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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46章 ...

  •   关于艾卢姆知道操作共享定位这件事,要追溯到她和季春奶奶和桂花奶奶“厮混”的那几天——

      季春奶奶住处,三人各坐一张小板凳,在风扇前边吹风边研究手机。

      “自从没了老伴,我是乐得清闲了,就是没什么消遣的东西,哎呦,那个无聊哟。”

      “我们这条街,以前住得满满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陆陆续续的,一户接一户地搬走,我的那些朋友都说跟着孩子去享福了。”

      “孩子有孩子的生活,我懒得去那些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就喜欢待在这里,桂花在,老张在,十号的孩子在……现在还多了个妹妹。”

      季春奶奶怎么看艾卢姆都喜欢,拿她那台老人机操作着,点开了信鸽。

      她问:“妹妹,上次和你说的信鸽,你让那群年轻人帮你下载了吧?”

      “当然。”艾卢姆自信地展示手机界面。

      桂花奶奶竖起大拇指:“你动作真快,学得也快。”她摸出手机,眯着眼睛看屏幕,寻找这款新兴的聊天软件,“小艾妹妹,你的电话号码是多少?加个好友吧。”

      艾卢姆熟练地报出一串数字,桂花奶奶和季春奶奶的老人机便此起彼伏地响起了拨号声。

      “瞧我这记性,忘了,妹妹,麻烦你再报一遍。”

      而两位老人的记性不太好,因此艾卢姆放慢语速,那拨号声便随着她的播报声变得一致和谐起来。

      要说她的手机,还是那个娃娃脸警官送给她的,本来还有电话卡,但是她决心再也不回养老院,出逃的那天就取出电话卡踩个粉碎了。

      至于现在的电话卡哪里来的……

      “动作真快,是谁给你办的卡?”桂花奶奶开口问道。

      “江雪侧。”艾卢姆脑中浮现江雪侧递来电话卡的样子。她没想到,自己只是在他面前提了一嘴,没过几天就见他把这东西呈了上来。

      她能指望那三个恶魔和那一个笨蛋为她做什么?还是江雪侧让她面上有光。

      不得不承认,她还是挺喜欢他的。

      果然,季春奶奶和桂花奶奶你一言我一语地夸赞起江雪侧来,并表达了对她的羡慕。

      “那孩子可真懂事啊,妹妹,你有这么多人陪着,每天一定热闹得不得了吧。”

      “真不晓得十号那个老江夫妇……哦,你不知道吧,就是那孩子的爷爷奶奶,竟然宁愿跑去养老院也不要留在这儿,还是亲闺女亲儿子给一起送去的,走的那天动静那么大,唯独不带上那孩子……”

      “你来到这儿算是来对了。老伴贴心,孙子可爱,亲人在身旁,还有这么几个优秀的年轻人……时间久感情深了,更加不是亲人胜似亲人呐。”

      老人家絮絮叨叨,话里暴露了他们的口是心非。

      说喜欢一个人待着乐得清净,其实还是害怕孤单吧,要算真实年纪,她们可要比艾卢姆大上四轮不止,这漫长的时间,经历了她所没经历的人生,最终还是害怕孤身一人吗……

      不过,他们说的老江夫妇,不会是之前在养老院见过的那对……他们怎么会喜欢去那种地方?

      回忆那对老夫妇不苟言笑的脸,艾卢姆无法理解,待在江雪侧身边能比那种地方还难熬?

      桂花奶奶又开始分心去揪自己花白的头发,被季春奶奶打断:“姐妹们,我孙女教给我一项高科技,今天我也教给你们。”

      于是三个脑袋又凑到一起。

      “这个,叫做共享定位,你们要先这样……”她慢吞吞演示一遍,在同艾卢姆的聊天界面找到【共享定位】功能,按下确认键,“小艾妹妹,你要加入我。”

      艾卢姆学习能力很快,按照她的指示加入共享位置。

      屏幕上显示出地图和带着他们二人头像的两个箭头。她转动身体,箭头便也跟着一起转头。

      好新奇的玩意儿。艾卢姆挑眉:“我以为这机器和上了年纪会发声的板砖没有区别。”毕竟是见识过织意他们的“高级”触屏手机的人,心底自然也对这老人机有些看不上。

      她该向它道歉。

      “可别小看了咱们用的这三只手机。”桂花奶奶拍拍艾卢姆的手,认真道,“它们的字体有那么大,嗓门也有那么大,不正方便我们看清楚听清楚吗?更别说这里头的功能还别有洞天呢。”

      艾卢姆点了点头:“有道理。”

      季春奶奶高兴地看着屏幕上的箭头:“以后,有了它,就能知道我们离得远还是近,就能知道我们各自都在哪里了。”

      两位老人哈哈笑了起来,又叽叽喳喳研究起其他功能,艾卢姆求知若渴,再度加入进去……

      那么,分明学会了这样高级功能的艾卢姆,分明记得在和莫离塔的聊天界面打开了【共享定位】的艾卢姆,怎么会失手呢?

      艾卢姆不愿接受事实。

      她沉浸在失误和失去一只手机的事实中,没有注意到莫离塔已经带着一伙人出了网吧,走下了铁楼梯。

      “艾,艾卢姆……”她被莫离塔的声音拉回思绪,但他的语调听上去不大对劲,于是她朝着那方向看了过去。

      第一个印入眼帘的是宋竹央,再然后则是一个意料之外的男人——

      把他们送进养老院的罪魁祸首。

      她不记得他的名字,却永远会记得那张脸。

      “果然,艾奶奶也在。”蓝映语气了然,又带着点无可奈何,“难怪找不到你们。”

      此刻,他的声音动作表情在艾卢姆眼中全都放慢了,当初,这男人就是这样满脸关心、满口操心地把他们送进了养老院。

      这十恶不赦的家伙!追过来了!

      她警惕地盯着蓝映,悄悄后撤,因为高度紧张,连后背的疼痛都短暂地忘记。

      蓝映怎么会看不出她的不安和害怕,刚才莫离塔一见到他,忘了情般地惨叫着,让他立即反省起自己来。

      也许是第一次见面时被自己当作小偷,又差点进了收容所,给他们留下了心理阴影,还是说在养老院遇到了什么,让他们有了心灵创伤,以至于见到他就如临大敌。

      他主动离远了些,安抚道:“艾奶奶,不要害怕,我不会再对你们做什么,宋先生已经告诉了我你们现在的情况,你们两位都有了妥善安排,这是好事。”见艾卢姆僵硬的身体有所放松,他又道,“以前我只想着收容所的环境太差,想给二位找个更妥当的住处,考虑得太少,真是对不起。”

      蓝映观察到面前的老妇人虽满头大汗,面颊带着热出的不正常红晕,唇色却透着苍白,站立的身体微晃,维持着面向众人的姿势,姿态却很不自然。

      他能闻到若隐若现的血腥味,心下一惊,虽不确定这味道来自于哪里,却还是为了心中的猜测上前,没有靠得太近:“艾奶奶,你受伤了?”

      离得近了,那股味道似乎……

      嗯?

      再闻闻……

      变淡了。蓝映确信,离她越近,血腥味反而越淡了。

      艾卢姆的身后痒痒的,她抓抓后脑勺,发觉被磨秃的小块已经长出头发,在她指尖迅速生长,有了生命似的,十分诡异,她又去摸后背的伤口,除了破碎的布料,那里一片光滑,连血痂都摸不着。

      她不记得自己有这种自愈能力啊,莫非是得到了哪位神明的庇佑吗?无畏的艾卢姆?利坦奇哟,正是因为你那无人可比的英勇,有着这世界从未见过的高尚道德,卓越,强大……

      “老太婆,不要挡道。”

      阿么一把推开了艾卢姆。

      抱着小鱼儿的莫离塔登时炸毛,追上去,颠得怀里的小鱼儿脸颊肉都抖了起来:“你这年轻人,怎么和长辈说话呢!”

      阿么不想理他,不耐烦地催促:“后面的!不是要去大本营么!还不快跟上!真是的,叽叽歪歪吵死了……”

      “我已经通知同事密切关注你们说的车型,他们正往那边赶,几位还是回去等消息吧。”蓝映要保证宋竹央等人的安全,自然不会让他们同去,“我们一定会把江先生带回来的。”他从几人对话中大致判断出事情的经过——

      江雪侧先是上了阿么的当,而阿么作为组织的一份子,一直被顶头上司密切监控,由此中途被网吧老板截胡,现在,江雪侧正被他们驱车带往基地。

      骗人钱财不够,现在还要上升到侵犯人身自由吗,必须要让这些罪犯受到惩罚。

      但……还是有奇怪的地方。蓝映的视线扫过宋竹央四人,思考着假如剔除他,这件事会是怎样一个走向,假如没有他……

      “喂!毛蛋!想什么呢!走着去太慢了,你有车么?”又是阿么打断。

      蓝映点头:“有的。”

      “在哪里?”

      “在公园对面。”

      “搞快点!”

      “等等阿么!横穿马路很危险!”

      他们就这样扔下宋竹央四人,一前一后地往马路对面跑,仅仅给他们留下背影,仿佛相信他们真会如蓝映所说“回去等消息”。

      莫离塔愤愤不平,想要挥拳,却碍于手里还有个人形幼崽,只得跺了跺脚:“就这么丢下我们跑了,真不厚道!”

      艾卢姆还在摸自己的头皮,新生的头发发质更好,她坚信自己没有摸错,又沉浸在沾沾自喜之中。

      “真正的风头是夺不走的,比如艾卢姆?利坦奇,即便小小出手,也立即能得到神明的青睐,嗯哼。”

      小鱼儿将她自恋的心声读了出来。

      他总是冷不丁来一句不符合人设的话,莫离塔早已习惯,嗯哼,总之,哪些话不像这位大人的风格,那就一定是艾卢姆心中所想的喽。方才还在发火的他立刻嘿嘿一笑:“嘿嘿,小鱼儿大人说的是。”不过,只要用上这栽赃嫁祸的方法,就能成功替艾卢姆解围了。

      正洋洋得意,路对面停下一辆汽车,打起了双闪。

      艾卢姆语气酸溜溜:“这就是他们的车吧。”

      莫离塔也羡慕地望着,却见宋竹央自顾自也往马路对面走,于是疑惑地叫了声:“嗯?主人?”

      那辆车仍停着,没有要走的意思,车灯扑闪扑闪,在艾卢姆和莫离塔眼中格外像在炫耀,更像在挑衅。

      而宋竹央依旧一言不发地迎着那挑衅前进,在莫离塔眼里,就是要主动出击。那沉稳冷静,迎难而上,高大的身影,是多么坚实可靠,整个人都散发着英雄的光辉,让莫离塔和艾卢姆陷入这难以抗拒的魅力之中。

      “劫车…劫车……”

      “劫车,劫车!”

      “劫车!”

      “劫车!!”

      “劫车!!!”

      二人追随着宋竹央的背影,呼喊口号的声音越来越大,就差振臂高呼,雄赳赳气昂昂地穿越马路,那辆车近在咫尺,车灯终于停止闪动,想必是感到害怕,臣服于他们的威压。

      宋竹央绕到副驾驶,拉开车门,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看得莫离塔和艾卢姆热血沸腾,虽然不理解为什么不直接把驾驶员赶下驾驶位,料想宋竹央应当是没有驾照,于是也鼻孔哼气地拉开后车门,敏捷地翻了进去。

      宋竹央瞥了眼后座演动作戏的二人和被迫加入的小鱼儿,系上安全带。

      “尾号多少?”

      “1430。”

      司机启动车子,导航系统响起“前往庆春商业大厦,预计三十分钟”的机械女声,他提醒后座:“后排的客人把门关紧,系好安全带,准备出发了哈。”

      原来只是宋竹央打的车。

      他们霎时偃旗息鼓,与此同时,尴尬的空气在后排弥漫,宋竹央总算开口:“还劫车么?”

      二人摇头没敢说话,唯有小鱼儿幽幽读出艾卢姆的心声:“所以我就说,要少看江雪侧放的那些电影。”

      额,这些人在说什么啊?司机瞄了眼后视镜,不明所以。

      几分钟后。

      “欸?小哥,这条是老路的呀,我开不了。”

      车子在不平整的石子路上前进得有些吃力,他们走的这条路七拐八绕,偶尔出现的民居都打着“危房”标志,半个人影都没有。

      终于到水泥路,司机放慢车速,让车子从狭窄的路段挤了过去。

      他看了看宋竹央,又埋怨道:“怎么会大路不选挑这条路的呀?路上坑坑洼洼都没人修的,鸟不拉屎,连监控都看不着一个……”

      宋竹央搭在腿上的手指轻敲,听完他的一通抱怨方才开口:“麻烦您按照这条线路走。”

      见司机又要发作,他道:“加钱。”指尖不紧不慢敲着,像是倒数计时。三,二,一。

      便听司机不情不愿道:“行吧,算我倒霉。”

      宋竹央拿出手机,低头放大导航上的地图。正如司机所说,这是一条几乎被废弃的老路,在地图上甚至看不见沿途有被标记的商铺,他们将通过沿河的窄小道路,将驶过废车场外的泥地,还会穿越桥洞……

      庆夏路58号——强劲网吧,庆夏路12号——名人网咖,庆夏路201号——东西便利店,庆夏路03号——银鳕鱼美容店。

      这些都是先前那赌徒去过而地图上没有标注的地方。

      【我不知道我去的哪个是大本营。强劲网吧的店员,一个叫老牟的,替我们在不同地方组了好几次局,有时候是网咖,便利店,有时候是美容店,赌博其实和做生意没有区别,有时能挣,有时会亏,他们做生意,我们赌博,算起来,我们和他们还算老本行。】

      【后来,卖房的钱都不够赌了,有人推荐我去网贷,我借了钱,相信这是一种投资,等到我发财,别说是我老婆,哪怕是那些不怎么往来的亲戚,也得心服口服,像只狗一样凑到我面前来。】

      【有一天,一直和我“做生意”的其中一个人给我看了他的最近入账——整整十万,只花了三天,他就赚了十万,在我的苦苦哀求下,他终于同意引荐我。】

      【我坐上一辆面包车,他们会蒙上我的眼睛,每次出发,车子里都会坐上四个人,而每一次来的人也都不一样,大概过十分钟,车会停下,下了车还要走过一段路,我记得还要下台阶,摘下眼罩的时候,我就已经在那个巨大的地下赌场了。】

      【这件事我没和其他家伙说,因为他告诉我,好事让太多人知道就会成了坏事,起初,我赢了很多钱,但是在网络上我的运气就不太好,在网络俱乐部十有九输,所以我坚信,地下赌场的磁场更加适合我。】

      【我不再满足,但那地方每周只能去一次,等待的期间,我早就口袋空空,要把输的钱再赢回来,只能靠更高的投入,靠更好的运气,更好的磁场,但这些我暂时还没有,这时,庄家说,我可以投资。】

      【没错,投资赌场,他们操作,我只用坐享其成,这是世界上最完美的事,不需要运气,不需要磁场,只需要投入,我只需要拿到五百万。】

      【但我再怎么凑钱,最多只有一百万,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对了,我想到了办法……】

      这是那名矮个子赌徒的部分自述,他并非娓娓道来,在厄若修琉希力量的影响下,他那无数在心底似乎埋藏成茧的秘密羽化,爆裂般从他口中飞涌出来,使他自述的语速语调快而机械,密密麻麻,如同这夏日怎么杀也杀不完的恼人的虫鸣。

      但宋竹央的记性很好,记忆这种东西,就算以语言的形式呈现在他面前,他也能掌握每一个细节。

      宋竹央双指收缩地图,看着地图上属于自己的圆点移动。过了一会儿,抬头看向右前方,看见躲藏在巷道里,墙上的漆字门牌号都快剥落的101号一闪而过。

      贪心的人啊,以为沿途设立的是哨卡,殊不知成了他的指示牌。

      手机熄屏,宋竹央手肘搭在车门,脸靠在手背,望着前路,那样子看起来懒洋洋的。

      车里很安静,空调冷气打在刚刚出了满身汗的莫离塔和艾卢姆身上,让他们渐渐感觉发冷。

      莫离塔抱紧了小鱼儿。小孩子的身体软绵绵的,像个大型暖手抱枕,让他觉得暖和又舒服。

      他扭头看了看艾卢姆,见她抱着手臂,倔强地缩在窗边,企图借副驾阻挡冷风,于是掐着小鱼儿两腋把他递了过去。

      艾卢姆露出嫌弃的表情,用口型道了声“不要”。

      真是可惜。莫离塔把小鱼儿重新塞回了怀里。他又担忧地看了几眼,最终挪动自己的身体,直到紧挨着艾卢姆,如同贴在她身上,方才满足地用下巴蹭蹭小鱼儿头顶。

      暖意传来,冰凉的身体迅速回温,这次艾卢姆没再抗拒,只是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车子时不时颠簸,没人说话,后排挨着的两人被困意打败,沉沉睡去。小鱼儿的姿势就不是很舒服,他被勒得紧,呼吸得艰难,嘴唇又开始一张一合,发出微弱的“啵”声。

      “停车。”

      “你这人,怎么中途改目的地呢。”

      “加钱。”

      “欸欸,我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多没意思,不是钱的事……扫我收款码吧。”

      交谈声吵醒了后排的莫离塔和艾卢姆。

      往外看,没有车水马龙,高楼大厦,和江雪侧家所在的街道像,但更加破败,多是低矮房屋,错落分布,显得入口的道路更为狭窄。

      这是一座小村庄,似乎被废弃在城市角落,唯有村口立着的铁牌昭示它的身份——云霞村。

      他们下了车,站在村口,迷茫地对视。

      宋竹央问:“还记得那辆车的车牌吗?”

      “记得很清楚,主人。”莫离塔睡眼怔忪的,努力清醒地回答宋竹央的问题。

      “好。”

      快到午间,天色却阴沉下来,面前的村子一片萧瑟,半分看不出符合所谓云蒸霞蔚的色彩和美丽。

      他们一路往村里走,宋竹央在前,莫离塔抱着小鱼儿跟着,艾卢姆则警惕地四处看。

      平坦的地势,周围没有依山傍水,不知赌徒所说的地下赌场会隐藏在哪里,要走台阶,大概是某处的地下室。这地方分明很久没人居住,看不出半点生活痕迹,曾经作绿化的植被也野蛮生长,乱七八糟倒在路边,有的死在人院里,依旧挺着枯瘦僵硬的身体。

      他们安静地走着,周围连鸟叫都听不见,莫离塔看见宋竹央的背影,不安的情绪平息,鼻尖传来汽油味,他跑了几步,嗅到宋竹央身上传来的清香,舒了口气。

      主人香香的,真好闻。

      他时不时伸长脖子吸一口香气,简直像个变态,连艾卢姆都看不下去,眼不见心不烦,扭过头去。

      吸得入了迷,没注意前方的宋竹央停下脚步,莫离塔猛地撞上了他的后背。

      他没注意力道,令小鱼儿额头也被撞得红红的,小鱼儿伸出小手,短短的手指在额头挠了两下。

      “是那辆吗?”宋竹央没有责怪,在莫离塔额头轻敲了两下,让慌张的莫离塔冷静下来,“莫离塔,是那辆面包车吗?”

      他很少叫莫离塔的名字,乍被点名,莫离塔感到自己像只被驯服的猫,立即竖起尾巴向主人示好。

      顺着宋竹央的视线,他看见挂着云霞村村民办事处牌子的老房子,铁门半开,那辆熟悉的面包车正停在院子里头。

      莫离塔辨认完车牌号,点头道:“就是那辆面包车。”

      “该死的!原来在这里!”艾卢姆愤愤上前,冲着面包车挥拳,“破车,还我手机。”

      —

      这是间很小的屋子,小到再多几个壮汉都无从落脚,书本大小的窗还拦上铁杆,切割光影,落在地上像是另外一间虚影构成的监狱。

      织意被绑在椅子上,右脸红肿,他腰包里的几张现金和银行卡被洗劫一空,空包被随手扔在地上,踩得脏兮兮的。他垂眸,有些虚弱地靠着,直到面前的男人再次大声辱骂,方才受惊地抬眼。

      “艹你娘的!密码!我说密码你听不懂人话吗!”

      壮汉把腰包捡起,狠狠甩在织意脸上,拉链打在他眼角,他朝一旁瑟缩,疼得睁不开眼。

      织意可怜巴巴地回:“好痛,我不是已经告诉你们了吗?”

      “错了!错了!你听不懂人话吗!你小子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你们好没耐心,为什么不再试试?”

      “你他妈......”

      壮汉还想动手,被男人拦下,这男人正是先前的网吧老板,原想把织意带到这里后泄恨一番,不料腰伤更痛,只得给了他几拳,到一旁揉着腰去看其他人“拷问”织意。

      他凶相毕露,抬脚在织意小腿踹了两下,对同伴道:“这小子就是故意报假密码想让银行卡被锁,死到临头还动小心思,别对他客气。”

      “我倒是想下重手,没想到这小子这么难搞,喂,你说咱们在这耗着,他家里人发现他不见报警怎么办?”

      “怕什么,我有办法。”

      男人眼神阴冷,威胁织意,“你不说,我就去找你姐姐,你先前说自己和家里人闹矛盾离家出走对吧?那就永远不要回家了,像你这种人我见多了,毫无用处的废物。”

      他转身离开,封闭的房间因房门打开而稍微透进一点亮,但外头天色阴沉,云层攒动,很快又只落下几丝沉沉的天光,壮汉们紧随其后,“砰”的关门声后,织意陷入一片空寂的灰暗之中。

      他脸上那种可怜的神色消失了,舌尖舔舔唇角的伤口,惊讶地,轻轻地说:“血的味道。”他不是没流过血,只是有了味觉后再尝,才知道魔法所说的那种在口腔发锈生涩的感觉原来是这样。

      他们用几条粗麻绳捆绑他的身体,勒得他胸腔都被挤压得难以呼吸,稍稍一动,四肢便错位般疼痛,发出关节挪动的脆响。

      织意往外看,几个人在外头,看起来守备松懈。

      他想了想,低下头去,那一瞬,仿佛双脚悬空,他像坠落到一半堪堪被拉扯,意识却纵深跃往深渊,一阵天眩地转,他集中精神,看见地底下,无数根线条来回走动,比树的枝叶还要眼花缭乱。

      这回他才觉得难以忍受了,紧紧闭上眼睛,缓解那股头昏脑胀。

      “原来都在下面。”织意仰头,呼吸几个来回,再度睁眼。

      他企图以自己为中心拆解这整个基地——自他眼中。隐匿对他来说没有作用,那些墙壁、泥层、门窗,视若无睹。

      可是最近,随着听力衰退,他偶尔会对那些复杂凌乱的线条感到头疼,仿佛是在告诉他,他正渐渐失去对视觉的掌控力。

      那些线条能为他勾勒整个世界,它们多么纯粹,多么简单,只要他想,只要他专注一些......织意全神贯注,扫描这栋建筑以及建筑之下隐藏着的巨大空间。

      食指的纹路开始发烫,金银光不再,散发出一阵黑芒,这股灼热不分青红皂白,连带着身体的主人一同攻击,烫得他手指迅速红了起来。

      他不顾手腕钻心的疼,反手抓住粗麻绳,与此同时看清了这地方所有人所处的位置。

      建筑背面的一楼仓库是他所在,仓库外四个人留守,地下有三十个人。

      还有......大门外有四个人。

      麻绳断开,织意深吸一口气,待到身体适应疼痛,伸手描绘那熟悉的线条,低垂的眉眼落下柔和的眸光。

      “是他们。”他知道他们会找到他。

      在面包车上,壮汉的身体阻挡不了他的视线,不怀好意的凝视和沉重的呼吸困不住他,他能看见属于少女的身影迅疾奔来,越来越近,奋不顾身扑进车底,绑上东西。

      织意静静看着远去的,倒在地上的艾卢姆,看见莫离塔跑了过来,方才慢慢闭上眼睛。

      其实,找不到也无所谓。

      织意收回手,站了起来,又舔舔嘴角,舌尖的味道淡了,他摸摸伤口,不笑时下垂的眼尾使他看起来有些委屈。他想,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来到这里都不会比他更适合。

      “捉老鼠,我很擅长啊。”织意看向地底,蹲下身,在地上敲了敲。

      自然敲不出大动静,厚厚的土层砖层隔绝了上下两个世界,在那群人眼中,砖土可以为他们缔造金钱王国,在看不见,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他们为他人的失败欢呼,为他人痛苦的求救感到快乐,怎么听得见这微小的声音呢。

      “找到一处□□,把虚假的光灌进去.....”

      织意将掌心贴上地面,从他烙印中渗出的暗色穿透阻碍,在地下,欺诈犯们的栖息地,渐渐凝成黑雾。

      说到把魔法变成雾气这回事,还是他从央先生那儿得到灵感的呢。

      织意更加愉悦,让那黑雾悄然弥漫,渗透到这庞大地底的所有角落,无孔不入,缠绕吸附,他看着地底逐渐躁动起来的线条,感受巢穴中因躁动而更加明显的生息,操控那些无形的生机融入他所凝造的轨迹中,收束力量,黑雾结成锐利的尖刺,刺穿供电系统。

      这下,变为他们发出那些外界所听不见的,竭力却微弱的求救了。

      织意低声自语:“等到他们只剩一条线/路,那时像钓鱼,钓出一长串,几乎数不尽的鼠来。”

      外头的守卫开门冲了进来:“喂!你干嘛呢!绳子怎么......”

      未等他说完,织意已经抄起那曾绑过他的椅子,快准狠地朝他面门砸了过去。这拿椅子砸人的准头,很可能是拿莫离塔和艾卢姆练出来的。

      椅子被剧烈的碰撞砸断,更别提守卫□□之躯,后果自然是头破血流,昏倒在地上。

      织意认真地挑出两条椅子腿,走了出去。

      他可没忘记,要先把这群人揍得鼻青脸肿才行。

      地下已经乱成一锅粥,突如其来的黑暗让众人陷入恐慌。起初是寻找备用电源,但伸手不见五指间,连方向都找寻不到,无头苍蝇般碰撞,摔倒,受伤,似乎这片黑暗酝酿着无处可逃的灾难,这些地底下的“老鼠”们便发自内心地恐惧起来。

      “不要慌张!只是停电而已!”方才惩戒过织意的网吧老板摸索到桌角,借着这点依靠稳住身体,大喊着试图稳定众人的情绪。

      随他一同而来的黑背心壮汉被撞得心烦,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道:“门都找不到!”

      网吧老板捣鼓手机,手指摸到侧边按键,无论怎样去按,那本可以用以照明的手机始终黑屏。他暗骂一句,又大声指挥:“都把手机拿出来照明!”

      “手机……手机怎么死机了……”

      “我的也是……”

      “我的手机打不开啊!”

      七嘴八舌,都是同样的回复。电子产品在这紧急时刻派不上半点用场。

      真是见鬼了。

      从没发生过这样的事,他们没有其他备用的解决方案,只得盲目而小心地走着,说不定能靠着一些物品找到出口的方位。

      “小心一点!离出口近的稍微摸索一下,其他人不要乱了阵脚待在原地,我们上面还有人,一会儿我数到三一起喊’停电了来开门’,找他们来帮我们。”

      男人冷静地指挥,“三……二……一。”

      倒计时尾声落下,其他人便按照他的指示一同喊:“停电了来开门!”

      如此反复,不知喊了多久,始终没等到回应。

      有人不耐烦地抱怨:“搞什么啊,怎么喊了这么久没动静。”

      “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就守个人能有什么事,人还能自己跑出来把他们全打晕吗?”

      “艹,我记得出口很近啊,怎么找不到门。”

      “先别吵,有没有听见声音?”

      这“听见声音”的言论一出,周围的人全部安静下来,用耳朵去探查动静。

      从某个位置,似乎是从岩层缝隙中传出闷闷的敲击声。

      由于不清晰,如同四面八方都有,使得这群人不停转动脑袋,耳朵作雷达,寻找接收这敲击的信号。

      但最终还是眼睛率先成功,只因那声音消失,随之而来的是一丝光亮从缝隙透进来。要来到他们所处的地下需要走过旋转而下的地下阶梯,这样涡旋的设计是为了让他们更加隐蔽,地面的光也会爬楼梯,到它也爬不动,在天光探索不到的地方,他们方将足够安全地完成事业。

      外面的通道没有停电吗?看来有人来帮助他们了。

      意识到自己的大声求救大概起了效果,他们朝着那微弱的光线移动起来。

      腰又隐隐作疼,男人扶着腰,行动迟缓,他能感受到身边人走时窸窣的动静,这点微光不足以看清所有,因为遥远,反而让他更加不安。

      在不安之中,他抓住一丝异样。

      妈的,有点奇怪。

      “等……”男人想向同伴表达疑惑。但他的声音如同方才骤然被消灭的光明,瞬间被掐灭。

      头部被重击,袭击者似乎带着敲碎他头骨的决心,狠厉地击碎了他的意识。

      男人无法反抗,倒在地上。

      织意早已潜入进来,在他展示自己的领导风范时,他正站在他身后欣赏这出色的表演。

      黑暗是他的主场。

      他悠然散步,习惯使然,手中的椅子腿像盲杖,被他时不时在地上碰着,听上去就像沉闷的敲击。

      这次,他没打算为这群老鼠在天空下唱祈祷歌。

      椅子腿离地,依旧是那张不变的,柔情的面庞,被一点点光涂抹,同黑暗一起糊成一团。举起,落下,他举起他的“画笔”,为那些他眼中丑陋的线条增光添彩。

      那些人一个个倒下,有的碰倒物件,终于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幸存者们推开了门,争先恐后循着光逃了出去。

      假如有胆大的回头,便会发现站在那里边的不过是个背着腰包的单枪匹马的年轻男人。但这些显然已经不重要,他们无法忍受失控的一切,本能地逃往广阔明亮的地面。

      织意本想跟出去,但耳边总有呻吟声响起,倒在地上的人之中有的开始挣扎起身,他扭头看看,重新抬起了手中的椅子腿。

      —

      “这宝贝真不耐用,不会是到半途没了电才没能发送定位吧?”艾卢姆蹲在地下基地的地上入口边上捣鼓手机,有些郁闷。

      莫离塔也蹲在她边上:“安心啦,虽说过程不如意,但结果是好的呀。”

      “是这个道理没错。”艾卢姆还是不高兴,话是这么说,但信心十足地行动后却得知半途而废,总归会有些不甘心。

      她眼神一转,看到小鱼儿蹲在宋竹央脚边玩沙子,很快又拔了几根草在眼前举着看,作势就要把草往嘴里塞。见状立即冲过去抱起他,拍掉他手里的草,凶巴巴教育道:“什么东西都往嘴里塞,小心吃坏肚子!又不是小孩子了!”

      的确不是小孩子了的小鱼儿眨巴眼睛,脏兮兮的手在她衣服上擦了擦,又立即惹毛了她。

      莫离塔哈哈大笑,险些没蹲稳:“艾卢姆,还有谁比你更像小鱼儿大人的监护人。”他站起来,“你看,你现在抱小鱼儿大人的姿势多专业呀。”

      可恶,条件反射了,这怪物,又用这副皮囊装模作样了。

      她没想到自己也披着皮囊骗人,儿童和老人,也不知谁看着更能欺天罔人。

      小鱼儿在她心声中挑挑拣拣,挑出一句话来:“话说,为什么只有他拿着棍?”这话中的“他”是谁明显,就是手持另一条椅子腿的宋竹央。

      三人一齐看向宋竹央。

      他正垂眸看手里的椅子腿,眼睫根的小痣露出来,在银框遮挡下若隐若现,织意留给他的“武器”粗长,可以看出比之普通人家里作为家具的椅子更加原始结实,椅子腿断口处不尖锐,兴许他是把不太容易刺伤人的那根送给了他。

      原先守在仓库门口的三人在听到动静后离开,正巧遇到了在大门附近游荡的他们四人,那是三个专业的打手,目标明确,视他为最大威胁,结果未闯过艾卢姆那关,全被撂倒在地。

      而后织意笑盈盈走了出来,如同游戏闯关后结算的神秘礼物,重新回到队伍。

      他告诉他们自己找到了罪恶的温床,而那里已经堕入黑暗,他将进入那个世界,去达成他们的目标,很快,他将用手里的新盲杖庆贺成功。

      说话时,他脸颊的红肿还没消退,眼角有道小小的伤口,肩膀和手腕的勒痕嵌入肌肤,但谈及复仇,仿佛在畅想美好的未来。

      “央先生,到时,请您一同加入这场庆典。”

      宋竹央望着他,眼中是那些伤痕,心中了然他是故意被掳走,皱起了眉头,一时没有说话,直到织意再次凑近他,似乎不确定他是否说话,是否应允,他叹了口气,最终还是用他能够听清的音量回答:“好。”

      现在,他们守着唯一的出口,已经可以听到地底逃离而出的人们引发的动静。

      宋竹央朝莫离塔和艾卢姆摆摆手,慢慢往后退。二人会意,知道是要为那些人让出点空间以防他们堵在通道里,于是艾卢姆将小鱼儿交给莫离塔,二人随着他的指示往侧翼围。

      乌云挤成一团,彻底遮住了太阳。

      浓厚的黑在宋竹央眼中也如云层重重压着,使他眼中的光藏了起来,他手执椅子腿,握姿像在握剑,粗长的木制品在身侧静候出鞘。

      那些人钻了出来,没能第一时间意识到前左右注视他们的几人的危险性。

      当第一声对外来者的质疑响起,艾卢姆动了起来。

      她本就娇小,红棕色的发长而密,今日又穿了件红色连衣裙,快速移动时像一道红色的闪电。

      红色闪电袭向队伍最后的人,她飞身一踢,踢在那人脚踝,待他惨叫着往前倒便踏上他后腰,在附近的人反应过来时折起双臂支起手肘,用凸出的肘骨狠狠撞向来人的太阳穴。

      “找打!”艾卢姆向前一滚躲过新一轮袭击,右脚踮起,双手撑在地面,半趴着再度旋身,以左腿踢倒来者,再然后是一个高难度的后翻,她笑得猖狂,一拳击打另外一人的腹部,未等人反应又一腿踹向裆部。

      一些人转而对付莫离塔,莫离塔紧张地举起小鱼儿,又害怕又兴奋,大喊一声:“你爸爸来了!”说着将小鱼儿当作垒球,用力地扔了出去。

      小鱼儿腾空,双手双脚张开,衣服被风吹起,露出圆滚滚的肚皮,在震惊的目光中,他肚皮诡异地蠕动起来,四肢剧烈抽搐,骨节错位,连脖颈都扭曲地拉长,吓得下边的人尖叫着喊“怪物”,慌不择路往宋竹央的方向跑,有的则痴痴流口水,忘记行动,眼里只有那嫣红的嘴唇,等待从那里得到召唤。

      艾卢姆打到一半,痴笑着滚了过去。

      “够啦够啦!可别真的爆炸啦!”莫离塔冲着小鱼儿喊。

      小鱼儿嘟嘟嘴,扼住刚刚开始的自爆进程,如同在江雪侧家中那样,只留下一片莫名而来的寒流。

      他双手抱头,坦然地落入艾卢姆的怀抱。而艾卢姆不愧是嫡出,失去影响后很快恢复理智,而另外一些流口水的就不太好,直直倒下,因为没有支撑,自己把自己砸晕了。

      这样一来,除去没有行动能力的,剩下的全往宋竹央那头去了。

      宋竹央手里的椅子腿内外转了一圈,随着脚在地上轻踩一下,他转身避过来人,手中的椅子腿刺了出去,而后是侧身屈肘,以腕为起势,将力运至整条手臂,椅子腿便打在人的后脑勺,短暂脱手后,他五指收紧,将椅子腿重新握于手中,收回身侧。

      “我靠!这几个人是谁......”终于有人得到点空隙哀嚎,却见那面不改色,把木头都用出剑花来的人幽幽看来,手中的厚木条随身体转动,挟着风稳稳地迎面而来,再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莫离塔和艾卢姆目不转睛,这是他们头一次见宋竹央动用手指以外的东西,以往他总是慢条斯理地,勾勾手指就能把魂都勾没,今天一看,混乱中和人真的打起来,虽说运动量比以前大了些,但躲避时因为精确显得没怎么大动,手里的椅子腿倒像是自己有了灵魂,唯他马首是瞻,穿梭攻击,他那长手指习惯使然,每在空隙间便轻轻在椅子腿上点着,颇有为他们的生命倒数计时的压迫感。

      再之后,什么反击的念头都没有了,剩下四人想往大门的方向跑。

      宋竹央将手里的椅子腿扔了出去。它像回旋镖,在一人头上砸了一下后,又歪斜着飞击在另一人大腿。艾卢姆兴奋地冲出去补刀。

      三名幸存者哇哇叫着,又往反方向跑,趁着宋竹央捡椅子腿的间隙迸发出惊人的求生潜能,向着后院的方向逃窜。

      艾卢姆叉腰,指着那三人的背影喊:“追啊!”而后咧开嘴,踹开脚底被她补刀后半死不活的男人,提着裙摆高高兴兴跑了起来。

      地上十几个人倒得七零八落,满地狼藉,宋竹央捡起椅子腿,四处环顾,确认他们暂时都不会有行动能力,方才跟了上去。

      -

      织意回到地面时,脚边便躺着一名鼻青脸肿、四仰八叉的壮汉,他看清那狼狈的形态,再往前头大片空地望去,便见各种死气沉沉难以起伏的线条,那些人的身体在地面摆出的姿态扭曲可笑,为他展现出各种千奇百怪的倒地昏迷之法。

      他眉眼弯弯,手中的椅子腿在地上敲打,把那些阻碍道路的人的手脚拨开。

      仰头,感受不到热意,想必天气已经变阴。这些人躺在这儿睡觉,假如一会儿下了雨,怕是要生一场大病。

      谁叫他们这样不分场合地睡呢。

      织意低头,对他们说道:“谁让你们做坏事呢?你们倒是睡得舒服。”

      那群人昏得不能再昏,哪能回应他,于是寂静无声,织意笑骂道,“懒猪。”不仔细听其中的嘲弄,倒像是在同谁亲昵地调笑。

      他走着,敲击声自脚下传来,落在耳里并不清晰,仿佛被人蒙住耳朵,连带着自己也像做梦一样,觉得脚底的触感变得不真实。

      “织意……”

      好轻好轻,像是他日有所思,从心底传来的声音。

      “织意……”

      小先生,我替您教训了那些人,却不知道该怎么拿回您的东西。

      “织意,等等我。”

      织意的脚步停下,他困惑地歪头,捂住心口,那眼神似在询问,到底是为什么能听见江雪侧的声音。

      他眼神虚焦,听见江雪侧的声音大了,说着:

      “织意小心!”

      眼中地动山摇,他猛然转身,看见了江雪侧。

      他就在他身后,不远不近,一个身位的距离,除了他,还有一个人。

      那个人,本不该出现在这里——

      一条漏网之鱼。

      在视线之内,他能看到本该躺在仓库内小房间的那个被他砸晕的男人不见了。

      织意没听见他来。

      他在他身后伺机而动,最后,找准时机,持刀向他刺来。

      织意本该被刺伤,或是被刺得鲜血淋漓,失血过多而死。但那男人被江雪侧推开了。

      小先生,为什么……他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

      织意的耳朵似是泡进瓮里,那一瞬死一般安静,紧接着尖利的啸叫席卷他的身体,他知道这是他的心霎时镂空,心底的恐慌化作他一时难以发出的惨叫,震慑了他的身体。

      江雪侧推倒了那男人,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拼命按住了他的身体,他死死抓住男人持刀的手,但常年未锻炼的他怎么比得过这饶有经验的打手,不过是信念支撑,在这紧急关头,他几乎喊破了嗓子:“织意!快跑!转身向右然后一直向前跑!不要回头!织意!”

      “滚开!那你就陪他去死!去死啊啊啊啊!”男人立刻知道两人之间有关系,本就对织意恨得牙痒痒,差一点得手,却被江雪侧打断,此刻能杀一个是一个,将刀尖对准了江雪侧的眼睛。

      电光火石之间,他眼前又出现那熟悉的椅子腿,面门直接承受重击,他的鼻骨、颧骨霎时断裂,眼球充血,他疼得下巴抽搐到脱臼,口水不受控制地流出。

      恨意更浓,在昏死之前他爆发出惊人的意志力,将手中的刀奋力往前一刺。

      刀刃刺穿皮/肉,他白眼一翻,没了动静。

      织意的右手皮开肉绽,此刻,那只手紧紧握刀,因为过于用力,两侧刀刃陷进肉里,鲜血汩汩流淌,他的手被打湿,泡在血里似的。

      他的声音中带着浓烈的痛苦,那是发自灵魂的痛苦,他肝胆俱裂,魂飞魄散,丝毫感受不到□□的疼痛。

      “小先生,您没事吧?”

      还在耳鸣,那山崩地裂般的耳鸣,他听不到自己在说什么,他只看着江雪侧,眼里只有他,织意的眼唇鼻都在生理性颤动,再次张口,喉中溢出哀声。

      江雪侧没有受伤。

      但眼前那几乎可以汇淌成河的鲜血吓得他骤然脸色惨白,眨眼间,织意的血足以将下头昏死的男人染成血人,江雪侧拼命撕扯T恤,但手已经脱力,他满是冷汗,飞快地脱下上衣。

      “织意,织意,我帮你把刀拿出来,我们快包扎伤口止血。”在极端的害怕面前,他死死抓住残留的冷静,用手去小心地掰开织意抓刀的手指,刀应声落地,江雪侧被那声音激得直打寒颤,呼吸急促,将脱下的上衣在织意右手里里外外缠了好几圈。

      江雪侧的手抖得拿不住手机,他急得打了自己一巴掌,趁着身体还没反应过来,迅速拨打了急救电话:“喂,你,你好,我们这里有人被刀刺伤了,流了很多血,这里,这里是,这里是云霞村,我们在村民办事处,门牌,我看不到门牌,请你们快来,麻烦你们……”

      织意感受到他没有大碍,向前倒去,头抵在他胸口。耳鸣渐弱,他感受江雪侧剧烈的心跳,震动联结着他的心脏,他左手抱住他,摸到他瘦削的身体,摸到弯身时更凸现的骨架,以及肌肤下透出的温热。

      食指的烫和失血的冷对撞,织意压下黑芒:“小先生,不要为我担心……”他依靠着江雪侧,依靠他的心跳修复他空荡的心绪,“您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要不是艾奶奶发定位给我,你就……”江雪侧捂紧他的右手,神情迷茫而无助,“艾奶奶呢织意?我给她打了电话没人接,后来,后来电话关机了,我联系不上她,怎么会……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么会这样呢?”

      眼前的一切对他来说都过分夸张了,江雪侧心乱如麻,难以消化眼下的所有情况,唯有不断祈祷着织意的伤势不会恶化,救护车能找到这里来。

      织意没有说话,江雪侧叫了他几声:“织意,织意,你不要睡,织意……”

      他才迟缓地点头:“好的,小先生,我不会睡。”

      这样下去不行,他的白衣服已经被血浸泡得湿答答,江雪侧不能坐以待毙,他咬咬牙,拉开织意抱着自己的手,转身蹲下,让他搭上自己的肩膀:“不要紧的,不要紧,我,我背你,我背你去村口,我们去医院。”

      织意的呼吸浅得听不见,江雪侧浑身发冷,陷入一股莫大的恐慌,织意的身体重重贴在他背上,双手却绵软无力地耷拉在他肩头,右手的血珠随着手腕的甩动飞溅。

      江雪侧背起了织意。因为没穿衣服,胸口那道可怕的疤痕袒露在空气中,被空气中缓缓升起的湿气刺激,生出难以忍受的痒意。

      他看见大片陌生人犹如尸体倒在地上,明明有辆面包车,肉眼却找不到任何其他活人,他一边走一边求救:“有人吗!有人吗!可以帮帮我们吗!”

      自己的声音孤独地回响,江雪侧继续往外走,嘴贴上织意的耳朵,颤抖着说:“织意,你不要睡。”

      没有回应,他感受不到呼吸。

      怔然间,他听到有脚步声,脚步急促,自他背后越来越近,他屏住呼吸,快步往前跑,但速度不敌来人,被挡住了前路。

      江雪侧咬咬牙,想埋头冲过去,但鼻尖萦绕似有若无的竹香,他惊讶地抬头,看见宋竹央站在面前。

      宋竹央发丝凌乱,眉头拧着,看向他时分寸大乱:“雪侧,是我。”

      “宋……”江雪侧愣愣望着,看见他眼里的关心,不争气地哇哇大哭起来,“宋先生,怎么办,我搞不定。”

      恐惧害怕后悔……等等压抑着的,几乎压垮他的,终于一股脑倾泻而出。

      乌云也被他惊扰,天空中,毛毛细雨落下,织成片朦胧却盛大的雨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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