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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柳暗花明 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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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前半夜都没睡,后半夜曾鸣佩再问秦廷佐喝不喝水,要不要小解,那人都说“不”。曾鸣佩就朦胧睡去。天亮时曾鸣佩睁开眼,眼前是一张睁着眼睛的脸。她夜里睡着后翻转过身来,秦廷佐一直看着她。
她脸上发热,赶紧掩饰,“你怎么醒了?这么早?”.
“嗯。”他其实难过得一夜没睡。心里难过,身上也难受。从三十岁起,他们夫妻反目后,他就盼着有朝一日可以再睡到妻子身边。十二年!他盼了十二年,没料到会是这样的情形。他们确实回不到从前了。从前他伤风时,妻子整夜都不会睡,一遍遍探试他的体温,用温水绞了帕子敷在他额上,用茶水一点点替他润湿喉咙、嘴唇。现在,她自顾自睡觉,不肯伸手摸他一下。一晚上,他满心凄凉。
曾鸣佩起身去茶桶里摸一下,发现茶水凉了,“我去叫人烧水。”她开始穿衣服。“你一夜都不小解吗?”她有些不放心。
“我不想。”他翻过身来看妻子,他咧一下嘴,这回伤口是真疼。
曾鸣佩看着不对,她伸出手来,秦廷佐盯着她的手。她犹豫了半天,终于把手落在丈夫头上,她立刻惊得缩回了手,“你什么时候开始发热的?”她再把手触向他滚烫的额头,“你怎么不叫我?”
她散着发奔出去,一迭声地叫丫鬟去请医生来,叫厨娘们起来烧热水,叫丫鬟们送茶水和温水进来。
她奔回来,“你快起来小解,别憋尿。要多喝水,多小解。”她拉着秦廷佐起来,看他疼得直咧嘴。“你站着就好,不用动。”她把马桶移过来,替秦廷佐解开小衣,红晕登时漫上她脸颊。她绕到男人背后,一则为扶着他,二则不愿看到他的要害。秦廷佐苦笑,这时她还要避嫌。曾鸣佩摸摸丈夫后腰的肌肤,热度惊人。“你发热怎么不说?”
“以前,不用我说,你都知道。”他幽幽地说。
曾鸣佩替丈夫穿上小衣,扶他躺下,微蹙眉。
“我知道,你想说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我自找的。”他说出她心里的话。
医生进来,替秦廷佐看了一番,“许是伤口太深,所以发热。”他搓搓手,开了药方离开。
曾鸣佩赶紧叫人去抓药。她不放心,叫三个儿子带着人去把上海的名医们都请来。
丫鬟送进温水,曾鸣佩浸湿帕子,拧干,放在秦廷佐头上、脖子上、腋下、和腹股沟处。丫鬟端进茶来,曾鸣佩摸一下茶壶,很烫。她叫丫鬟拿碗来,她用两只碗把水倒来倒去散热,待水温适口后,就扶丈夫起来,“廷佐,喝点水!”她终于肯叫他的名字,而不是“你”。
“我晚上没睡,一直看着你。我想我们从前的日子,多好!”他声音低沉,“现在你连让我碰一下都不肯。我一伸手你就躲开,我碰到你,你就劈手打落。除了节日里做样子给孩子们看,你从不肯跟我坐在一起吃顿饭。”他红了眼圈,“我上一次抱你的时候还是你生病的时候,可那是隔了十一年。”
烧成这样,嘴里还不闲着!
上海的几个名医陆续来到,看诊,各自开了方子。曾鸣佩细看这些方子,各不相同。她放不下心,便让儿子承德、承勋带着两个小厮骑马去苏州请名医们,尤其要请那褚医生。她记得那人,上次她的命就是那人救的。她告诉儿子们若是距离远,医生不能来,一定要把药方拿来。就说父亲受了刀伤,刀伤在何处,伤口什么样,何时受伤,何时开始发热。
海上名医们的药方化作汤药灌进肚子里,秦廷佐却不见好转。第二天,他高烧不退,病情加重。
“这番怕是要撒手了。”秦廷佐对妻子说。他自知回天无力。
“你要是有事,孩子们怎么办?承德、承勋、承嗣年纪轻,怎么担得起家业?茂渊和逸梵还要嫁人。”曾鸣佩的眼泪扑簌簌落下。
秦廷佐心里凉透了,他在她眼里不过是替秦家赚钱、替儿女卖命的人。“承德挺好,做事稳妥,有承勋、承嗣帮衬,未必不行。女孩们的嫁资也都有。”他安慰妻子。
“那我怎么办?”她哭出声来。
“你不是等逸梵嫁人后就要回娘家吗?我把打算盖园子的钱给你,两万两银子。我当着你的面跟儿子们讲,以后你要嫁人都随你,不许他们拦着。这辈子,始终是我对不住你,我耽误了你十二年的青春。”他落下泪来,他很想时光重来,“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没管住自己,结交娼家。我很想守着你和孩子们好好过日子。”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要你活着。我不要钱,我要你在上海建园子给我,我陪着你,我们一起住!我们在一起只有十二年恩爱,十二年不够!我要一辈子!”她涕泗横流。
“宝贝,来不及了。”他替妻子擦泪,他心里宽慰,她终于肯再爱他了,“可惜,你不早点说。我等了很久,等了十二年。”
“不晚,廷佐。等逸梵出嫁了,我就陪你一起。你一个人孤独,你等着我!”她到要失去他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有多爱他,责之切原来是因为爱之深。她才知道自己有多蠢,始终不肯原谅他,逼着他继续犯错!
“不要,鸣佩,”他泪水涌出来,他没想到妻子仍然爱他至深,“有你这句话我就心满意足了。你别乱来,母亲、你父母都需要人照顾。”
“他们有别人照顾,不需要我。我需要你,你也需要我!你不想我乱来,你就给我活着!好不好?我求求你!廷佐!”她伸手剥他的衣服,她把他的衣服都剥掉,“我给你降温,我们一起努力,好不好?廷佐!你别放弃,我让承德、承勋去苏州请医生了,就是给我治病那位褚医生。他们该回来了,你等等儿子们!”
“好,我等着,宝贝……”他真的很累了,他刚才说了一大堆话,现在支撑不住,只想睡去。
曾鸣佩一边哭,一边用温水浸湿沐巾替他擦拭身体,一遍遍。
就在她绝望之际,门外传来马蹄声。
夜半,秦承德、秦承勋兄弟从苏州带回褚名医的药方。等他们砰砰砸开药铺的门、抓了药、再熬成汤汁时,秦廷佐已陷入昏迷。曾鸣佩撬开他的牙关,将药汤灌下去。
秦廷佐睁开眼,眼里、后脑上、骨节间剧烈的疼痛已消失。这床架、帐子看着眼熟,嗯,是自家的床。他此际难道不该行在黄泉路上吗?秦廷佐掐一把自己,挺疼,不是梦幻。他目光下移,看到伏在床边的妻子。
他伸手抚摸妻子的头发,曾鸣佩从睡意朦胧中清醒过来。
“放心,我这不是回光返照。”他见妻子又喜又怕,就安慰她。
“乱讲!”她哭着说。她赶紧让丫鬟去叫医生来。本地的名医,她揪住一个留在家里备用。
褚名医写了三个方子,凶险时用一个,转危为安时用一个,渐渐康复时用一个。无不奏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