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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黑色发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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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海中学早晨七点半上课,于莫总是踩点。
临近上课时间,除了站在大门两边的四位值班检查仪容仪表的同学,目光所及空无一人。
其中一位男生小声问身旁扎着两个辫子的女生,“卷发……算不算不合格?”
“那是初二11班的于莫,我可不敢得罪……”两个辫子的女生转着眼珠子,细声回答。
“慧子,那……那怎么办?”男生朝对面戴着银边眼镜、梳着高马尾的值班小组长递去眼神。
慧子用手背抬了抬往下滑落的眼镜,没有说话。
于莫身着蓝色的低领的紧身短袖、纯白色短裤,锁骨在黑长的卷发下若隐若现,脚下踩着一双宝蓝色的坡跟凉鞋。
她昂首挺胸走来,路过大门时,微笑着望了望两旁的值班同学,满面春风的样子仿佛在走戛纳电影节的红毯。
等到她走开一段距离,两个辫子的女生才松了口气,小声说道:“那个于莫是混社会的……听说上次有个男生不小心推了她一下,就被一群校外青年打住院了……”
“没亲眼看到的事情别乱说了。”慧子抬了抬鼻梁上瓶底似的厚眼镜。
——
“站住!”一个沙哑的声音叫住于莫。
于莫回过头,面前站着和自己差不多身高的中年男人,男人头顶光秃,脑门两侧稀疏的毛发梳得油光发亮。
他是罗海中学的副校长,成天双手背在身后满校园晃荡。
“我?”于莫环顾四周,歪着脑袋,指着自己,疑惑地问。
副校长上下打量于莫,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你觉得自己有个学生该有的样子吗?”
学生该有的样子?于莫撇撇嘴,悄悄把空空如也的手放到身后,心想以后还是得随手带本书。
副校长眉头紧锁,嘴角向下耷拉,嫌弃的样子仿佛看到了什么极不堪的事物,“啧啧啧,看看你那头鸡毛掸子像什么样子?”
还没等于莫开口应答,上课铃响,迎面走来四位学生。
他们小心翼翼地从副校长身边绕过,却被副校长声色俱厉叫住,“你们是今天值班的同学吧?”
副校长说着,伸出短小的食指指向于莫,“你们就是这么检查仪容仪表的吗?”
这四人目光错愕,齐刷刷低下头,沉默不语。
于莫瞅了瞅四张无辜的面孔,然后从手腕处摘下一条黑色发圈,三两下將散在后背的卷发抓成一束,随意一扎,坦荡地笑着问道:“这不就行了嘛?”
于莫这一开口,副校长看起来更生气了,他的鼻孔扩张,眼睛盯住于莫,命令四位值班同学,“回去上课!”
“好嘞。”于莫答。
四位同学还愣在原地,于莫已经撒腿跑远了。等到副校长反应过来,于莫已经跑出了十米开外。
她经常迟到,班主任昨天向她发出最后通牒,说是再迟到就通知家长来学校做共同检讨。提到妈妈,于莫立刻笑嘻嘻答应不再迟到。
等到副校长反应过来,于莫已经跑出了十米开外。
“你给我回来!”副校长脸色铁青,气急败坏地朝前追了两步,皮带上的钥匙串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
他立刻意识到模样有些窘迫,停下动作,故作镇定地清了清嗓子,瞅了一眼四张忍着笑意的面孔,再次摆出一副严肃的模样。
四位同学面面相觑,灰溜溜散去。
——
早读课刚刚开始,于莫悄悄从后门溜进班级,确认班主任还没到,松了口气。
她气喘吁吁走到座位时,看到后桌唐小琴趴在桌上抽泣,脸埋在手臂里。
同桌小谷轻轻把手搭在小琴的胳膊上安慰着什么,皱着眉头,嘴巴气鼓鼓撅着。
小谷长着一张苹果脸,嘴唇总是像抹了唇彩一样红润,她很爱笑,细长的眼睛常常眯成两道缝,很少见到她这般生气的模样。
“怎么了这是?”于莫问。
“记得朱浩吗?”小谷淡淡的眉毛向上一挑,“就是,那个小琴的男朋友。”
于莫看了一眼仍趴在桌上泣不成声的小琴,“嗯”了一声,昂了昂下巴,示意小谷继续说。
朱浩追求唐小琴是这学期初的事情,那是唐小琴第一次收到情书,慌张得不知所措,虽然心里窃喜,却羞涩得连信都不敢回。
朱浩没有就此放弃,偷偷送小琴回家,情书一封接一封,又送花又送零食,猛烈的攻势下,小琴很快就沦陷了。
于莫还记得唐小琴第一次向她和小谷提起朱浩时,面泛桃花,满脸幸福的模样。
“他夺走了小琴的初吻后突然提分手,小琴问他为什么,他也不说。”
小谷压低了音量,小嘴噘得更高了,“小琴去问他们班的同学,才知道朱浩是跟朋友打赌!拿小琴的初吻打赌!”
“什么!”
于莫惊呼,没控制住音量,教室顿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错愕地看向她们三个。
“莫莫,小声点。”小谷拉了拉于莫的衣角,食指在嘴边轻点,“嘘。”
“垃圾玩意儿!看我怎么收拾他!”于莫一只手拍了拍唐小琴的手臂,另一只手捏成拳头砸在桌上。
唐小琴这才抬起头来,脸上梨花带雨,“莫莫,算了……是我自己傻……”
“傻?”于莫瞪了大眼睛,拳头捏得更紧了,“遇到了人渣还把错归在自己的头上,这才是你傻的地方!”
小谷抿着小嘴,认同地点了点头。
小琴鼻子里倒吸着气,让自己停止流眼泪,用力“嗯”了一声,模糊的双眼逐渐明亮起来。
——
下课铃响,于莫直奔朱浩所在的三年7班,一副要吃掉人的模样,小谷和小琴紧跟其后。
初三7班的教室背光,十分昏暗,最醒目的是黑板报上荧光蓝的四个大字“诚实做人”。
小谷和小琴以为要把朱浩叫出来理论,不料还没等她们反应过来,于莫已经径直走进教室,迈上讲台区,随即便听到重重“嘭”的一声响,于莫的拳头重重砸在讲台桌上。
“朱浩!给老子滚出来!”
嘈杂的教室顿时安静下来,小谷和小琴呆住了。所有人齐齐望向讲台桌,脸上都是一样的困惑。
片刻过后,那些困惑的目光变得不满或者轻蔑,窃窃私语的声音充满整个教室,但是谁也没有站出来说话。
教室后排几位同学玩笑地调侃起来,被调侃的对象是一位一米七左右的男生,穿着淡粉色短袖,瘦得像柴火一样,眼睛慌乱地四处张望,两耳发红。
“朱浩,找你的呢!”有人笑嘻嘻地说,朱浩的眼睛在人堆里寻声音的主人。
还没寻到,又冒出来另一个声音,“朱浩,怕什么!上啊!”
不知是谁推了朱浩一下,朱浩往前踏了一步,进入众人的视线里。
他故作镇定地望向于莫,背微微驼,双手僵硬地交叉在胸前。
“你他妈给林被向唐小琴道歉!”于莫再次怒吼。
朱浩和于莫之间的人群识趣地散开到一旁。
听到这,朱浩恍然大悟,反倒松了口气,摇头晃脑地环顾四周,挑着眉、斜着嘴笑道,“男欢女爱,好聚好散,我道什么歉?”
于莫看到朱浩这副轻浮下作的模样,气得脸红筋涨,随手抓起讲台桌旁的椅子,猛地朝朱浩砸去。
朱浩错愕地往后退了两步,椅子重重砸在了他面前的桌子上,巨大的撞击声在安静的教室里回响,跌跌撞撞,最后哐啷掉落到地上。
所有人都惊讶地张大了嘴巴,望了望散了架的木头椅子,又望向于莫。
于莫从讲台跳下来,夺步到朱浩跟前,冷冷说道:“如果你不想更难堪,现在,立刻、马上,给我向唐小琴道歉!”
于莫伸出手臂,笔直指向站在三年7班门口的唐小琴。
唐小琴两手局促不安地搭在腰前,一只手抠着另一只手的指甲盖。她全身的力气都用在了脖子上,高高地昂着头,目光里没有一丝退怯。
朱浩的喉结轻轻蠕动了一下,使劲上扬着僵硬的嘴角。
于莫朝他又逼近了一步,横眼冷笑,眼里射出疯子似的光芒,贴着他的耳朵,压低音量,“你知道的,林被什么都做得出来!”
朱浩一时间怔住了,于莫的传闻他也有所耳闻——这个女孩根本就是一个疯子。
教室里已然没有一丝窃窃私语,只听得见电风扇呼哧呼哧的转动声。
朱浩忽然想通了什么似的,紧绷的脸松弛下来,讪笑着,朝远处的唐小琴高喊道,“对不起啊,唐小琴。”
然后他回过头,对于莫小声说道,“走着瞧呗。”
于莫鼻子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昂首挺胸地走出初三7班。
——
“莫莫,谢谢你。”唐小琴挽着于莫的胳膊,眼眶湿润,“从来没有人这样替我出头。”
“傻姑娘。”于莫敲了一下唐小琴靠在她肩膀上的脑袋。
“万一他那时候动手了怎么办!”小谷心有余悸,嘟着嘴说,“以后别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
“动手了就干呗。”于莫笑嘻嘻地说。
“莫莫,我可没跟你开玩笑呢!”小谷双手叉腰,严肃地说。
唐小琴第一次见到这场面,不禁想起了学校里流传的那些和于莫有关的谣言,倒是把于莫的话当真了,小心翼翼地问道:“莫莫,难道大家传言的是真的吗?”
于莫哈哈大笑,没有回答。
因为她不怕校长、不守规矩,大家就传言她是校长的亲戚。
因为她常常莽撞惹事、无所畏惧,大家就传言她有□□撑腰。
真相似乎从来都不重要,每个人为了让自己所相信的事情更加合理,就会用自己理解的方式编造故事。谁也不记得传言是从哪里开始的,但是这些传言无形中成了她的保护色。
“她要真是传言那样,我才不担心呢!”小谷无奈地瞥了一眼嬉皮笑脸的于莫,哼了一声。
“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挑软柿子掐。”于莫笑着说,懒洋洋地把手臂挂在小谷脖子上。
她的手心里都是冷汗。
——
于莫被叫到初三年段办公室,面前坐着初三7班的班主任。
这是一位五十岁左右的中年女人,眼角上扬,狡黠如狐狸,脸上抹的粉厚得堪比白墙,嘴唇涂得猩红。据说她是颇有声望的省级优秀教师。
“在这里等你的班主任吧。”
这是她对于莫说的唯一一句话,说话的时候没有抬头,始终面无表情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上课时间,办公室里大多座位都空着,安静得只能听见钢笔与纸页摩擦的声音。
于莫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
突然,窗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接着办公室里挤进了一群男孩,各个都脸上挂彩。
其中一位尤其显眼,他身着白色上衣,站姿笔挺,削瘦的脸上长着一双细长幽远的眼睛,目光冷峻,高挺的鼻梁下,薄如蝉翼的嘴唇紧紧闭着。
他的脸颊上有一道新鲜的伤疤,闪着红光,在干净的脸上异常显眼。
也许是因为那刚正不阿的身姿,也许是因为那双含蓄内敛的单眼皮眼睛,又或许是因为那道疤太过醒目,于莫的目光独独落在了这位白衣少年身上。
跟在他们后面的是秃顶副校长和一位女老师。
于莫看到副校长,这才挪开视线,悄悄侧过身子,摘下手腕上的黑色发圈,把头发重新绑起来。
她回过头的时候,恰恰撞上白衣少年的目光。
两人目光交汇的那一刻,少年的眼角流出了笑意,他很自然地朝于莫点了下头,嘴角轻轻上扬。
那一笑,如冬日明媚的光,苏暖得于莫猝不及防。
“为什么打架!”五短身材的副校长站在这群犯事的学生面前,双手背在身后,昂着头问。
少年们个个表情不屑,无人应答。
白衣少年目视前方,双唇紧闭,刚刚那一瞬明媚的笑容不复存在,冷峻的神色又重新爬上那张英俊的脸庞。
于莫毫不避讳地盯着白衣少年,脸上挂着莫名其妙的微笑。
“林双木?你怎么也跟他们一起胡闹?”
说话的女老师是这群男孩的班主任,她的脸盘很大,激动得五官挤在一起,显得脸更大了。
“喂喂喂,别难为阿木,是我们……”
开口说话的男孩穿着黄色背心,领口被扯烂了,邋里邋遢垂到胸前,头发乱得跟鸡窝一样,一看就知道是这次斗殴的主力干将。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这位张老师打断了。
“我是问林双木!没问你!”
张老师板着脸,比起愤怒,那双眼睛里更多的是困惑。她对白衣少年说,“你知道你要来上这个学校有多不容易的!不要自毁前程!”
白衣少年沉默,依旧昂着头,盯住前方。
于莫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里分明什么都没有,涂成蓝色的墙壁,油漆正在脱落。
“张老师,你自己处理吧。”副校长摇着头,叹息着走出办公室。
“叫你们的家长明天都到学校来!现在全部回去上课!”张老师语气严厉,声音听起来精疲力尽。
“蒋老师,不好意思,吵到你了。”
张老师回过头,向于莫面前嘴唇猩红的女人道歉,姓蒋的老师头也不抬,机械地说了句“没事”。
男孩们离开办公室时,于莫的班主任王老师正好赶来。
她是小跑进来的,人还没站定,就急着向蒋老师鞠躬道歉。
此时的于莫正扭着头,望向窗外,眼睛追着那位白衣少年。
少年回过头时,于莫不由自主,高兴地朝他挥手,俨然忘了自己身处何地。但少年的距离太远了,于莫看不清他的表情。
少年被身后的人推着往前走,很快就消失在于莫的视线里。
“于莫,怎么回事?”王老师气喘吁吁地问。
于莫仍痴痴地望着窗外,咬着嘴唇,脑子里浮现起刚刚那位少年的名字,林双木。
“于莫!”
于莫这才回过神来,站在她面前的王老师眉头紧锁成了倒八字。
王老师今天本是调休,接到电话后,匆匆赶到学校。她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样子有些狼狈。她小心睨了一眼低着头的蒋老师,然后快速拨弄了两下自己额前的刘海,咽了咽口水,安静地在一旁候着。
蒋老师始终端坐在办公桌后,头也不抬,专心致志地忙碌着什么。
“他们班一个学生欺负咱们班小琴!”于莫倒是先开了口了,她扬着下巴,义愤填膺地说。
“说你做了什么。”蒋老师的声音幽森,语调平静,目光丝毫没有离开案上的文稿。
“我就去你们班找他理论啊!”于莫理直气壮,声音高亢。
“还当众砸了椅子。”蒋老师仍旧低着头,平静地陈述了一个无可反驳的事实。
王老师瞬间脸颊通红,毕恭毕敬地哈着腰,双手无措地摩擦着,仿佛犯错的人是她自己,“蒋老师,实在抱歉。”
“王老师,那个人简直无耻!他……”于莫激动地指向三年7班的方向。
于莫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我不管你们学生之间有什么幼稚的恩怨情仇,你闹事的班级是初三,正处在升学考试的关键时期,你自己不学习,不要去祸害别人。”
将老师说着,终于抬起头来,锐利的目光平分在于莫和王老师身上,鼻翼两旁深陷的法令纹,使她看起来有一种不容反抗的威严。
“我他——”于莫的“妈”字还没说出口,立即被王老师用力往后一扯。
王老师提高了音量,盖住了于莫的声音,说道:“对不起,蒋老师,我会好好教育我的学生,这种事绝对不会有下一次了。”
蒋老师將面前的文稿整理到一旁,手肘放在干净的桌面上,十指交叉,脸上是皮笑肉不笑的怪异表情,“带你的学生回去吧。”
于莫和王老师一起走出办公室,这次她没有再急着说什么,安静等着王老师的“教育”。
两人并肩走过长长的走廊,从廊道尽头的旋转楼梯下了楼,然后再一次穿过长长的走廊,一直安静地走到初二年段的办公室门口,王老师始终一句话都没有说。
“回去上课吧。”王老师摆了摆手,目光暗淡。
“王老师……”
于莫想向王老师解释,她想要告诉王老师,她不是无端惹是生非的;她想要告诉王老师那个朱浩有多坏,而那个一样坏的蒋老师根本就是断章取义;她还想向王老师道歉,王老师今天本应该在休假,这是她这一年来的第一次休假……所有的话卡在喉咙。
她定定地望着王老师,此时她希望王老师能够骂自己两句,骂什么都可以。
“回去上课吧。”王老师回过头来,金色的落日余晖映照着那张温柔的脸庞,她微笑着说,“以后别这么冲动。你要是出事了,我怎么向你的父母亲交代。”
——
晚自习放学,慧子回家途中遇到于莫,黑色的发圈依然固定在她的脑后,几缕散落的发丝随风飘荡,路灯打在于莫苍白的脸上,她看起来有几分憔悴。
两个男生骂骂咧咧从慧子身边经过,朝着与她相同的方向走着。
其中瘦巴巴的男生伸手指了指于莫。
慧子听不清他们对话的内容,只见得瘦巴巴的男生面红耳赤,平头的男生表情轻蔑,接着两个人一起大笑起来。
慧子有不好的预感,心里忐忑不安。
再往前走就是八间巷,除了巷子口的便利店以外,其余店铺都早早打烊了,夜晚的八间巷僻静无人,万一出点什么事,可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眼看着于莫马上就要拐入巷子,慧子心里像打鼓似的咚咚直跳。
终于,她捏紧了拳头,朝于莫奔去。
“于莫。”慧子尽量让自己的喘息平缓,小声说道,“后面好像有人跟着你。”
这是慧子第一次离于莫这么近,脸颊不自觉发烫,慌张地用手背抬了抬眼镜。
她低着头,眼睛小心打量着于莫。这么近距离看,于莫的眼睛显得更大了,皮肤白得近乎透明,眼睑下依稀可以看到几丝青色的血管。
于莫疑惑地望着眼前熟练叫出自己名字的马尾辫女孩,先是愣了一愣,然后笑着问道,“几个人?”
“两个。”
慧子神色严肃,目视前方,说话时假装漫不经心,仿佛在演谍战片里的特务,“一个特别瘦,穿的粉色衣服,另外一个平头穿的黑色衣服。”
于莫看到慧子认真的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慧子有些不知所措地垂下眼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
于莫收敛了笑容,把手搭在慧子的肩上,仿佛两个人是认识了很久的朋友。她小声问道,“你知道立昂手机店吗?在田辣基汉堡店边上的那家。”
“知道。”慧子回答。
“你去那里,帮我找一个叫李昂的人。”于莫冷静地说,“你走巷子里的那条小道。”
慧子咬着嘴唇,抬起头来,和于莫的目光对上,轻轻地“嗯”了一声。
她像刚刚接过接力棒的赛跑选手,拼命朝前奔跑。她知道于莫说的小道,那条小道通往另一条马路。
——
慧子远远就看到“立昂手机店”的蓝色招牌,广告灯放射着刺眼的光。
发光的牌子在她的视野里一点点变大,直到逐渐看不见广告牌,她已然站在广告牌下的玻璃门前,眼角流下油状的液体,额前汗珠密布,瓶底似的眼镜滑到了鼻尖。
手机店的自动玻璃门打开,柜台前的女人礼貌地问,“你好,请问需要什么?”
慧子大口喘着气,瞪大着恍惚的双眼,四处张望,嘴里喃喃自语似的回答着“不用”。
眼前的白炽灯像是在不停晃动,她晕眩地往店里走去。
最里边的柜台后面,坐着一位留着西瓜太郎发型的男孩,男孩正专注于手上的游戏机,慧子慌乱地冲到他面前,连着问了几回:“是李昂吗?”
男孩仿佛完全没听见一般,头也不抬。
等到他手里的那把游戏结束,不紧不慢地冲着隔板后面的房间喊了句,“哥,有人找你。”
一分钟或者两分钟时间,慧子感觉无比漫长。
她的拳头紧紧握着,手心湿透了,汗水从她的额头流到脖子上,空调一吹,她全身汗毛竖起,紧张地原地踱步。
“你谁?”高挑的少年从门帘后走出来,他的脸棱角分明,削薄的嘴唇轻抿着,两道浓眉下大大的眼睛漠然地俯视着慧子。
“于莫!”慧子苍白的嘴唇抖动着,“于莫找你!她在巷子口!有人跟踪她!”
还没等慧子反应过来,少年抓着身旁一把椅子,已经冲了出去。
——
于莫放慢了脚步,缓缓摘下那条绑在头发上、已经从后脑勺滑落到脖颈下方的黑色发圈,套在纤细的手腕上。
又长又黑的卷发,像披风一样在她的后背散开,她单薄的身体顷刻间变得威武。
她在巷子口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扬着下巴,笑着望向不远处的两位敌人。
和朱浩同行的男生留着平头,长着一双短小精悍的眼睛,皮肤布满了痘坑和结痂的伤疤,整张脸凹凸不平。
他是朱浩的表哥,大家都叫他阿斌,两年前被学校开除,终日游手好闲在学校附近转悠,靠收取学生的保护费维持生计。
他们原本计划在于莫家楼下动手,没想到于莫在巷子口就停下了,而且站在便利店的正门口。
朱浩慌张地望向阿斌,那目光似乎在问“怎么办”,阿斌冷静地朝于莫走去。
“这不是早上才刚刚见面的朱浩嘛。”于莫挑衅地望着朱浩,两只手搭在胸前,手指绕着发梢画圈。
“于莫,是吧?”阿斌手插口袋,驼背耸肩地走到于莫面前。
两个人隔着一米不到的距离,他斜着嘴角,轻蔑地说道,“很厉害嘛?”
阿斌说话的时候,周围的空气弥漫着一股长年抽烟及上火混合沉淀出来的口臭味,那张坑坑洼洼的脸在煞白的灯光照射下,简直不像一张人脸。
于莫感到一阵反胃,她很想往后倒退两步,但她没有。
“你要是现在赶紧向我弟弟道歉,还来得及,我们也不爱对女孩子动手。”
阿斌抿着嘴笑,耷拉着眉头,摆出一副同情的模样。
于莫鼻子发出一声冷哼,她的手指停止了转动,身子微微向前倾,嘴巴靠近阿斌的耳朵,声音如水般温柔地说:“如果你现在向我道歉,也还来得及。”
阿斌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得前俯后仰。
尖利刺耳的笑声在寂静的街道回响,然而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丝毫笑意,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和一双凶狠的眼睛。
他伸出粗糙的手,掐住于莫的下巴。
于莫立即抓住了他的手腕,蓝色的指甲陷入阿斌的皮肤里。
“你他妈给我放手!”远处传来一声振聋发聩的怒吼。
阿斌闻声望去,道路的尽头,一位身材高大的少年,抓着一把涂着白漆的铁皮椅子,气势汹汹地奔跑而来。
便利店老板听到声音,叼着烟走出来。他一眼就看出这是怎么回事,往前走了一步,伸出手指着阿斌,吼了句,“你小子干嘛!”
于莫趁阿斌不注意,将掐着自己下巴的那只脏手牢牢抓住,然后狠狠甩掉!手腕上的黑色发圈顺着手臂挥舞的方向,飞了出去。
阿斌看了一眼于莫,又看了看李昂和便利店老板,扁嘴一笑,若无其事地把手插回口袋里,朝地板吐了一口唾沫,走到于莫并肩的位置,头低到于莫耳边,笑着说,“下次见。”
他朝朱浩挥了挥手,两个人一起消失在黑夜里。
——
于莫用力地拍打手掌,像是沾了什么脏东西似的,一边笑着朝便利店老板高声感激,“谢了昂!”
便利店老板无奈地摆了摆手,把烟叼回嘴里,转身去收拾店门口的货架。
李昂丢掉了手里的椅子,缓缓走向于莫。
等到他站在于莫面前时,已经听不见喘息声,开口说话的时候平静而冷漠,他问,“这次又是什么破事?”
刚刚紧张得连呼吸都仿佛停止了、咬紧牙关疯狂朝这里奔跑的少年,无法从眼前的这个人身上找到任何痕迹。
他笔挺地站在那里,眼睛不看任何人,目光空洞。
于莫將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重点刻画了朱浩有多混蛋、小琴有多可怜,提到自己在三年7班发生的事情时,轻描淡写地带过。
“真以为自己是侠女了?”李昂说话时,没有抑扬顿挫,没有语调,没有情绪。
于莫笑嘻嘻地拍了拍李昂的背,然后俯身去捡那掉落在地板上的黑色发圈,抬起头来时,才注意到呆立在一旁的慧子。
慧子两眼发直、满头大汗,默默站在离两人一尺远的距离。于莫笑容灿烂地对慧子说:“今天太谢谢你啦!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欧阳慧子。”慧子还没有缓过神来,嘴巴先于大脑给出了反应。她眨巴着眼睛,用手抬了抬眼镜框。许久过去,太阳穴的神经腺仍在疯狂跳动。
眼前两位满脸轻松的人,使得她有些困惑,一时间脑子里出现了错觉——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些危险的画面和紧张的情绪都是自己幻想出来的。
“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家吧!”于莫热情地说。
“不用的,我就住在绿豆铺楼上。”慧子朝巷子里指了指。
“就说怎么这么亲切呢!”于莫笑吟吟地说,“我住跌打铺楼上的,咱们两栋楼天台对通呢。”
然后她转头看了一眼李昂,“这是我最好的兄弟。我们周末经常在天台玩,以后一起来呀。”
“好。”慧子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旁睨着于莫侧后方宛若雕塑的李昂,那人双唇紧闭,一脸漠然。
黑色发圈重新套在于莫洁白的手腕上,她伸出那只手,在慧子的手臂上轻轻拍了拍,笑着说,“下次见!”
她的笑如同夏日的阳光灿烂,手心却是冰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