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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44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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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栋楼的大门落了层厚厚的灰,没有人来往的痕迹,推开时挂在把手上的铁链滑落,坠落声在空旷的建筑一层回荡,如同鬼怪呜鸣。
通往二楼的通道几乎被垃圾堆满,但有踩踏的痕迹,被踩扁的食物残渣看着滑溜溜,宋竹央不得不一边抱着小鱼儿一边踩着它们上楼,还要提防不小心滑倒,免得惹上一身脏臭。
“不如自己下来走走?”他没有看向怀里的小鱼儿,只稳稳托着他,一步步往上走。
小鱼儿看着遍地狼藉,感受视野的变化,同样没有抬头看宋竹央,思考片刻,回绝了他:“我就不走了。”
宋竹央没再说话。
来到二楼,光线昏暗,烟气缭绕,腐臭的湿气扑鼻,这里像是积攒了层厚重的乌云,朝人倾轧着来,再清爽干净的身体进入这里都要被污秽浇透。
明明是白天,建筑内部的玻璃却被贴上厚厚的绿色、黑色胶带,毫无规则地粘贴覆盖成不同宽厚,露出的缝隙里就会有光透进来,勉强照亮一小片空间,显得更加压抑。
在空气中弥漫着的气体构成复杂,主体是烟味、体臭味以及排泄物的气味。
有人时不时咳嗽着,听上去绵软无力,还有人猛地发出卡痰吸痰的声音,随着“忒”的一声再度爆发出来。
显然,这里有人,却并不热闹,像是躲藏休憩着的老鼠。
踩一脚会惊得逃跑吗?
宋竹央拿脏了的鞋底在地面碾了两下,向深处走。
【强劲棋牌室】的招牌被扔在门边,门上挂着暂不营业。
有人开始交谈——
“现在几点了?”
“怎么?十点不到,早着。”
“我那网络俱乐部九点开房间,卡着点要去隔壁上机的,你们这群要死的,说了不喝到太晚……”
男人笑着,听起来清醒了许多:“干嘛啊,难道能稳赢?”
“艹你妈,这次稳赢啊!死全家的东西,我干你……”
接下来说的话,肮脏程度较楼道垃圾有过之而无不及。
宋竹央将视线投向不远处,公共厕所边的一道小门,那道门倒是微掩着,莫名散发着常开常新的吸引力。
他思索着,棋牌室的门却忽的被打开,一个胡子拉碴的矮小男人冲了出来,看着像急着去做什么。
他险些撞在宋竹央身上,但宋竹央后退两步,为他脚底刹车留足了空间。
男人已经摆出副骂人的架势,但见到挡路的是个抱着孩子的高大男人,脏话憋了回去,语气还是很不客气:“你谁啊?”
此时棋牌室内部一览无余,至少十个人,有的瘫在沙发上,有的直接睡在地上,还有的趴在牌桌上,地上酒瓶、衣衫、棋牌凌乱,烟灰缸还飘着点被风吹起的烟烬,无数烟管插着,使那些烟灰缸像小坟包和尸冢。
宋竹央收回视线:“我走错路了。”
“走错路?”矮个子男人狐疑地看着,不动声色将门合拢,“你要去哪里?”
他打量宋竹央,心想这人看着正儿八经,还抱着个孩子,总不会是来找孩子他妈的吧?可是这里位置够偏,除了网吧、台球厅和他们这间棋牌室就是一堆破烂,这男的要去哪儿才会绕到这里来……
等等,不会是个赌鬼,带着孩子来赌博的吧?
这人……真是个烂人啊……
想着,便全然忘记自己赌得妻离子散、倾家荡产,看向宋竹央的眼神带着鄙夷,那表情仿佛已经占据道德的制高点:“你去别的地方看看吧,带着孩子来这里怕是不方便。”
他鼻孔轻哼一口气,没想和面前的“孩子他爸”多说话,赶着要去网吧上机网赌,扭头要走时,却被宋竹央出声拦住。
“强劲棋牌室……强劲网吧……名字很像,是同一个老板吗?”宋竹央走近他,念出招牌上的店名。从矮个男人的视角看,他眼神藏在镜片之后,在昏暗中,不知是在看招牌还是看人,这之后又短暂地沉默,没什么动作,好像在给他回答的机会。
他怀里的漂亮小孩也看向他,没有任何言语,安静得诡异。
他本打算不理会他们抓紧去完成自己的事,却不知为何钉在原地,只觉空气中弥漫着股湿冷的气味。
奇怪,这里虽然光线差,却没有哪天像今天这样发潮似的又闷又难受。
矮个男人敷衍地回了句:“我不知道。”说着,摸了摸胳膊上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小鱼儿依旧看着他,没有眨眼,凝固般,如同一具只在嘴唇上了色的玩偶,那处幽暗中,他嘴唇开始微微翕动,吸引了矮个男人的视线。
他在说什么?矮个男人听不见,难受得抓耳挠腮,忍不住逼近。
“喂,你在说什么?”
他分明是在靠近的,却始终抓不住那抹颜色,他们之间像是有条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令他气喘吁吁追着,越发气急败坏。
男人全身汗毛竖起,连头发眉毛都立起来,瞪红了眼睛,他似乎听见他嘴里吐露的只言片语,是……是……是号码,是点数,是……
是【赢】。
是【一切】。
一切,就在他这里。
“我的名字叫,厄若修琉希。”小鱼儿皮肤下的肌肉蠕动,像是身体内掀起惊涛骇浪,要冲破血肉的枷锁,他预备全盘接受男人的贪婪狂热,喉中咯血,模糊了话语,“来……孩子……来……”
随着他张开双手,敞开怀抱,那被困在精神世界里的男人终于得以移动,或者说,是男人的大脑拉回了身体的控制权,但他的脑神经驾驭他,要用行动宣告,他疯狂迷恋着眼前的肉|体。
他陷入疯魔,不可自拔的着迷,口中吐出污言秽语,那样恶毒地宣泄情感,像要将面前纯洁致命的身躯吞噬殆尽。
宋竹央低头,看见小鱼儿的面庞如同家里漏水脱落的墙纸,勉强维持形状,不成人样,孩童的身体忽冷忽热,渐渐变得越来越重。
像有什么从这具躯体新生,将要破壳而出——但将付出生命的代价。
因此沉重。
宋竹央听见小鱼儿喉头热血翻涌的咕咚声,他讲话时声音带着剧烈的杂响,问着:“宋竹央,我在发光发热吗?”
他依旧笑着敞开双臂,又问:“我像琉璃的眼泪一样热吗?”
他似乎误解了宋竹央所说的“燃烧自己”“发光发热”,只知道自己漫长的生命中每时每刻都冰冷,因此对他说“我答应你”“但不保证”,可他知道什么是热,江雪侧的眼泪滴落在他脖颈,让他的心发烫。
厄若修琉希觉得自己也是海底的一滴泪,将要落在奔他而来的男人身上,他将因那温度迟疑地停下脚步,很轻很轻地擦拭他。
头顶传来轻叹。
为什么要叹气?“为什么叹气?宋竹央?”
“你还没完成应做的,厄若修琉希,去问那男人,这里有谁在网络诈骗,他们的基地在哪里,是谁欺骗了江雪侧。”宋竹央把他放到地上,待他双脚落地,又补充道,“不要急着死。”
小鱼儿站不稳,摇摇晃晃,在那男人咬上他动脉的一刻开口,话语便带着魔力般从男人耳中刺穿他意志:“孩子,我想知道,是谁欺骗了江雪侧,这里有谁在网络诈骗,他们的基地在哪里。”
矮个男人忽地僵硬,被这句提问绑架了神智,他对上一双红眸,眸中血管仿佛织成娇艳欲滴的玫瑰,将他刺痛。他的心因为贪婪早已打开口子,即便不开口说话,也足以令小鱼儿获悉一切所想所感。
面前的怪物用诡异的喉音念出他知道的一切,娓娓道来般,像是将他作为一本书翻阅。
停下!停下!我在做什么?我不能再想.....
“停下,停下,我在做什么,我不能再......”喉管断开,刺穿肌肤,小鱼儿的声音因为身体的变化戛然而止。他扭头去看宋竹央,看见宋竹央点了点头。
然后男人神色骇然,挣脱束缚,拼命尖叫出声,而后昏死过去,倒在地上时还激起一股灰尘。
刺鼻的血腥味和湿冷侵袭整个空间,厄若修琉希就要爆炸了,棋牌室内有人声躁动,里头的人喊着“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谁在尖叫”,很快就要夺门而出。
宋竹央还是蹲下身抱起小鱼儿,裸露他肉/体外的断骨刺着身体,他顿了顿,没有放手,说:“谢谢。”
随后,棋牌室的门被猛地推开,宋竹央背身向厕所边小门的方向走,那小门却也几乎同时被推开。
一个少年站着,光争先恐后涌进来,一股风也吹了过来,满载清新的生命力,猛然罩住宋竹央和小鱼儿,迅速注入身体。他们离源头那样近,万物生生不息,那力量蛮横,粗糙,却温柔,毫无犹豫地拯救,即便已经堕入万劫不复之地,却一阵天光倾泻,洗涤阴翳,托举生命,不言不语地传递着——你的命我救定了!
少年大喝一声,脚一软,虚弱地歪靠在门框,气急败坏:“都在搞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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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离塔和艾卢姆正鬼鬼祟祟跟在织意身后,离开公园后,那男人便一直带着织意打转,从大路绕进小路,偏偏不进那栋大楼。
大楼后堆砌建筑废物,老旧的砖墙高矮不一,连树木都生得潦草,这后头像城中村,但死气沉沉,大概是改造到一半被废弃,道路变得崎岖不平,织意走着不舒服,停下脚步。
“怎么了?”男人立即发觉。
织意抬抬脚,实话实说:“石子硌脚,走着有些难受。”
他脸上没有埋怨,这话却让男人觉得他果真是朵吃不得苦的花,于是笑得很不真心,语气酸溜溜的:“路不都这样,有石子踢开就好了,一会儿到地方你可得好好休息。”
织意环顾四周:“网吧还没到吗?”他貌似很为难,“要不......我去别的地方住一晚好了。”
“哎呀.....那些酒店多贵啊,我们这里虽然有点偏僻,但也有很多学生来的,你看,又能上网,又有泡面,睡一晚也就......”
织意轻声笑起来,拍拍自己的腰包:“老板,我不差钱啊。”
财不外露的道理这家伙似乎一点都不明白。
男人对那腰包里的银行卡眼馋得不行,呵呵笑道:“你看看你,钱还是要省着花,不然以后怎么办呢?”
“对呀,但我走得太累了。”
织意不为所动,只站在原地看那男人。
躲在变电箱后的莫离塔和艾卢姆相视,眼里皆是看热闹的兴奋。莫离塔低声说:“我们娇贵的殿下不会是等着人家来背他吧?”
艾卢姆幸灾乐祸:“谁知道呢。”
看那男人满脸贪婪,两眼定定看着腰包只知钱财的样子便让人心中生厌,她对他欺骗无知少年的行径感到鄙夷,巴不得织意折磨他一番。
果然,男人纠结一番,在织意转身要走时出声制止:“喂!要不然我背你去!”他说这话时一副恨得牙痒痒的模样,等织意转回身时又立刻换上虚假的笑脸,迎了上去,“这年头生意太难做,我也舍不得看你浪费钱,背你过去好了,你觉得怎么样?”
本以为面前的年轻人会稍微推脱,至少做点表面功夫,却没想到这人相当理所当然,指指地面,语气温和地发号施令:“蹲下吧。”
尼玛......
男人憋着一口气,心不甘情不愿蹲了下来。看着比他高一大截,年轻力壮的,怎么这么不要脸......他心里骂骂咧咧,发誓等到地方后不会让他好过。
织意笑意渐淡,看向男人后背时眼神冷漠,这条脊梁,不知能不能一脚踩碎呢?真是毫无防备啊,这折下身体的姿态像只丑陋的泥蛙。
他重重坐到男人背上,压得男人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叫:“腰!腰啊啊啊啊啊啊!”
“怎么了?”织意站起来,弯腰,面露担忧,却没任何类似帮助的行为。
男人疼得趴倒在地面,此时倒真像只被踩扁的蛙,奄奄一息地喘动身体。
“嘶......看着可真疼。”莫离塔憋笑,“殿下差点把他坐成残废了。”
“切,你瞧他那装模作样关心人的样子......”话是这么说,艾卢姆的嘴角却缓缓翘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