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小字成歌

30、第 30 章

　　鬼俢妇人缓缓转过头，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似乎都能听到她转头时咔嚓咔嚓的声音，直到那头颅竟转了整整半圈，架在脖子上，却在后背前。
　　那双眼睛默默扫了过去，就从十九等人身上扫过。
　　寒凉无比。

　　可婴童还在她怀里，等她再转回去，笑着哄了哄孩子，然后把孩子送到老妇人手里。
　　老妇人接过来的时候，脸色都变了，却依然□□着，直接抱着孩子又拉上那大的，就跑进房间。

　　鬼俢妇人这才转过身，然后死死盯着十九的方向。
　　苏景瞻三人站起身，径直往鬼俢那边走去。

　　妇人没有躲也没有逃，只是静静看着苏景瞻他们，好像一直乖顺的小兔子，安静等着猎人来捕捉。

　　“你们来了？”妇人突然笑起来，“我等了好久了。”
　　“鬼俢，你不好好修行，为什么要来霍乱人间？”苏景瞻厉声问。
　　“霍乱人间？”妇人突然笑了，只是那声音太过尖利，又刺耳，她冷笑几声，才又道：“我霍乱人间？那又是谁，乱了我？”

　　苏景瞻被这一声问得竟哑口无言，便道：“你若有什么怨情尽可以说出来，可你附身夺舍，又偷盗尸体，使百姓苦不堪言，不是霍乱是什么？”

　　只见那鬼俢摇摇头，一副不想说不愿说的表情，“还说什么。这么多年了，早就忘了。”
　　她说完，缓缓睁大眼睛，看着苏景瞻，“仙长，我家郎君他……”
　　“他已经魂飞魄散。”苏景瞻道。

　　鬼俢妇人好像早就猜到了，并没有过多的伤心，点点头，“我知道了。”

　　她说着，转头看了一眼厨房，喃喃问：“仙长，等我做好这顿饭，喂完孩子，可好？”

　　苏景瞻万万没有想到她会提这么一个要求，犹豫一瞬，便点了头：“好。”

　　鬼俢笑了。

　　她得到允许后，立刻转身进了厨房，半盏茶的工夫，从里面出来，手里端了一小碗的面糊汤。
　　“娘，抱来老二，我喂她吃饭。”

　　那老妇人颤巍巍打开房间门，怀里还抱着婴孩。
　　她无力又怨恨地朝十九他们这边看了一眼，一句话没说，就把孩子递给了鬼俢妇人。

　　十九和孤鸿影十分惊讶对视了一眼。
　　他们在外面说话，这老妇人不可能没有听见，即使如此，还会把孩子给这鬼俢妇人？

　　鬼俢妇人坐在石桌前，抱着孩子，拿起一个小木勺，一口一口吹凉了喂给怀里的娃娃。又叮嘱旁边那个大的说：“锅里还有，你去盛一碗，和奶奶一起吃。”

　　大点的孩子立刻点头，跑进厨房盛了一碗，放在石桌上，拉老妇人一起吃。

　　等着那鬼俢细细喂完了孩子，孩子也不哭了，睁着一双大眼睛，提溜溜地转。
　　鬼俢看了又看，喜欢的在孩子脸颊亲了好几口，这才把孩子又还给了老妇人。
　　老妇人颤巍巍接过来，不舍看着鬼俢。
　　鬼俢对她笑了笑，道：“娘，我要走了。”

　　老妇人肩膀剧烈抖动起来，下巴也颤抖着，随即站起来，拉上那个大点的孩子，往房间里走。
　　大孩子不明白，一直闹：“娘，你去哪里，我跟你一起去。你去哪……”

　　鬼俢一直看着他们进了房，这才转身对苏景瞻道：“仙长，待我把院门锁了，我便随你处置。”

　　四人走出院门，鬼俢把门关紧了，又往里看一眼，这才要走。

　　突然，里面的门被用力推开了，老妇人抱着孩子冲了出来，站在院子里嚎啕：“仙长，求你放了她，放了她吧！”

　　老妇人哭嚎起来：“她没害过我们，她对我们很好。我那儿媳，是重病、重病没了。我一个老太，怎么养大这俩孩子。她来了，以为我不知道，但是我都知道。她给我找吃的，自己从来不吃一口，她一把子力气，把我们照顾的很好。她真心疼孩子，仙长，你放过她吧，天啊，可怜啊，你放过她吧……”

　　老妇人哭着喊着，一下坐到地上，对着外面的鬼俢道：“孩子，我不知道你受了什么苦，成了现在的样子。可我知道，你对我们好，对孩子好，是真的心疼孩子。孩子，你好好和仙长说，放你一马，早日托生，再到我家来，行不行，你记住咱家的大门，记住这条路，孟婆汤不要喝，记住了……”

　　老妇人喊完，立刻抱着婴孩回到房间，房间里传来两个孩子的哭闹声。
　　鬼俢站在木栅栏外面，头也没回，听完了老妇人的怒喊。

　　十九看向她，只见她眼睛垂着，泪水连珠落下。倏然间，鬼俢的身体一闪，那张脸，几近透明。
　　“你！”十九脱口道，“你……”

　　鬼俢笑了笑，眼泪还没有干，夹着苦涩的味道，缓缓说：“是，即使你们不来，我今天也会魂飞魄散。”
　　“什么？”苏景瞻连忙问，“我见你取了尸体，难道不是为了采尸精？”

　　“是。”鬼俢苦笑道，“可是没有用了，晚了，一切都晚了。”

　　苏景瞻立刻看过去，就见那鬼俢的双手已经成了半透明状，“你没有用尸精？那你采它做什么？”

　　“那天你们捉住的，是我郎君。我们本是南乐大佛脚下的一对寻常夫妻，可有一天，我的女儿在街口玩耍，迟迟没有回来。我和郎君去寻，结果在离家很远的地方，发现了她的尸体。”
　　“她那么小，那么小，”鬼俢一边说，一边痛苦嚎叫，“她那么小，就没了。我们找到她的时候，她全身灰白，眼睛都被挖了去，这里，这里……”
　　鬼俢指着自己的心脏，“这里黑黢黢的，一个大洞，心也没了……”

　　“我们报官无门，县衙查了许久，也没查到是谁害了我的孩子。我和郎君两人痛不欲生，一把火烧了家，携手黄泉路上陪我的孩子。可是我们却没死透，身体烧成了灰烬，魂魄却没有散去。后来知道了一个方法，那就是采尸精，七七四十九天之内，把尸精炼成，放进我孩子身体里，她就能复活。”

　　“所以你们就开始采尸？”苏景瞻道，“大登离南乐那么远，你们怎么去大登采尸？还有，大登城连丢尸体无数，难道还没采够炼化？”

　　鬼俢恍惚中瞧向苏景瞻：“什么大登？”
　　“你们没有去过大登？”苏景瞻立刻问。
　　鬼俢摇摇头，却没有回答苏景瞻的问题，只是自顾自道：“郎君魂飞魄散后，我本来想直接杀掉这孩子，采其尸精炼化，可是当我附身在这妇人身上，抱住那孩子的时候，我怎么也下不了狠心。她也那么小，和我女儿一模一样，她对着我笑，她伸手摸了我的脸，我，我……”
　　鬼俢痛哭起来，“我怎么忍心，怎么忍心！”

　　“三师兄，你看！”十九提醒苏景瞻道，“她的脸，已经快没有了！”
　　“坏了！”苏景瞻一道真气注入，连声问：“你告诉我，星动归一，是谁告诉你们的。快说！”
　　鬼俢听到这四个字，突然全身颤抖起来，她大叫一声：“星动归一！对，星动归一！”
　　话音刚落，就见那身体倏然倒在地上，原本有血有肉的身体，倒下的瞬间，变成了一把枯骨。

　　十九惊呆看着眼前的一切，原本一个鬼俢，就这么突然间魂飞魄散了。

　　“吱。”
　　那房间门被推开了，老妇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看着底下的一把枯骨，还有上面随风飘展的衣衫，默默走近了，隔着木栅栏，无力道：“仙长，这尸骨是我儿媳的，我可否取回？”
　　“好。”苏景瞻道。

　　“还有这个。”老妇人伸开手，“这是那女人戴在我孙女身上的，还是，还是交给仙长吧。”

　　十九连忙上前，只见一个小小的玉佛挂坠用红绳系着，躺在那老妇人手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