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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终遇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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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时间,子舟便是白日跟宁易待一块儿,到了晚上就回花晨月夕,那儿已不再是他的暂住地,而是长居所,因为那里有他的另一位爹爹,那里藏着他们两个的小秘密,无人知,无人晓。
春日百花开,夏日蝉声鸣,秋日枯叶落,冬日初雪来。
宁墨已有月余未下山去了,知道柳雨深一直都未放弃寻找煜景,而煜景到底又去了哪里?
突然间,脑子里出现了一个画面,瞬间眼神又暗淡了下来,于是他便去找了宁易。
“焚云宫?”宁易望着宁墨,眼中满是疑惑,“哥,你的意思是,煜景有可能去找萧恒?”
“我只是猜测,因为师尊找了这么久,都未见到人。”
宁易蓦地想到那一日他跟柳雨深好似见到了煜景,可他又不敢确定是不是他。
“哥,忘了跟你说,数月前我与师尊下山好像碰到了煜景,可他却不愿出来相见。”
宁墨道:“这是为何?”
“谁知道呢。”
“去年翎枫离开后,我与师尊找遍了所有能找的地方,除了焚云宫。”
他不知是自己还未忘情,还是单纯的想找到煜景,或许两者都有吧。
宁易看了哥哥一眼,道:“好,我去焚云宫看看。”
他御剑来到焚云宫外,往昔被大树环绕的宫门前,此时已是一块平地,阳光洒了下来,早已没了当年的那股潮湿的气息,紧闭厚重的大门隔绝了与外界的联系。
宁易来到门口踟蹰不前,他想到当年自己对萧恒那般无情,可转念又一想,那一切不都是他自找的吗?可再发生那事之前,他们师兄弟不都相处的好好的吗?而且萧恒为了救自己,曾多次受伤,还险些丧命,他在此刻犹豫了,他不知此刻为何会让自己这般苦恼,他甩了甩脑袋,欲将这些扰乱心思的东西给甩掉。
“宁易。”
他正苦恼之际,便听见身后有人唤他,不自觉的转过身子,一位白衣似雪,面容秀丽的男子映入眼眸,嘴角因见到自己而扬起一丝浅浅的笑意,没想到那人就看见他的背影,便能认出他来。
男子朝着宁易走来,推开大门,随之发出轧轧的声响,道:“进来坐吧。”
宁易晃神之际便跟着萧恒进了焚云宫,直到自己被他领到凳子上落座,这才缓过神来。
萧恒道:“你最近过的还好吗?”
宁易没有开口,他原以为自己就问句话便走,没曾想却迟迟开不了口,最后还是萧恒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沉静。
他没想到萧恒第一句竟然是关于自己,他稍有讶异,继而道:“还行。”
萧恒浅浅一笑,还是以前那么温柔。
宁易放在石桌上的手捏紧了些,他也怕煜景并没有来焚云宫,倘若不问出口,那便没有一丝希望,他长吁一口气:“我问你个事。”
“好。”
宁易没想到他既然这么快便答应了,遂道:“最近你可见过煜景?”
“煜景?”萧恒讶异,继而埋下了头,“自我离开后,便没再遇到过他。”
他没来找你?
宁易嘴唇翕动,差点把这句话脱口而出,煜景来找他干什么,找他寻仇吗?此事既已过去,何必又再提起?
“好,我知道了。”
宁易站起身子转身欲走,萧恒却道:“发生什么事了?”
宁易抬起眼眸看着他漆黑的眸子,脸上一片阴翳,道:“煜景半年多来,杳无音信,我们找不到他了。”
“什么?他去哪儿了?”
“不知道,所有该找的,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就是找不到他人。”
“你怎么不早说,”萧恒一把握住宁易的臂膀,“你不要着急,我这边也去找找看。”
宁易轻轻嗯了一声。
萧恒嘴唇翕动,他松开手,移开了放在宁易身上的眼眸,他想问,却又害怕得不到他的回答,可若不问,便没有一丝希望,他缓了缓,柔声道:“大师兄,他...他还好吗?”
宁易看向萧恒,萧恒却躲开了他的眼神,他害怕宁易还在记恨他,更害怕宁易闭口不言,转身走掉,可他并未后悔问出这句话,纵使得不到答案,他也将这句深埋心底的话给问了出来。
“他很好。”
萧恒的嘴角漾开了一个浅浅的笑容,宁易说完便离开了,萧恒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走到大门口,直到宁易的身影越走越远,直至化成一个小点儿消失不见,他才又转身回到大殿。
转眼又是一年冬天,柳雨深今年大部分时间都在山下找寻那人的踪影,曾经看到的每一个相似身影,他都上前拽住人家,结果却都不是他,他次次有了希望,却又次次让他失望,可他依旧相信煜景曾经说过的话,他曾说绝对不会离开他,所以他始终没有放弃寻觅。
阴云层层的天穹,加之寒冷的空气好似要将这世界冻住一般,路上行人将手放于衣袖中,行色匆匆,想着尽快回家免受冷风侵袭。
柳雨深带着宁易子舟来到蓉城街道上,想着就快岁旦了,给子舟买两身新衣裳。
“你这个败类,竟又来偷窃?”
话音一落,一位年轻男子从二楼仰面摔了下来,狠狠砸在三人跟前,这正是今年春日失手杀掉自己母亲的那个男子,他竟不知悔改,一错再错,柳雨深听见那人的声音已然无暇他顾,纵使是因过于思念导致的幻听,他也不愿错放任何一个有关他的可能。他倏忽抬头,足尖一点掠上屋檐,环顾四下,只见远处一个黑影一闪而过,他迅疾追了上去,一路追至城外荒野。
“你还要躲我到何时?”
柳雨深的声音夹杂着愤怒,在那人的身后响起,那身影却陡然停驻了,二人一前一后站着,柳雨深并未上前,他害怕眼前之人不是他,会让自己再一次失落,以往次次他看见与他相似之人都上前拽着人家,而这一次他却畏怯了。
二人站在原地久久都未开口,寒冷的空气好似冻住了他们的腿脚,柳雨深并没有上前一步,而那人亦没有退后。
柳雨深就一直盯着前方那道黑色身影,深怕一眨眼,那人就消失不见,他不想再等下去了,既然他不回头,那就自己上前,哪怕不是他,至少自己努力过,便不会后悔。
柳雨深抬脚来到那个男人的身后,他个头高了很多,肩膀也宽了些许,此刻的自己站在他的后面,倒显得自己矮了不少。
他沉默了半晌,悠悠道:“煜景,跟我回家。”
那人的眼眸逐渐湿润,脸上少了以往的少年稚嫩,反而多了一丝大男人的成熟感,他终于听到对方的声音,在多少个午夜梦回的日子里,他都是哭着醒来,他太想念那个人了,以至于自己只能偷偷的,远远的看着他,他不敢上前,不敢与他相见,在一起那更是妄想,纵使不能相见,能这样看着这个人,他也满足了。这一辈子回来不就是为了这个男人吗?为何老天总要捉弄于他,为何要这么残忍,天知道他此刻有多想转身抱着柳雨深,可他不能这么做,他若回头了,那他离开的这一年将没有任何意义,他只会给柳雨深添麻烦,只会给乘云阁带去灾祸,他从小就是个灾星,不然父母为何会丢弃他,为何这么多年以来都没寻着父母的踪迹。
煜景使劲将眼泪给憋回去,憋得鼻子发酸,喉咙发干,也不落下一滴眼泪,他正欲抬脚离开,手腕被一双强而有力的手给紧紧握住,那人柔声道:“不要走,不要离开。”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腔,握着煜景手腕的手却未有半刻松懈,他害怕这一放手,对方就会趁机逃开。
他站在煜景身后,二人也就一拳之隔,他发现他的身子在微微颤抖,他多想从身后抱着这个男人,可他害怕又是一场梦,害怕又是错认,可心底一直有个声音不停的喊着煜景,煜景,他心下一横,道:“你转过身来。”
柳雨深已然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等了半晌,那人迟迟不愿转身。
“你为何要躲着我?”
与此同时他便绕至煜景身前。
煜景猛地双膝跪地,道:“师尊,你为何要跟来,为何要来寻我,让我走吧。”
他哭的声泪俱下,心底最后一道防线彻底分崩瓦解,他曾经幻想了多少次与柳雨深的再次重逢,可每一次又甩甩脑袋,将这种希冀抹去,他是多想回到他的身边,可他又有什么脸面对他,面对乘云阁,他每一次看到柳雨深带着师兄下山,他多想也跟在他的身后,可那已然是不可能了,他不是不知道这一年来,柳雨深从未放弃寻他,而他却不能与他相见,他害怕自己站在他的面前,自己肯定舍不得走了,所以他只能独自煎熬,痛苦,时间会治愈一切伤痛,可谁又知思念越浓,伤痛越重。
柳雨深的眼眸红了,他蹲下/身来,捧起煜景冰凉已然泪湿的脸庞,柔声道:“你瘦了。”
泪水早已模糊了煜景的双眸,他抬起双手覆上柳雨深的手背,道:“师尊。”
他的眼泪止不住的簌簌落下,打湿了柳雨深的手,柳雨深慢慢靠近他,将他抱在怀中,柔声道:“煜景,不要走,不要再离开我了,我真的好想你。”
煜景感觉有几滴冰凉落在头顶,柳雨深哭了,他竟然哭了,他该有多伤心才会落泪啊,他颤抖着双手慢慢抱着柳雨深的腰际,将头紧紧贴在他的心口,道:“师尊,我也好想你,真的真的好想好想...”
柳雨深依旧紧紧的抱着煜景:“不要离开我了。”
他没听见煜景答应留下来,这话他便会一直说。
煜景靠在他的怀中啜泣着:“好,我不走了,死也不走了,纵使有人拿刀架我脖子上,我也不会再离开你了。”
柳雨深笑了,笑得很美,很温柔,就连晨曦,落日,都不及他半分美。
他等这一刻等了太久,方才慌神间以为这只是一场梦,可这不是梦,它就是真实的。
柳雨深道:“我们回家吧。”
煜景松开环在他腰间的手,抬起头来看着柳雨深满是柔情的眸子,道:“回家?”
柳雨深柔声道:“对,回家。”
他的眼神逐渐坚定,二人站起身来,柳雨深牵着煜景的手,泛着冰蓝光亮的月霜倏忽出现在脚下,煜景虽有一瞬间的狐疑,可霎时又将这疑惑抛诸脑后,跟着柳雨深踩上了月霜,二人一前一后站着,煜景想着不出片刻便能抵达乘云阁,可是行了很久,柳雨深却未有落下的意思,他不知道柳雨深口中的家在哪里,他也不愿想那么多,现在他们重逢了,他只想把更多的心思用在柳雨深身上。
只见前方有一处清湖,这不正是观雪亭吗?
二人落在湖边,柳雨深牵起煜景的手,原以为他要带自己去亭中坐坐,没曾想他却转身踏上了一条狭窄的甬道,前方一座山石挡了去路,柳雨深这是要带自己去哪儿呢。
他这样想着二人已然来到一处屋舍前,是一座红瓦木屋,屋前有座不小的院子,左右两扇房门一关,便隔绝了外界。
右手边的房稍大些,门上悬着一块红漆匾额,刻着木舍二字,看上去这屋舍并不算大,可也足够二人居住。
他盯着眼前的屋舍,心底竟涌起丝丝蜜意,道:“师尊,这是...”
“我们的家。”
柳雨深接上了他的话。
煜景有些不可置信,在他还未反应过来之时,柳雨深便拉着他来到左手边的房门前,伸手推开房门,这里竟是厨房,那...那间木舍应当就是卧房了吧。
柳雨深道:“脱衣服。”
煜景抬眸望着他,眸中有些疑惑,转而换上一副嬉笑的模样,道:“师尊,我这才刚回来,你就这样...不好吧。”
煜景的话虽戏谑,可柳雨深并没有像以前那般生气,眼神还直勾勾的盯着他,道:“你脱不脱?”
“这天儿这么冷,”煜景回头望着外面,继而又看向灶台,“而且这里是厨房,没床没被子的,我怕师尊着凉。”
柳雨深不想再听他多说一句,转身走到灶台边,将两个桶里的水哗啦啦的倒进锅中,盖上木盖,便坐在了矮木凳上,取出火折子,‘呼’轻轻一吹,火折子便窜起火苗,拿着火折子点燃了手中的柴火,他将柴火放进灶里,又添了些木块进去,火势变得更旺了。
煜景垂眸看着柳雨深,道:“师尊,你烧水做什么?”
“洗澡。”
煜景这才知道方才他让自己脱衣服是让自己洗澡。
不多时锅中的水便咕噜咕噜的响了起来,柳雨深起身将水舀在桶里,锅中还剩了些热水,他盖上木盖,继而道:“走了。”
他头也不抬的拎着一桶水便离开了厨房,煜景将另一桶水也拎上,紧随其后,二人来到隔壁房中。
二人将桶里的水倒进浴桶,转身又离开了屋子,来到一处井边。
柳雨深将桶放在地上,道:“打桶水上来。”
煜景拿起一旁的绳子系在桶的手拎处,他微蹙着眉头,咬定牙根,甫一用力,将整桶水拎了上来,紧接着又再打了一桶,二人将两桶冷水提进屋子,柳雨深倒了一大半的冷水进去,伸手试探水温,转身去关了房门:“刚好,你赶紧脱吧,不然待会水冷了。”
谁知煜景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方才他废话那么多,硬是不愿脱衣服,若换了以前柳雨深让他脱,以煜景的性子,估计得乐的一蹦三尺高,今日为何一再推脱,他望着煜景,冷声道:“你是自己脱,还是我给你脱?”
“师尊,我就不洗了,要不我来给你洗吧。”
他说着就将手伸向柳雨深的腰际,柳雨深一把拽住他的衣襟,用力一扯,他身上的衣衫顿时化为碎片落了下来,煜景吓得心头一窒,想要护着身子,却已来不及了,他只能呆呆的站在原地,他的整个上半身都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柳雨深瞳孔骤缩,呼吸一滞,煜景的身上全是大小不一的刀伤,就连手臂也是深长的痕迹,旧伤上面添新伤,有的伤口已然干涸,而有的...就如刚划过的一般,好似都在浸着血液。
柳雨深的喉间好似堵了异物般,让他在此刻难以呼吸,今日这是怎么了,怎么总被沙子迷了眼,他摸上煜景的身体,指尖轻轻拂过他的某一处伤痕,看着这道道痕迹犹如一把利刃,剜进了他的心脏,将他的整颗心给剁成了渣滓,让他痛不欲生。
煜景慢慢抬手握着放在心口的手,抬起另一只抚上柳雨深的侧脸,道:“雨深...”
“别说话。”
柳雨深抽回了手,捞起水中的帕子,发现水有些凉了,道:“你在这儿等着,我再去打点热水来。”
柳雨深说完便转身离开,很快又拎来热水倒进浴桶,他拿起水中的帕子将之拧干,轻轻为他拭去伤口边的血迹,一点一点的,很轻很柔,犹如对待珍爱之物般,深怕稍一用力弄疼他了,柳雨深想骂人,甚至连打人的冲动都有了,他不知道煜景这伤是如何来的,他怎么也想不明白,现在四海升平,八方安定,怎有纷扰?再说了,依煜景的修为,谁又能将他伤成这样。
他轻轻为煜景擦拭着身子,煜景看着他泛红的眼眸,心疼压过了伤疼,当柳雨深看到他后背亦是累累痕迹,他并没有过于讶异,因为他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只是此刻一把利刃又在他心上狠狠划了一刀,他的眼泪在极力忍耐着,连手都有些颤抖,现在天儿这么冷,他只想快速为他擦拭干净。
当一切做好之后,柳雨深从柜子里取出早已为他备好的衣裳,替他穿在身上。
此时,天已然暗了下来,柳雨深道:“你去床上睡会,我做好饭叫你。”
煜景一把拽住欲走的柳雨深,柳雨深的双眸早已通红,垂眸望着地面。
“师尊,我不饿,”煜景看向紧阖的大门,“外面天已经黑了,我们歇下吧。”
柳雨身柔声道:“好。”
煜景躺在里面,张开手臂,示意柳雨深枕在他的手臂上,柳雨深却拿开他的手,自己躺了下来,煜景想从他的颈下伸过去,搂住他,他却再次拒绝。
煜景撇了撇嘴,道:“雨深,我想抱着你睡。”
“什么时候你的伤好了,什么时候再抱着睡吧,”柳雨深说完便阖起了眸子,原以为煜景还会再说些什么,结果他并未接话,“抱着睡会压着你的伤口,你躺着睡,这样伤口才好的快。”
煜景听了柳雨深的话,随即便平躺着,他侧过脑袋看着侧身对着自己的柳雨深,他的嘴角漾开一个极为温柔的笑容,他抬手摸上柳雨深稍有透红的脸颊,他慢慢靠近他,在他脸颊上落下一个浅浅的吻,之后便躺下歇息了。
这一晚是煜景这一年来睡得最安稳的一晚,自从他一年前离开柳雨深之后,就再也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他无时无刻不再想着这个人,每一时,每一刻,脑子里无一不是他,终于今日他们再次重逢了,他再也不会离开这个人,永远不会,他们有了一个家,有了属于他们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