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千金》九块

32、狗

　　宋千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

　　一张非常简单的床，没有遮光的帘子，床褥极薄，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总之现下十分硌得慌。偏头向外看，一道半透的屏风隔开房间，依稀能看见屏风外有个人影，听声音好像是在捣什么东西。屏风隔开的这半拉房间摆着洗手的盆架，花梨木的大衣柜，用来梳妆的镜子前几个红木匣子就那么散乱地放着，有个匣子没合拢，一根细银簪子腿儿向外杵着。

　　宋千金转转眼睛，决定偷偷爬起来，一动弹才发现自己的两只手被捆在一起，再一动脚，好嘛，脚也捆一块了。
　　她把手举到脸前细看，发现打的是活结，用牙齿叼着绳头一拉，手立刻就恢复自由，脚上的绳子也轻松解开。

　　轻手轻脚下了地的宋千金摸到屏风边，屏住呼吸探头往外看。

　　她刚露出半只眼睛，就看见捣东西的人停下手里的动作，慢慢抬起眼看向她。
　　是个看上去年纪和她差不多大的姑娘，一身粉衣，眼睛不算太大，齐刘海自中间分开，正好将眉毛下缘挡住，桌子上摆着书和药草，似乎在捣药。

　　被发现了。

　　宋千金心里有些惊慌，又感觉有点奇怪。
　　那人只是看着她，不说话，也不动作。是她把自己绑起来的？那为什么手脚都打活结？到底是想她跑，还是不想她跑？

　　宋千金心一横，顶着那人的目光，把整颗脑袋探出去，开始打量起整间屋子来。

　　屋子很大，中间摆着一套桌椅，旁边一排柜子，柜子上摆了一堆书和一堆瓶瓶罐罐，紧挨着的是一个药橱子。草帘隔开隔间，不知道那半拉房间装的是什么。

　　见那姑娘不说话也不动作，宋千金大大方方往外走。脚刚踏出屋门，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句话：

　　“别想了，出不去的。”

　　是粉衣姑娘在说话，声音还蛮好听，只是……
　　为什么要在“别”和“想”中间，“出”和“不”中间拉一个长长的音？拉的声调有点高，后面的“想了”“不去的”就立刻降下音，拉长的拉高的声调配合后面变快变轻的语速音调，听起来奇奇怪怪的。

　　宋千金回头看，粉衣姑娘提起茶壶倒了杯酸梅汤，推到对面的座位前，又用指节敲敲桌子，示意她坐过去。

　　宋千金撅着嘴坐回去，连声发问：“这是哪里？你是谁？你们是绑架了我吗？你们有什么目的？”
　　粉衣姑娘低头捣药，反问她：“你没认出方颂之？”

　　方颂之这个名字一出来，宋千金立刻懂了。

　　原来兜兜转转，还是落到姬翎教手里了。
　　她转念一想，姬翎教的人不是都各做各的吗，怎么会帮着教主来抓她？总不能是因为教主抓不到才叫他们上吧。

　　粉衣姑娘似是猜到她心中所想，悠悠道：“是我让他们把你弄回来，因为我喜欢他。”

　　他？谁？姬翎教教主？

　　宋千金搞不懂了。她还想问点什么，只是粉衣姑娘看上去不太想再理会她。喝完酸梅汤，宋千金决定出去走走。

　　她不死心。

　　尽管方颂之说过姬翎教外人进不去也出不来，可她是谁，她可是宋远声的女儿，宋远声是谁，是（当年）轻功天下第一的高手。再怎么能困住人，还有轻功飞不出去的地方？

　　半个时辰后，宋千金灰溜溜地回来了。

　　这地方怪得很，四周都是树，不知道是摆了个什么阵法，明明看准了远处一缕细烟往那里飞，飞着飞着就回到起点了。

　　试过两次，宋千金就知道再试下去也是白白浪费精力，干脆直接回来得了。反正姬翎教教主是要拿她跟她那个教主爹谈事情，她在姬翎教住着，说不定比跟越北见华槯待一起还安全。

　　粉衣姑娘住的是一处小院子，院里一棵老高的梧桐，树底下摆着一方石桌并三个石凳，院子角落栽了好些栀子，还有些别的花花草草。

　　宋千金无聊得很，趴在桌子上看粉衣姑娘捣药。看着看着，她突然来了句“你以后没有自己的宅子”。
　　粉衣姑娘头也不抬，“哦？”
　　宋千金继续说：“我听一个算命先生说，眉毛和眼睛中间是什么田宅宫，离得远说明以后住的不是自己的宅子。”
　　“相不独论。”
　　宋千金抓抓头发，“不懂。你叫什么？”
　　“柏栀子。柏树的柏，栀子的栀子。”

　　柏栀子。
　　名字奇怪，人也奇怪，说话还总会在一句话的某个地方开始拉长音。
　　宋千金本以为柏栀子只是偶尔这样说话，现在看来，她平时说话就是这个风格。听起来怪累人的。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能忍住，问道：“你……喜欢你们教主？”
　　“是啊。”柏栀子回答得很爽快。
　　宋千金的脸皱成一团，“你还挺不拿我当外人，这都能告诉我。”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柏栀子站起来，从药橱子里拿了几颗白蔻，丢到药臼里。
　　宋千金有点受不住，听她说话实在不习惯，“你一直这样讲话吗？这样拉长音讲话？”
　　见宋千金学她说话，柏栀子看她一眼，也不恼，反倒露出一丝笑意，开口说：“受着吧。”
　　宋千金：……

　　既然柏栀子不拿她当外人，宋千金干脆也不拿自己当外人，提起茶壶倒一杯酸梅汤就开始慢慢喝。

　　两个人谁也不说话，各做各的。没多一会儿，姬翎教教主上门了。

　　左手抱着一只小狗，右手提着一包不知道装着什么东西的药包，柏栀子喜欢的姬翎教教主就这么进了屋。

　　姬翎教教主还是穿着那件下摆绣了竹叶的黑衣服，那天他踩在叶子上自上往下看，光晃得宋千金没看清他的脸，这下可算看清楚了。
　　嗯，远不及她爹好看，甚至没有越北见好看，也没有裴有容好看，也没有她的表姐夫方颂之好看。不过气场倒挺足，一看就知道是个能搅弄风云的厉害人物。

　　姬翎教教主进来就冲着柏栀子过去，先递过去药包，说一句“炒山楂”，看柏栀子接了炒山楂，又递过去狗。

　　宋千金傻眼。这狗是阿婆养的吧？

　　小狗也认出宋千金，在姬翎教教主手上时就巴巴地看着宋千金，还想往宋千金身上扑。结果硬是让姬翎教教主把狗头掰正，往柏栀子跟前送。

　　柏栀子笑笑，抬头看姬翎教教主，“方颂之呢？他怎么叫你送来？”
　　“他不敢来。”姬翎教教主看一眼宋千金。
　　柏栀子懂了，将那包炒山楂放到桌上，接过小狗一边逗弄一边说：“她和我住吧。”
　　“好。”姬翎教教主也没再说什么，转身就走了。

　　宋千金也懂了。懂自己被绑架到姬翎教，跟方颂之关系很大。
　　但她也不懂，不懂为什么柏栀子明明说喜欢姬翎教教主，刚刚人过来了却也不多说什么话，也不多看几眼，也没多欢喜。

　　这叫喜欢吗？

　　于是宋千金对柏栀子说：

　　“这狗好像是我们院子里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