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巨龙法夫纳》葭川独泛

3、2

　　王后立即转身厉声道：“谁在哪儿！”
　　海伦在众人的注视下捧着茶盘从门后走出来，垂着眼睛，语气不解：“殿下，怎么了？”

　　面朝王后的背影，阿塔莉亚缓缓睁开双眼，神情像是一只迷途的羔羊，但很快，她散漫的目光集中在王后细白的脖颈上……像是在打量一只羔羊。

　　背对她的王后对此一无所知，她故作镇定地理了理耳边垂落的一绺碎发：“没什么，你来得正好，我想喝茶了。”

　　她的贴身女仆接过茶壶与茶杯，倒好两杯红茶。另一位女仆扶着阿塔莉亚坐下。

　　天上的云还没散去。
　　那种被人窥视的感觉也一样。

　　王后端起茶杯，又放下：“说起来今天威尔逊伯爵夫妇要来亚尔夫海姆宫觐见，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是不是到了，我去看看午宴准备得怎么样……海伦，照顾好公主。”
　　“是。”

　　王后提着她膨大的湖蓝色裙摆快步离开。
　　海伦来到阿塔莉亚跟前，将她从头到脚检查过一遍，确定她除去擦破点儿皮以外没受什么伤，这才松了一口气，前去查看被折断了的鸢尾。

　　“啊！”
　　一声女人的尖叫在塔楼里回荡。

　　女仆们高呼着“殿下”、“上帝啊”、“来人啊”之类的无意义的话。
　　闻声，海伦皱起眉头，快步走过去查看——螺旋形的楼梯上，湖蓝色的裙摆像一个巨大的球，裹着裙子里的人往下滚去。

　　阿塔莉亚独自坐在桌前，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似的神态自若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红茶，嘴角微微勾起，笑容温和无害。
　　塔楼的楼梯没有护栏……

　　咚——
　　什么重物坠落塔底。

　　塔楼里，女仆们绝望地哭泣、尖叫。
　　海伦双腿一软，跪坐在楼梯口。但很快，她恍惚的精神被膝盖处的寒冷拉回了现实。

　　楼梯上什么时候多了一片半化不化的碎冰？
　　众所周知，女仆们穿的都是特制的靴子，以防止在擦光滑的大理石地板时打滑，而贵族女性穿的都是抹了光滑漆面的软木底鞋……

　　花房里突然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
　　海伦回头，看见阿塔莉亚倒在地上，口中溢出褐红的血……

　　中毒！

　　一片接一片的雪花落在玻璃花穹顶上，冰层于瞬间蔓延开包裹住整个花房，好像什么增殖速度极快的病菌。

　　散落在地的碎瓷片骤然立起，楼梯覆上薄冰，人们静止在原地——连心跳与呼吸都停在这一秒。
　　除了阿塔莉亚。

　　她还在大口大口地呕血，肚腹中火烧一样灼痛，耳朵里除去嗡鸣以外就只剩鼓点般的心跳声。极致的疼痛使她像弓弦一样紧绷，但她无论是急促的呼吸又或翻滚颤抖，都无法缓解分毫。

　　心脏像只惊惶躲避猛兽的小鹿般狂奔乱跳，而前路的尽头是无尽深渊。
　　两道长长的血痕从丝裙下开始蔓延，就像是两把看不见的刀子贴着她的皮肤划破她的肌肉、内脏，甚至是骨骼，使她的身躯碎裂成三段。

　　霜花落入鸢尾蓝色的眼瞳，映照出一个冰雪覆盖的世界。

　　怒放的白菊在火焰中燃烧。
　　衣装单薄的少年缓步而来。

　　“阿塔莉亚。”
　　是谁在叫她的名字？

　　“阿塔莉亚！”

　　断茎的鸢尾纤维重续，死去的心脏再次跳动，碎裂的茶具恢复如新……
　　太阳东落，冰雪消融。

　　“阿塔莉亚……殿下，时间不早了，吃点儿东西好吗？”
　　女孩儿温柔的问话响在耳畔，阿塔莉亚猛地抬眼。

　　海伦惊异于她突然的动作，连忙问：“殿下，您怎么了？”
　　阿塔莉亚眨了眨眼，眼神再次变得空洞迷茫，她像刚反应过来有人叫了自己的名字似的，口齿不清道：“花，看花。”

　　海伦闭眼逼退泪意，才柔声道：“殿下想要去花房用餐么？这就让人去准备。我先帮殿下换一身裙子，好不好？”

　　阿塔莉亚微微地笑，像活在另一个世界里。
　　海伦轻轻按了按眼角，起身去衣帽间去为她找出门穿的衣服。

　　榉木大门合上，屋中只剩阿塔莉亚一个人。
　　孩童般天真的笑容消失不见。

　　她坐在阳光里，微微挑起眉梢，像是打量什么从未见过的玩意儿似的，注视着自己的双手。
　　榉木门传来机簧转动的声音。

　　海伦推开房门，见阿塔莉亚仍如她离开前那样坐在床沿，呆滞而愚痴。

　　花房里的早餐已经准备好了。
　　海伦扶着阿塔莉亚在桌前坐下，另一位女仆为她斟好一杯红茶。

　　剩下的女仆侍立在一旁，如一群沉默的石像。
　　清晨大好的阳光穿过玻璃顶，洒落在阿塔莉亚白金色的长发上，好像为她披上一层洁白的头纱。

　　嗒、嗒、嗒——
　　不止一个人的脚步声从楼梯处传来。
　　贴有金饰的软木底鞋踏上最后一级台阶，身穿湖蓝色克里诺林裙的女人和她的仆从来到玻璃花房前。
　　她那膨大的裙摆几乎把门口堵起来。

　　女仆们行礼，齐声道：“王后殿下。”
　　年轻的王后缓缓走进花房，看着阿塔莉亚，语气微妙：“阿塔莉亚，你怎么会在这里？”

　　“哦，我忘了，现在的你估计不会回答我”她停在阿塔莉亚面前，回头望向女仆们，“你们谁把她带来这里的？”

　　海伦：“殿下，是我把公主带来的。”
　　王后：“你不知道陛下已经把这座花房送给我了吗？”

　　海伦瞥见她带来的女仆中有人拿着园艺剪刀与铲子，立即道：“殿下，这座花房是先王为公主殿下打造的，属公主殿下私有，即便是陛下，也无权将它转赠给您！”

　　“无权？”王后轻声重复，“你叫什么名字？”
　　“殿下，我叫海伦。”

　　“是你在照顾阿塔莉亚吗？”
　　“是的，殿下。”

　　王后打量她一阵，微微笑了：“阿塔莉亚的茶冷了，你没发现吗？去给她换一壶来。”
　　桌上那杯红茶分明还冒着热气，更别说壶里的。

　　“殿下，可是……”
　　“我和阿塔莉亚从小一起长大，我在这里守着她，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海伦只得行礼离开。
　　像打量来自东方的昂贵瓷瓶一样，王后微笑着打量阿塔莉亚：“你的贴身女仆把你照顾得不错，即便你现在疯了，她也没让你看起来像个真正的疯子。”

　　“你当初那么聪明又那么得意，没想过自己会有这样一天吧？”
　　王后躬身与阿塔莉亚对视，抬手抚摸她的头发，状似爱怜道：“或许你也并没有我曾经以为的那样聪明，不然你为什么连靠山都选不对呢？”

　　一绺白金色的发丝勾在王后的蓝宝石戒指上，她仍微笑着与阿塔莉亚对视，手却往下狠狠地一扯。
　　阿塔莉亚望着她，笑容甜蜜，眼神……怜悯？

　　王后骇然，猛地直起身子退后半步，才将尚未溜出喉咙的惊叫咽了回去，尽可能保持表面的平静，小心翼翼地重新打量阿塔莉亚。
　　阿塔莉亚神情不变，笑得甜蜜蜜地直视前方。

　　看样子她的确是个疯子没错……但王后仍有些惊疑不定。
　　刚刚有那么一瞬间，与那双鸢尾蓝色的眼睛对上的一瞬间，王后几乎以为她没有疯，阿塔莉亚仍像从前那样高高在上，俯视她、怜悯她。

　　不！
　　王后强迫自己再次与阿塔莉亚对视，她硬挤出一个属于上位者的顶敷衍人的笑容：“陛下和我都是念旧的人，虽然你曾经的行径愚不可及，但陛下和我并不打算让你为其赎罪。”

　　她缓慢地像宣判死刑一样道：“前些日子，陛下以科维兰国王的名义参加此次北部王国联盟会议，为你带来一桩再好不过的婚事。嫁到北方去，成为龙域的女主人，是不是很适合你，阿塔莉亚？”

　　阿塔莉亚笑盈盈地盯着前方，好像听不见她说话。
　　王后感觉自己好像一拳打进了棉花里，羞恼使得她看起来多少有些面目狰狞。

　　她凑近阿塔莉亚，压低了声音狠狠道：“你竟然还笑得出来！你怎么敢笑？你这个恶毒、虚伪的女人！事到如今你还不低头吗？再没有人会纵容你了！”

　　她掐着阿塔莉亚的下巴，修剪得尖细的指甲刺穿对方的皮肤，血珠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你会死，死在巨龙爪下，这是你应得的下场，你早该……”

　　楼梯处传来瓷器落地碎裂的声音。
　　王后立即松开阿塔莉亚，转身厉声道：“谁在那儿？！”

　　海伦端着空无一物的茶盘从门后出来，在她怒意森然的目光里垂下眼，微微颤抖道：“殿下，是我。”
　　她打翻了茶壶。

　　掩饰什么似的，王后往前走了两步，提高了声调：“连端茶这种小事都做不好，我怎么放心让你照顾公主？”
　　海伦紧紧攥着茶盘，骨节都泛白。她仍在颤抖，却不闪不避地对上王后的目光。

　　王后偏过头，略清了清嗓子，放缓了声音：“仅此一次，下不为例，知道吗？”
　　海伦这才欠身：“是。”

　　王后这下没了赏花的心思，她随意在花房中转了一圈：“说起来今天威尔逊伯爵夫妇要来亚尔夫海姆宫觐见，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是不是到了……你们去折几支开得好的鸢尾，一会儿用来插花……海伦，照顾好公主。”

　　女仆们：“是。”
　　海伦：“是。”

　　没了继续留在这儿的理由，王后提着她膨大的湖蓝色裙摆快步离开。她带来的女仆们也很快带着剪好的花枝离开。

　　她们裁剪花枝时不小心或注意剪断的花叶和花瓣还留在原地。
　　而海伦此刻无暇理会那些东西。

　　她攥着茶盘站在原地，垂头避开所有人的目光，但即便如此，紧张与恐惧仍死死扼住她的咽喉不放，甚至让她产生一种溺于深水的错觉。
　　阿塔莉亚在看着她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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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三周目开始。
法夫纳：你看看书名，再看看我？
咸鱼作者（小声哔哔）：虽然但是，宝儿，你不过是女王搞事业路上的障碍物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