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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故人心尚永,故心人不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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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60年6月,“长毛”攻陷苏州和甪直,秦廷佐庆幸自己动作迅速。南浔镇在1861年底亦被“发逆”占领,全镇十分之七的房屋被毁,世家大族转瞬几成绝户,生计已断,贫苦不堪。避祸在乡间和滞留在镇上的普通百姓也朝不保夕,粮食紧缺。
由于太平天国的政权需要生丝出口带来的税收,同时“发逆”又不希望与洋人撕破脸皮,因此南浔附近的村庄没有遭到屠戮,生丝贸易还算稳定。
尽管心里万分厌恶贼寇,秦廷佐仍与太平军结成利益联盟。太平军在南浔最重要的政权机构是均安局,负责维持治安。秦廷佐的丝船到乡下收购生丝时都由均安局派人护送,而丝船从上海返回时则会运来救命的米粮。贼寇在江南的祸乱却使秦廷佐进入财富积累的快车道。
人有冲天之志,非运不可自通。秦廷佐感慨。
1860年,太平军攻占了江浙的众多城镇,大批难民涌入上海。租界很快着手防御。于几年前解散的万国商团被重新招募起来,商团在河南路的各个路口都竖起街垒,日夜把守。
1860年到1862年间,太平军三次攻打上海,引起恐慌,致使大批难民像潮水一般涌入租界。秦廷佐遂投资典当行,不出几年,便赚了个盆满钵满。
近身伺候秦母多年的婆子出门时碰见逃难来的乡邻,相邻述说甪直大户人家的少爷被太平军所杀,入土后,妻子立时要求回娘家,一刻不肯多呆,也不肯守节。晚间秦廷佐问候母亲时,母亲说与他听,秦廷佐正感慨间,难得开口的曾鸣佩在一旁说,“那少爷佻挞得很,无所不为,哪个女子肯替他守节?”秦廷佐一时愣住了,半天没言语。
一日,秦廷佐酒宴后回家,他撑着醉意去妻子屋里,假意要与妻子商量事情。妻子房中的丫鬟赶紧端茶给他。
曾鸣佩口渴,也叫丫鬟端茶来。她啜了一小口,有些烫,微微吐了下舌。秦廷佐看呆了,从前妻子和他调皮时就喜欢吐舌头,他便凑过去吸住她的舌头亲吻。
曾鸣佩把茶放在一边晾凉。
“你喝我这杯茶,我这杯不热。”
妻子连眼皮都未抬一下。
“要不,我帮你把茶吹凉?”他赶着献殷勤。
妻子没吭声。
酒壮怂人胆,他端起妻子的茶杯啜一口,“确实有些热。要不我喝一口,再喂给你,茶经了我的口就凉了。”他腆着脸说。
妻子突然出手把茶杯夺过来,回手就把茶泼到他身上。隔着衣服,热茶没烫着他,但他的酒意立刻就醒了。
“有事说事,没事,滚!”
丫鬟奔出去取来巾帕,替秦廷佐擦拭衣上的水渍,秦廷佐推开她。
须臾秦母闻讯赶来,要掌掴曾鸣佩,被他出手拦住。“母亲,我不想你打我妻子,一下也不想!”他要把话说死,他怕自己不在家时,母亲责罚妻子。
“她欺负到你脸上了,你不动手收拾她,还护着她!”
“是我先用言语欺负鸣佩,是我不好。”
“混账东西!”秦母指着曾鸣佩,“当初判八字时,先生就说你们俩将来会争吵,我不想结亲。结果这废物说要让着你,男不与女斗。如今果然应验了!”
秦廷佐让人叫管家婆子来,婆子来了,立在门外。
“把她带走,”他指着丫鬟说,“明天打发了。给少奶奶再补个人侍候。”
众人皆惊,不明所以。丫鬟跪下来哭求,秦廷佐挥手叫赶紧拖下去。曾鸣佩不言语,夫妻两人都明白为什么。
丫鬟小有姿色,见他夫妻二人失和,有意见缝插针。平日她已加倍奉承于他,令他心中起疑。今日,两杯茶,一杯适口、一杯烫,足见她不用心侍奉妻子。巾帕屋里就有,何必要奔出去拿?两夫妻间的事转眼就传到母亲耳里,秦廷佐何等人物,当然知道是丫鬟作祟。丫鬟刚才替他擦拭衣上的水渍,而非递给他巾帕,更令他反感。
他与妻子感情生隙,就怕再有人从中生事,制造矛盾,使夫妻二人渐行渐远。他岂能容下这作祟的贱婢!
孩子们慢慢长大,一家人在租界生活稳定,曾鸣佩有了闲暇时光。她寻了个琴师学筝。秦廷佐吃醋,要赶琴师走。“我还没死,是一家之主,你居然自作主张,学琴为什么不问我?况且男女大防,不杂坐,你却跟他面对面坐着,言语往来。你不知道‘內言不出、外言不入’吗?”他越说越气。
“田庄上的管家、孩子们的教师都是男子,我跟他们也面对面坐着,都有言语往来。”
“那不一样,有仆妇和孩子们在!”
“我学琴时,也有仆人们在一旁。”
“学琴免不了手把手的指导,你不知道男女不许亲相授受吗?”他很知道音乐易使男女生情,他当初就是听了那”长三”的琵琶,才结交她。
“你要是不满,就打发我回娘家。”
“你......”他绝舍不得,“我不许你学琴!”他挥手把筝拂到地上,走出去。
第二天他去乐器行给妻子挑选一架上好的筝,去书局买了《九宫大成南北词宫谱》等种种琴谱,再着人寻出色的女乐师教授妻子。他回家说给妻子听。“我不跟娼家学艺。”妻子一句话拒绝他。他买来的筝和琴谱妻子都弃置一旁。他不论买什么给她,她都不肯要。他从外面带回的点心,从酒家叫来的菜肴她一口不动,她就是这般和他拗着。
曾鸣佩最终师从浙派名师习琴,琴师是男的,秦廷佐拦不住。他知道自己赶走一个琴师,曾鸣佩就会再招来一个琴师,这反倒给了她出门的理由。古筝和琴谱是仆役们陪着她去买的。秦廷佐暗地里翻翻谱子,拨拨琴弦,并不比他买的好。他不能当着妻子的面碰琴,曾鸣佩会把琴扔了,他恨得咬牙。他拿妻子没办法,谁叫他一厢情愿地爱她,把她捧在手掌心里。
他对那琴师充满敌意,琴师来的时候他尽量留在家里。他手执一卷书坐在一旁看着他们,他不信一个正常的男子会对他仙姿玉貌的妻子不生出情愫。他不允许那琴师碰妻子的手,一下都不许,琴师坐在妻子身边指导也不行。他细查琴声里的情挑之意,昔时,卓文君新寡,司马相如便以琴心挑之。《凤求凰》、《长相思》、《鹤冲霄》之类的曲子他决不许琴师教授,他是满怀醋意的丈夫,他认为眼前的男女在心中有着对他不屑一顾的默契。
妻子的悟性高,对曲子的理解和演绎很好,博得琴师赞赏。秦廷佐既骄傲又妒忌。他看妻子鼓筝时的神韵,十分心动。那弹琵琶的“长三”如何比得上妻子?自己当初真是瞎了眼!
秦母因为儿媳始终对儿子冷漠,心里愤懑,借故在儿子面前数落曾鸣佩。
“母亲,我在外面很忙,很累,我不希望家里生事端。”秦廷佐开口,“鸣佩把孩子们教养得很好,家事处理得很妥当,我希望你们相安无事。”
“她难道不知道你辛苦吗?她跟你闹,你还纵容她!”
“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对不住她。这是我和鸣佩之间的事,我不希望你掺和。”
秦母叹气。曾鸣佩一声不响地看着庭外落花。
曾鸣佩为孩子们新请的教师是海上名儒,教师给孩子们出对子,孩子们往往不能应答。曾鸣佩听说了,便对出下联。如此几次,名儒在孩子们面前称赞曾鸣佩的才情。长子承德、次子承勋天性沉稳,思虑周全,不露一语。长女茂渊,幼子承嗣年幼,心无城府,喜滋滋地告诉父亲。秦廷佐醋意大发。
“男女间诗词唱和,那是名妓干的事,你是良家妇人,如何不守礼法?”秦廷佐怒问妻子。
“你倒是对娼妓的行事很了解啊!大清律令禁娼,你守礼法了吗?便是那毛子的天平天国,piao chang一律要砍头。你平时一口一个‘发逆’、‘粤贼’,我看你还不如那些贼寇!”
秦廷佐一时语塞。罢了,明天便是上元节,他懒得与她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