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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   这几日芸娘去京城为宵王爷献舞去了,云霓管上下都在偷懒,凝姐姐甚至连脸也不洗了,整日在房里睡到日上三竿。正是晌午,我支起窗子,院子里的浓浓绿意便染上我的眼睛。
      这样好的天气,不去粘蝉岂不是可惜了。
      想到这里,我飞快的换掉中衣,趿拉着鞋子便往外跑。
      门外空气带些阳光的香甜味道,一阵风细细吹来,竹声如阵阵松波,又好似提笔在宣纸上沙沙的写字声。
      我侧耳倾听,此时凝姐姐屋里一片寂静,料想她今日怕是要睡到正午了。
      如此,我便放心了,蹑手蹑脚关好门,我便一路穿过花香小径奔向厨房。
      刚过巳时,厨子们还未准备饭菜,正是偷面团的好时机,我猫着腰挪到窗子底下,伸个脑袋探进去。
      厨房空空荡荡,墙角堆满了萝卜花椒,地上还侧着两朵绿油油的荷叶。
      我赶紧翻了窗子进去,往蒸盆里的面团拧了一把便仓皇逃去。
      断然不是我胆小,只是若是被管事的厨子看了去免不了断我一顿晚饭。人是铁饭是钢,少一顿那可了得。
      我掐着面团又去寻了棍子,方才溜出霓裳馆,一路奔向城南明府。
      其实我是不会粘蝉的,明再岚教了我五年,我也硬是没学会。甚至连木杆子都不会握,我常常是因为烦躁,一转眼瞥见他那白釉似的侧脸,手腕一乱,蝉便震着翅膀“知了”一声飞走了。
      少顷我站在明府青色的高墙前,三下两下爬上一棵伸进明府的老槐树,借着树枝够上墙头。正是盛夏,我虽趴在墙头,但槐树开了一树的绿叶,窸窸窣窣的枝叶探进我衣襟,挠的我有些痒,但看到院中舞剑的人,我好似吃了薄荷叶,从肺腑到五脏一片冰凉舒爽。
      明府修的好生别致,小桥流水伴着争鸣百鸟。楼阁之间错落有致,廊腰缦回,墙头更是爬满了紫藤花。
      院中有抹白衣身影,右手执剑,身轻如燕。须臾间如同长风破浪,剑气潇潇好似青龙。
      檐下挂着的垂着五彩丝线的风铃,被剑气逼得叮当作响。
      这便是明家二公子明再岚了,沉默寡言却习得一手好剑,只是他平日深居简出,人也好似一块木头。
      我啃着刚从路边摊子上顺来的苹果,看他翻越在灼灼剑花之中,当真是比天禄班的剑客武夫耍的都要厉害,看到精彩处我忍不住想拍掌叫好,未等我开口,青龙般的剑便直直向我劈过来。
      我一口苹果卡在喉咙,叫不出声。身体也失去了平衡,直直的坠下去。
      只听得耳边的风若怒吼的豹子,我一颗心随着身子越坠越深,电光石火间,吉光片羽的记忆在眼前一闪而过,我闭眼等待重重落地。
      然而好似有手臂揽住我的腰身,鼻翼间是好闻的茶香,我睁开一只紧闭的眼睛,明再岚如画的眉眼便跌进我眼里。
      待落地之时我依旧惊魂未定,我急急推开他的怀抱,又怒又气。我张口想骂他,奈何喉咙里卡着苹果,我满脸通红却半个字也吐不出。
      明再岚见状,一拍我的背。我咳出一口清脆的苹果旋即抬头怒瞪着他:“我与你何怨何仇,你要如此暗算我?”
      “暗算?”明再岚愣了愣,目光落在我脚边粘蝉用的木杆上,问道,“我?”
      他淡淡的声音令我气的牙痒痒,偏生又好听。
      “当然是你。我在墙头瞧的好好的,你却行刺,难不成不是暗算么?”我振振有词。
      他脸上露出少许笑意,釉彩般的阳光尽数洒在他脸上,却愈发衬得他肤白如雪。他开口,又是一段令我牙痒痒的话:“你趴在我家墙头,鬼鬼祟祟的,我当然认定是窃贼。”
      我知道与他争不过,谁叫我趴的是他家墙头呢。
      我即刻转了话题,正色道:“我是来叫你粘蝉的。”
      他眼也不眨:“不去。”
      我一苹果扔了过去,恨恨道:“你害我差点摔死,现在连粘蝉也不愿教我了?”
      他手腕一伸一收,苹果便老实的落在掌心,他背起手来,看着我沉默不语。
      娘亲说女孩子哭起来最是惹人怜爱,我索性捂着脸坐在地上,断断续续的闷声道;“幸亏我命大,这么高的墙,这样凌厉的剑……我……呜呜呜 ”
      我偷偷将眼从指缝间看过去,明再岚叹息一声,似被我说的有些烦躁,最终败下阵来,无奈道:“我去就是了。”
      “这样才好嘛。”我立即从地上起来,将木杆扔给他,得意之行尽数披露。
      他苦着脸接了木杆,默默跟在我身后。
      盛夏的太阳着实有些滚烫辣眼,我忽然闻见明再岚清冷的声音:“阿璃。”
      “啊?”我转过身去。
      他望着我,一双凤眸好似开出灼灼桃花,眼角间攒了一片醉人的温和。
      我愣了愣。
      “你的苹果。”他伸出右手,手上是被我啃得像刺儿瓜的苹果。
      他眼角的风波荡然无存,却多了些狡黠。
      我没好气的抓了苹果便啃,他阴恻恻的声音凑过来:“方才没拿住,落地上了。”
      话音刚落我便尝到一口泥土味道,赶紧“呸呸”吐出来,再抬头,便是他得意忘形的身影。
      我攥着面团赶紧跟上,在有求于人之时,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他缓步行至护城河畔的香椿树林,这里的蝉最多,也最聒噪。
      虽然他表面人畜无害木呆呆的,却一肚子坏水儿。但我不可置否他捕蝉的技术一流。
      我坐在河边的石墩子上仰着脸看着。
      他额头洒满了细密的汗珠,满头乌发由一条绿色丝绦系住。阳光从他的眼脸照下来,如鸦羽般的眼睫便投下深深的阴影。
      我下巴搁在交叠着的手臂上,见他扔给我一个装蝉的袋子。
      我掂了掂,袋子里便爆出雷鸣般的蝉叫,我吵得头一疼,扔了袋子捂住脑袋。
      袋子并未封口,十几只蝉便攒足了力气飞出来,霎时间我面前乌泱泱的一片,有两只还撞在我脸上,尖利的翅角划得我生疼。
      一时间我的脸拧成了苦瓜。
      明再岚一双清泠泠的眸子望过来,好像寒潭里养了两颗黑曜石。
      一时间我忘了言语。
      “疼么?”他行至我身侧,在我旁边坐下来,紧紧挨着我。
      “疼。”我也分不清是头疼还是脸疼,目光落在空空的袋子上,顿时懊恼的叹息一声:“都跑了。”
      “无妨。”他扔了木杆,低眸浅言,“一只蝉往往会在土中蛰伏四余年才会有见天的几日。想来确实艰苦,但令人敬畏。”
      “唔……并不值得……”我不知如何作答,却听得他话音陡然坚定了些,他说:“于蝉而言,断然是值得的。”
      我想问他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却见他眼里好似燃起熊熊大火,好似断壁残垣。
      我不再言语,他亦是。
      一时间静默的连蝉叫也听不清了。我感到他的身子好似在颤栗,痛苦又绝望。
      从五年前第一次见到他,他便是缄默不语的。一个十二三岁的孩童,眼里却无天真与稚气,尽是一望无际的寒冷玄冰。
      城里人都说他是明老爷在外的私生子,他的娘亲是个风尘女子,进不了明家大门。后来染病去世了,死前才捎信给明老爷告知了他的存在。
      我也是听坊间的大妈碎嘴时说的,三言两语间,尽数概括了他心酸的生平。
      许久,感到脸颊倏然一凉,明再岚冰凉的手指正按在我脸上,指尖绕过我的伤口,行过之处却好似燃起火焰。
      “唔……”
      “别动。”他正垂着眼眸仔细吹着我脸上的伤,呼吸好似绵羽般落在我的脸上,他说:“这是积雪草,捣碎了涂在伤口处,不会留疤。”
      他眼里的戾气尽数褪去,仿佛刚才的一切是个渺远的梦。
      “咦,你怎么认得积雪草?”我看着他熟练的捻碎草茎,须臾间将鲜绿的草碾成草团。
      他漫不经心的回答:“练武时常常被划伤,当然认得。”
      头顶有鸟儿盘旋,落下雪白的羽毛,我猛然瞧见明晃晃的太阳扎眼,才火烧房子般跳起来。
      这个时辰,凝姐姐该醒了,她若是看到我不在,定会罚我顶着玉壶走路。
      “明再岚,我要走啦。”我扔下一句话便脚下生风。
      待我匆匆跑到香椿树林尽头,忽然鬼使神差般顿住步子。
      我回头看向明再岚,却直直望进他明若秋湖的眼睛。
      他在我身后一尺的距离,面无表情,好似初见时那般冷漠。
      见我回头,他愣了愣,微微扯了扯嘴角:“你这糊涂鬼,小心些跑。”
      “哦。”我心里无端生出些欢喜,却又莫名心烦。
      正午的霓虹馆可谓热闹非凡。我一踏进朱色大门便瞧见凝姐姐凶神恶煞的叉腰立在门前,面露愠色。
      我腿一软,错了步子,直挺挺的跪在了她面前。
      “凝姐姐,我错了……”我抓着她荷藕色的裙摆,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凝姐姐费力扒开我的手,愠怒道:“你且去前庭领二十板尺吧。”
      我如蒙大赦,只想仓皇逃走。
      不料凝姐姐忽然道:“你可是与明家二公子厮混去了?”
      我的心脏忽然一停,低声道:“只是粘蝉。”
      “我可劝你……”凝姐姐素白的手轻轻搭住我的肩膀,声音又寒又冷,“别与他走的太近了,毕竟……一是你只是个小小舞女,他是明府的公子,你可别想着飞上枝头做凤凰。二则,他的母亲是青楼艺妓,说不准他是个拈花惹草的花花少爷,只会骗骗你这些无知姑娘。”
      我想起初见时他冷若冰霜的脸,又想起河边他双目猩红的痛苦模样。抑或是他认真的吹着我脸上的划伤的温柔。
      即使生了副七窍玲珑的心肝,可是我们之间到底无缘。
      我道了声是便匆匆逃离。
      前院花开的正艳,微风一拂,花便热热闹闹的吹了满庭,我踩着满地碎花低头理愁绪,当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清明正斜倚在竹椅上打瞌睡,身上不知是谁给他盖了件月牙白的袍子,将他修长的身姿隐了大半。此时他的指尖按着结实的板尺。
      我不禁嗤笑,真是连睡着了都想着打人手掌心。
      我清了清嗓子:“清明,本姑娘来领板尺啦。”
      他眼皮抬了抬,见是我,便懒懒的道:“你又犯了什么错。”
      “要你管。”我径直向他伸了手,吐了吐舌头,“打吧,二十仗。”
      他坐正了些,外袍便从他身上滑落,我眼尖的瞧见袍底滚边的锦花中藏了朵开的正艳的茉莉。
      一时间我心如明镜。
      未待我与他贫嘴,一尺子便落在我的掌心。
      我毫无防备,不禁惊呼一声。
      清明蹙了蹙眉,狐疑道:“你今日是怎么了,以前你从未喊疼。”
      我呲了呲嘴,目光落在他膝上月牙白的袍子上,笑嘻嘻道:“你可知这是谁的袍子。”
      他面上愣了愣,又是一板子打在我的掌心。
      待二十尺过后,我的手红的好像煮熟的蟹壳,我两只手轮流在嘴上吹着,正想去打点冷水泡泡,清明忽然叫住了我:“阿璃。”
      我回他一记白眼。
      “你若知道这是谁的袍子,就还给她吧。”
      他将袍子放在我擎着的手掌上,便回屋关了门。
      我不禁叹道妾有意郎无情,奈何冰糖一厢情愿却错付了人。
      我远远瞧着我的房门虚掩,便知冰糖在里面,这丫头永远都忘记掩门。
      我用后背撞开门,便见冰糖正坐在我桌上,面染桃花色,唇边淡淡笑意。
      她见我回来,一个鲤鱼打挺跃到我面前,声尖都是颤的:“阿璃阿璃,你可回来了。我跟你说,我方才路过前庭的时候,清明先生正午睡,于是我……于是我便……”
      她忽然看到我手上捧着的月牙白袍,眼里的光黯淡了些,喃喃道:“他又退回了么?”
      “他不知是你。”我将衣袍交到她手上,与她道:“你喜爱茉莉花,这衣袍袖口别了茉莉,我便知是你。只是你喜茉莉,又偏爱素色,他却不知。”
      冰糖苍白着脸,咬着唇,一言不发。
      我将手浸在冷水里,疼痛才消了些。好在我的手早已习惯清明的戒尺。
      只是……冰糖显然未适应清明的无情。
      她长叹一声倒在我床上,又掀了我的被子蒙了脸。
      我心疼她,也心疼我叠的整整齐齐的被子。
      有燕子停在窗棂,向里面探头探脑,俶尔间却展翅飞走了。
      檐下传来风的轻语,像极了谁的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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