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之城》於祖婷

4、4司机沈成耀

　　其实，话说开了之后我对后妈的印象反而扭转了。
　　尤其是听完她为救自己儿子所做的牺牲，以及对我恨之入骨的真实原因。
　　关于系统的由来，她与赵影来都一无所知。我们立刻达成一致，在这一点上不再浪费时间。
　　关于赵影来是怎么被系统寄居，那是因为后妈赵芳。
　　赵影来对她来说，既是旧生活的终结，又是新生活的开始。十八年前她的前夫第一次动手打她，第二天她就办理了离婚手续，甚至没有告诉那个前夫自己已经怀了孕。十七年前的新年夜，赵芳生下了赵影来。
　　从小赵芳就与众不同。她的眼睛好似能看透物体一样，当集中注意力的时候甚至可以透过人的皮肤看到骨骼与血管。为了搞清楚自己的与众不同，赵芳读了医学院。最后问题没搞清，却成了出色的外科医生。
　　系统是五年前找上她的。
　　最开始赵芳以为是自己操劳过度出现的幻觉，但是很快系统就像对我展示的那样，带她去了那个能看到与自己一样的人的空间。
　　只是，赵芳没有接受任务，而是斩钉截铁选择了拒绝。
　　代价是，系统寄居到了她的儿子身上。
　　赵影来这个无可救药的乐天派，在赵芳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直接接受了任务，甚至完成得还不错。
　　赵芳整个人都要崩溃了。她求系统回到自己身上，放过赵影来，但系统拒绝了她，并表示，已经拒绝过系统的人不会再次被寄居。想要脱离系统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完成一定数量的任务之后，将系统寄居到其他合适体质的人身上。
　　这话说得轻松，但是上哪找类似体质的人呢？
　　两年后，赵芳在镇卫生院的走廊里看到了我。
　　见到我的瞬间，赵芳就愣住了：她那双能够看透人体的眼睛却看不穿我。
　　于是赵芳立刻做了决定，嫁给我父亲，接近我，等着她儿子完成任务，然后甩锅给我。
　　到这里为止，我都认为自己只是纯粹的受害者，是被这个母爱占据了头脑的母亲盯上的猎物。
　　可是，猎人为什么要憎恨自己的猎物呢？
　　“那不是恨，而是悔恨。”
　　赵芳看向我的时候，想到的并不是我本人，而是当初一口回绝系统，导致儿子承担后果的自己。也就是说，那眼神虽然看向我，其中的感情却与我无关。她憎恨的，是她自己而已。
　　可是赵芳千算万算没料到，仅仅两天不见，我居然被其他相似体质的人找到，并且已经被系统附身了。
　　听到这个消息时，赵芳差点掀了房顶：“那我这三年多的卧薪尝胆是为了什么！”
　　“大约，聪明反被聪明误吧？”我笑。
　　这就是你们母子自以为是，想利用我的下场。我这个后妈是真小人，可我反而觉得她有些可爱。
　　她的双标，她的自私与冷漠，她的果断决绝和自我牺牲，都让我觉得可爱。
　　至少比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要惹人怜爱得多。
　　哥哥一如既往得乐观：“没事。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如今海月你也加入了系统，有什么不懂得尽管来问我。我可以教你。”
　　我没有理会他，抬脚要重新回去自己的房间，继续收拾东西，准备明天进城打工。
　　就在这时候，院子里的狗叫了起来。
　　两个警察登门：“升海月在吗？沈成耀要见你。”
　　沈成耀？我愣住了。难道，公交车事件还有后续？

　　沈成耀还活着。
　　不仅如此，公交车也没有遭遇泥石流，车上的乘客都幸免于难。
　　明明是发生在我的梦中之城里的事，居然影响到了现实生活。
　　我从警察口中了解到了两件事。
　　第一，早晨那个载我去考点，还将系统传给我的出租车司机，被泥石流裹挟冲进河中，车子在下游一处浅滩被发现，司机至今还未找到。另一件事就是，沈成耀一恢复意识就嚷嚷着我的名字，说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到我，感谢我的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我不过是为了完成任务而已。关于他被下毒，我既不想深究，也没必要追查。有什么值得感谢我的？
　　可是，听说那个出租车司机下落不明，我还是有些不安：是巧合还是必然？喂，系统！不会是他把系统转嫁给我之后就被你们做掉了吧！
　　“哎呀呀这话怎么说的呢！我们也要保证自己的安全呀！”
　　这么说，那个司机出事果然与你们有关？
　　“那是他自己不够谨慎！如果他能遵守保密条款，我们也不愿意这样呀！”
　　保密条款！那又是什么！
　　“保密条款的内容很简单，不准将系统的存在告知宿主以外身份的人，违反保密条款的人会受到相应的惩罚。”
　　只有宿主才行——那我后妈呢？她不是宿主，却知道这件事，她会怎样？
　　“她啊，她本来也是不能活的。可是有人为了保她而努力完成任务呀。”
　　有人为了她——你是说，赵影来？
　　“还能有谁？赵芳虽然性格有缺陷，但真是生了一个好儿子！”
　　我没说话。系统也没有再出声。
　　车子拐进医院大门，浓重的消毒水味道扑面而来，这味道太浓郁，已经超过一般水平了。
　　果然，刚进住院部一楼就见到一个护士长模样的中年女人正在训斥一排保洁员。我竖起耳朵听了几句，原来是其中几个保洁员工作大意马虎，违规操作，一次调配了一大桶清洁剂，又不慎将水桶打翻，才导致住院部一层弥漫着这股令人窒息的味道。
　　穿过大厅来到三楼，进入病房，见到了沈成耀。
　　他原本正躺在病床上看电视，见到我之后，立刻翻身要下床，被两名警察按住。
　　其中一个转身去关门，打开录音设备，另一个则指示我坐在旁边的空床上。
　　“询问时间，2021年6月8日晚21点17分。地点，胜利镇人民医院病房313，询问对象，报案人沈成耀，相关人升海月。”
　　说完这些，警察将录音设备放在我们之间的小桌上，清了清嗓子：“把你带到这里，是因为报案人说一定要你在现场，他才肯说自己出了什么事。”
　　我看着沈成耀，有点茫然：“沈叔叔，你怎么受伤了？”
　　“不！我不是受伤！是中毒！”沈成耀有些激动，“你还记得那天早上的事吧！我正在开车，你突然说自己肚子疼！还要喝我杯子里的水！我开车直接把你送去医院，抱你下车的时候我自己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睁眼就看到自己躺在病床上！医生说我是夹竹桃中毒！”
　　“夹竹桃？”
　　这是一种常见的植物，山里零星分布着好几片夹竹桃林，花好看，但是个蛇蝎美人，毒性极强。不过附近的人都是从小听着夹竹桃的大名长大的，山上哪些东西有毒不能碰，哪些东西无毒可以吃，大家都很清楚，沈成耀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自然不可能误食。
　　所以，一定有人给他下了毒。
　　问题在于……
　　“沈叔叔，你是不是记错了？我当时并不在公交车上啊。”我说。
　　沈成耀满脸迷惑看着我：“怎么你也这么说！怎么大家都这么说！所有人都说那天车上根本没有什么考试的女学生，只有我一个人突然加速开向医院，拉开车门就跑！可我明明记得你在！”
　　“冷静点，冷静点。”另一个警察拍了拍沈成耀的后背，以免他过度激动。我身边的警察拿着录音设备带着我去了隔壁病房。
　　我在心里默默问系统这是怎么回事？系统等了一会儿才告诉我，一般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系统也是刚刚发现，正在调查。
　　调查出结果了告诉我一声。
　　“没问题！”
　　跟着警察在隔壁空病房的床上坐下，我立刻反客为主开口询问。
　　“到底怎么回事？”我明知故问。
　　警察没有回答，反而问我：“6月7号早晨七点左右，你在什么地方？”
　　“我在去山下考点的路上。”“坐公交车去的？”“不是。我怕时间耽误了，坐的出租车——哦，对，这里有出租车的收据。”
　　我赶紧从口袋里掏出小票递给警察，一面又说：“听说，这辆出租车后来被泥石流冲到了河里……”
　　“所以你根本没有坐公交车？”
　　“是。”我也不明白沈成耀为什么记得我，那应该是梦中之城里的内容，可系统正在调查，问也没用。但眼前的事要怎么混过去呢？我想了个主意，“不过，我有一个想法啊。会不会当时沈叔叔已经中毒出现幻觉，把车上的其他乘客当成了我？你看，车上不是还有一个胡旭旭吗？虽然比我大三岁，但是20岁的女性和17岁的女学生，差别没那么大的。很有可能是看错了。”
　　警察若有所思看着我，一言不发。
　　我又细想了一遍自己说的话，忽然意识到不对！我既然不在公交车上！怎么会知道胡旭旭在！
　　果然，警察点着脑袋问：“你知道得挺清楚。”
　　“我也是瞎猜的。”我赶紧解释，“之前我就听说胡旭旭要和她男朋友下山买东西，第二天出门的时候看到他们了，但是我没跟他们打招呼！你也知道我们镇子下山的公交车就一个线路，胡旭旭只能坐这趟车——就算我猜错了，但我确实不在公交车上！有出租车的□□为证！”
　　言多必失，我很后悔。也不知道警察有没有相信我，他又问了些其他问题，我都以自己不知情为由一语带过。
　　“行吧。既然□□证明你没在车上，出租车又出了事。死无对证呗。”
　　听语气，果然还是不相信我的。但是，我能怎么办？毒又不是我下的，问心无愧！
　　“对了，你叫他沈叔叔？沈成耀是胜利镇的人，你和他很熟吗？”
　　“不算。只是从六年前去镇子里上学，基本都是坐沈叔叔的车子，时间久了也就认识了。”我实话实说，“去年沈叔叔的女儿沈圆圆出事，他上山找了好几天——说起来，沈叔叔说过，我和他女儿很像。我在想，会不会沈叔叔中毒之后看到了自己女儿的幻觉。醒来以后知道自己女儿已经去世，所以以为当时看到的是我？”
　　警察不置可否，反而追问起沈叔叔女儿的事。
　　“沈成耀女儿怎么去世了？”
　　他居然不知道？那件事闹得那么大，山上山下十几个村子都听说了，怎么这个警察反而不知道。
　　于是我又将当时的事说了一遍。
　　“这么说，沈圆圆出事以后镇长带着搜山队把附近十几个山头全都搜了一遍也没有找到沈圆圆。可是那个傻子一承认是自己干的，尸体就出现了？有意思。有意思。”警察摸着泛着青色胡渣的下巴，忽然回过神，摆手冲我说：“你可以回家了。”
　　“回家？”我指着窗外的月亮，“十几里山路，你要我自己走回去？”
　　“哦。也是。那你稍等。”
　　一个多钟头后，两名警察捎上我一起开车向山上去。
　　路上，听这两人聊些日常琐事，我才知道，那个对沈圆圆出事感兴趣的警察姓川名拓，虽然也是青云村的人，但是从小就去了别的城市，因此对家乡事一无所知。
　　另一个资历更老的警察名叫胡志屏，沈圆圆的案子他也参与侦办，但是对川拓的打听总是避重就轻，岔开话题。
　　看来，川拓对沈圆圆之死颇感兴趣，认为背后有蹊跷。
　　可他一个小警察能做什么？就像他自己说的，死无对证。傻子自己承认人是他杀的，又死在了精神病院，这个案子已经结了。
　　说起来，系统的初始化性格与我还真是一模一样啊。以他人之口，为自己开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