四分钟，这只已经八岁的老狗，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也彻底熬干了最后的生命。

　　“医生……有医生吗？我要医生！快来救救万岁！”郁清欢脸色苍白，抱着万岁不停的追问张队长。

　　可看到船上的人都一副爱莫能助的遗憾表情，郁清欢只觉得天旋地转，大脑昏沉沉的，连思维的运行都变得迟钝了。
　　他们摇头……是什么意思啊？

　　万岁，晏迟的万岁……郁清欢低头看着虚弱无力的万岁，眼泪就一滴一滴的落了下来。

　　狗的一生，对于人类来说，太短了。

　　万岁倒在他的怀里，毛发湿透了，却已经没有力气甩毛，只勉强睁着眼，吐出舌头，发出困难的哈嗤哈嗤声。

　　郁清欢轻轻的抚摸着它的脑袋，万岁似乎意识到了自己即将到来的死亡，它微弱的蹭了蹭郁清欢的手，喉咙里发出呜咽声，想要跟他告别。

　　郁清欢哭得更伤心了。

　　张队长叹了口气，走过来蹲下，说道：“它年纪已经很大了，就算没有这一次，它也活不了多久了。”

　　郁清欢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哭声，“它才八岁……”

　　张队长一愣：“已经八岁了？”
　　说完，他很快反应过来这句话不合适，咳嗽一声，又补充道：“看得出来，你们感情很好，可狗的寿命本来就比人类短，它不能陪你一辈子啊！”

　　“它今天救了你，将‘忠’字贯彻到了生命的尽头，如此一只忠犬，你该为它感到骄傲！你的狗，非常棒！”

　　郁清欢保持着低垂脑袋的姿势，他抬手揉了揉眼睛，沙哑着嗓子道：“可是……它不是我的狗啊……”

　　万岁，是晏迟的狗。
　　现在，万岁出了事，为救他而死，他该怎么面对晏迟？该如何向晏迟交代？他该……怎么办？！

　　听到郁清欢的话，张队长愣住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半晌，才干巴巴道：“那这狗还是见义勇为的活雷锋啊！”

　　边上一个女警实在看不下去了，用力瞪了张队长一眼，走过来温柔道：“别太难过了，生死是伦常，它能活八年，对狗来说已经是长寿了。”

　　郁清欢吸了吸鼻子：“我希望它能一直活着。”

　　女警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什么生物能一直活着，就算是我们人类，最长也不过百年寿命，百年之后，尘归尘，土归土，一切都烟消云散。”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你要学会习惯离别。”

　　郁清欢闭着眼流泪，“不一样的……”
　　他能坦然接受离别，因为他知道，所谓的离别，只不过是两个人见不了面，彼此依旧生活在这世界的某个角落，他能悄悄的送去祝福，若有缘还能再相见。
　　而生与死……他还在这里，对方却已经不在人世，从此以后，再无相见之日！

　　女警见劝不了他，只好说道：“好好陪它最后一程吧。”便走到一旁，安静的看着这一场人与狗的生离死别。

　　这是郁清欢第二次哭得这么凶，第一次是在病房里，他以为晏迟替他死了。
　　也是那一次，他深刻的意识到晏迟对他的重要性，那是无可代替的存在。

　　而这一次，却是轮到万岁替他死了。

　　郁清欢心里被愧疚和悲伤填充满了，他恨不得扇自己几耳光，为什么这么没用，总是要别人付出生命的代价来救他？！

　　晏迟如是，万岁亦如是。

　　郁清欢抱紧万岁，把脸贴在万岁脖子上，眼泪吧嗒吧嗒的掉下来，温热了万岁身上冰冷的毛发。

　　这时，张队长走了过来，将一块干布递给他，“给它把毛擦干吧。”

　　“谢谢……”
　　郁清欢接过干布，细致入微的擦拭起万岁的毛发，附在它耳边轻声道：“万岁，求你，坚持住，天很快就要黑了。”

　　“你得等他回来……”

　　万岁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呜咽几声后，居然真的恢复了些许神采。

　　船在海上航行着，二十分钟后，终于回到了码头。

　　上了岸，郁清欢的手哆哆嗦嗦着，打出了一个电话：“于观南……万岁、万岁快不行了！你快来救救它！”

　　“什么？！我马上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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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清欢打车回到了八里巷，于观南已经提着药箱等待多时了。

　　“快！让我看看！”
　　于观南飞快跑过去，打开自己的药箱，取出一系列工具，检查万岁的情况。

　　一刻钟后，于观南收起药箱，看着郁清欢欲言又止。

　　“那个，迟哥……”

　　见他这样，郁清欢眼里的希冀黯淡了，“万岁……真的不行了吗？”

　　于观南也有些难过，但现在更重要的是，救不回万岁，自己会不会被迁怒。
　　他挠了挠后脑勺，干脆心一横，道：“诶！这不是……寿命到了嘛，没办法！”

　　郁清欢轻轻点头：“我知道了，你回去吧，这次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
　　于观南遗憾的最后看了眼万岁，提着药箱离开了八里巷。

　　独剩郁清欢一人，默默的留在万岁身边，一边陪着它，一边用力的抠掉自己手上漂亮的美甲。

　　天色渐晚，沈爷爷回来了。

　　看到奄奄一息的万岁，老人怔然片刻，方才慢吞吞的回了屋，“老了，不行了啊……”
　　那一瞬间，沈爷爷的身形仿佛也佝偻了不少。

　　八年前，是他亲手把刚出生没几天的万岁接回家的，也是他亲口告诉晏迟——
　　【以后，爷爷不在家的时候，就小狗陪着你，你得好好照顾它。】

　　转眼间，八年就过去了，万岁陪了晏迟八年。
　　昔日的小孩长成了大人，昔日的小狗变成了老狗。

　　宠物，终究不能陪主人一辈子。

　　沈爷爷搓了搓苍老的脸，嘀咕道：“我也老咯！”

　　郁清欢听到沈爷爷这句话，刚止住的眼泪，差点又涌眶而出。
　　这样的一个家，就由沈爷爷、万岁、晏迟仨组成。
　　现在万岁要走了，若是日后沈爷爷也不行了，那这个家就只剩下晏迟一人了。
　　到那时，家……还是家吗？
　　晏迟该何去何从？

　　郁清欢有些不敢想。
　　最关键的是，他也不能继续陪着晏迟了。
　　七月二十八日，燕国就要沉没，他会成为继万岁之后，又一个彻底离开晏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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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岁怎么了？”

　　夜色渐深，在郁清欢身体都快僵硬的时候，晏迟终于回来了。

　　他一眼就看到了即将死亡的万岁，顿时瞳孔骤缩，连忙询问郁清欢。

　　郁清欢低声将事情经过诉说了一遍。

　　晏迟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最后，强忍着怒气道：“你为什么要赴徐淮左的约？”

　　郁清欢黯然：“是我自以为是……”

　　晏迟咬了咬牙，心底烦躁不已，偏生这股子怒火不知该如何发泄出去。
　　他伸手去摸万岁，却摸了个空。

　　“先把身体换回来，其他的，以后再说。”

　　晏迟不想迁怒郁清欢，他知道，这事儿，怪不了郁小宝。
　　他拧着眉，冲进了自己的身体，把郁清欢挤了出来。

　　处于月色中的郁清欢，很快便感觉到了时空的呼唤。
　　他竭力用灵魂的力量抵挡着这股越来越强的牵引力，最后不得不回到屋子里，通过避免月光的照射，来减轻时空漩涡的拉扯力。

　　院中，晏迟摸了摸万岁的头，低声道：“万岁，谢谢你救了他……”

　　“也救了我。”

　　他说不清此刻的心情，像油锅里泼了瓢水一样，沸腾的怒火，四溅的不安，压抑的悲伤，还有一种隐藏的庆幸。
　　庆幸它救了郁清欢。

　　万岁对他而言，是一个陪伴他整整八年的亲人，十岁到十八岁，几乎穿插了他整个不更事的少年时。

　　哪怕他一直都知道，万岁早晚会离开他，他也执拗的妄图把这个时间无期限的往后拖。
　　因为，这是他的狗。

　　被父母抛弃的小孩儿拥有的东西很少，所以一旦有一件独属于自己的东西，就会抱着不肯撒手。
　　他会对其产生强烈的归属感，那是一种远远超出其他更好、更贵、更有趣的事物的亲近和喜爱。
　　当沈爷爷告诉他，这只狗是你的宠物，会一直陪着你的时候，对他的意义，不亚于沈秋妍回来。

　　晏迟永远记得那一天，万岁刚刚来到这个家，他高兴的快疯了。
　　一个弱小柔软的生命，从此依附他而生。
　　那种惊喜和感动，是无论何时都忘不了的。

　　“万岁……别走。”
　　晏迟终于忍不住落下了一滴眼泪，滚烫而苦涩。

　　“你走了，我就没有狗了。”

　　他的肩膀剧烈颤抖起来，心底压抑的悲伤也在这一刹那，喷涌而出。

　　万岁温和的看着他，艰难的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手指。

　　晏迟咧了咧嘴，干脆躺倒在地上，和万岁并齐躺着，望着璀璨的星空，他问：“你会变成星星吗？”
　　沈爷爷说过，人死了就会变成天上的一颗星星，年幼时的晏迟深信不疑。
　　虽然长大后，知道这都是无稽之谈，但这一次，他还是愿意相信这个无稽之谈。

　　“如果你要变成星星，一定要做最亮的那颗。”
　　这样，他一抬头，就能找到它。

　　微风拂过，万岁的呼吸变得越来越缓慢，晏迟用手背遮住眼睛，喉咙滚了滚，只觉干涩不已。

　　郁清欢的灵魂逐渐变得缥缈，他终究还是抵挡不住时空之力的召唤。

　　看着晏迟躺在地上，郁清欢心如刀绞，他下意识想到了那封未来的自己写的信。

　　【……相信到时候，你会做出选择。】
　　郁清欢的眸光忽然亮了。

　　他飘到晏迟身边，指尖一挑，那颗有着好几条裂纹的氐人泪就受到一股力的作用，延着晏迟的领口，漂浮了出来。

　　郁清欢伸手握住，难以想象，灵魂状态下，除了海水，他还能碰触其他的物体。

　　郁清欢缓缓闭上眼睛，一滴清泪落在氐人泪上，几乎是瞬间，氐人泪上的裂纹就少了一条。

　　原来，灵魂状态下，郁清欢流的眼泪，就能给氐人泪充能。

　　如果是之前，他发现这个办法，定会非常开心。
　　但此刻，他心中只涌现出了浓浓的悲哀。
　　造化弄人，不外如是。

　　氐人泪发出淡淡萤光，顺着郁清欢的指间溢出星星点点的微弱光点，蔓延到万岁那副苍老的躯体中，如春风拂过大地，甘霖灌溉田园，生机被唤醒，一切蓬勃向上。

　　万岁干枯的毛发重新变得顺滑，浑噩的眼眸再次变得明亮，焕发出光彩，胸腔里的那颗迟暮腐朽的心脏也恢复了新生的活力，呼吸重新变得平稳有力。
　　它再次变得年轻了。

　　郁清欢张开手，掌心的氐人泪化成了一摊粉末。

　　“嗷呜！”
　　万岁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一个激灵跳起来，兴奋的叫个不停。

　　被吓了一跳的晏迟：“？？？”

　　“万岁？！你……”

　　来不及追寻万岁这般变化的原因，晏迟就看到了正逐渐消失的郁清欢。
　　这种情形很常见，每次穿越时空，郁清欢都是这样在他眼前消失的，可不知为何，这一次他心里突然一紧，有种要失去对方的感觉。

　　“郁小宝！”
　　他拉住郁清欢的手。

　　郁清欢吻了吻他的嘴唇，呼唤着他的名字，“晏迟。”

　　晏迟按捺住心底那没来由的不安：“我在。”

　　郁清欢只轻声说了一句：“别等了。”

　　晏迟眼皮跳得厉害，厉声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时空漩涡已经笼罩住郁清欢半个身体了，他的灵魂散发出纯净的光芒，面容都被遮住了，晏迟无法看清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像一缕月光，缥缈空灵。
　　“那个约定，作废了。”

　　晏迟眼神猛的变得凶狠，咬牙切齿道：“你想甩了老子？郁小宝，我告诉你，不可能！”

　　郁清欢笑了笑：“晏迟，你要好好学习英语，考上大学，当一个保家卫国的军人，再娶一个温柔美丽的妻子，有一个聪明可爱的孩子，平安幸福的过完这一生。”

　　晏迟握紧拳头：“我喜欢男人，怎么娶妻生子？”

　　郁清欢：“那就交一个帅气的男朋友。”

　　晏迟反问：“我喜欢你，怎么交别的男朋友？”

　　这个问题郁清欢没办法回答，时空漩涡已经成形，他再也抵挡不了那股吸力，遁入其中，消失不见。

　　“I love you. ”
　　温柔的声音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晏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过了好久，他才自言自语道：“这句话，我知道什么意思。”他还知道怎么回复。

　　“I love you too.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