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理枝》史月奴

2、一章

　　夏末时节，北疆的梨花开了又开，到了这时候定北将军府中到处都是梨花香风吹过，梨花瓣飘飘洒洒落下来，后花园中传来鸟鸣流水和阵阵姑娘公子清朗的笑声。

　　沈广铭一进花园正见沈成海背着沈莲稚，沈成浩背着沈成涛，背上的二人一人拿着一把裹了厚绒的木剑，玩骑马打仗，四个人笑的山响，沈广铭看到自己唯一的闺女一改平日里一举一动大家闺秀的模样，笑的无忧无虑心里也跟着雀跃。沈莲稚率先看月亮门下的沈广铭，连忙拍了拍沈成海说：“爹爹回来了我得让爹爹背”，沈广铭听了笑着过去将她接过来背在背上，也不理几个儿子行礼叫父亲，直说：“接着玩接着玩”没一会便听得有人的脚步声音，沈成浩顿住听了听：“是祖母和三哥。”沈莲稚花容失色忙从沈广铭背上跳下来，把手里的剑扔给沈成海，边上的侍女丹桂和碧兰跑过来帮她把襻膊摘下来整理皱了的衣袖裙摆，这时便听沈广铭叫了一声“母亲”沈莲稚和其他几个男孩也急忙行礼问安：“祖母午安”

　　只见来人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公子馋着一位略略发福的老夫人，五十多岁的年纪，穿着一身驼色织金的衣裙，头上戴了两支点翠的珠钗，低调又不失富态之相，边上的小公子穿着靛青的宽幅文生衫雅致清秀，对沈广铭施了一礼道：“父亲午安”，
　　沈老夫人看了看还福着身的沈莲稚——站在梨花树下额头鼻尖已经玩闹出了一丝薄汗，鬓角细碎浓密的绒发被汗打湿贴着脸颊，低着头的时候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又长又密，实在是个妙人儿，老夫人不提沈莲稚容色倾城只开口道：“阿桃你又不听祖母的话了？”沈莲稚这才抬起头来笑嘻嘻的说：“祖母，月余只玩这一次。”她抬起头一双标准的杏眼亮晶晶的眨了眨，小巧圆润鼻头此刻有几滴汗珠，脸上还有一些婴儿肥此刻红扑扑的，比起她平日里的大家闺秀娴静做派，此刻倒多了些活泼可爱的娇憨之态。老夫人走近她用食指戳了戳她的额头：“你呀，说过多少次你是嫡长女，是大姐姐。少跟他们这些臭小子玩这样粗鲁的东西，外头的人都说你是贞静娴雅，你看看你现在，哪里有半点娴雅的样子。”沈莲稚笑着挽上老夫人的胳膊：“人家夸我都只道祖母教的好，我一个黄毛丫头哪里就有那么多好儿了”老夫人看她这样嗔笑到：“行了，我还不知道你是什么鬼精灵，你当我来做什么，南边来了你爱吃的鲜货我都让人洗出来了。你三弟弟吃过了我来叫你吃呢。”“我就知道祖母对阿桃最好了，那叫父亲弟弟们也一块吃。”“他们回回都是囫囵吞枣吃了也是作践好东西。”“祖母最会说笑，那父亲弟弟们我去啦！”她回头朝沈广铭福了福身，接着祖孙二人转身走出花园，留下沈广铭并几个儿子面面相觑，倒是沈成浩先开口说：“得，大姐姐三哥哥是祖母的心头肉我们啊，回屋喝西北风喽！”说着被沈广铭一巴掌拍在后脑上，“还敢说你祖母的是非，走，儿子们跟我到西郊饮马去！”这下子几个儿子又来了精神，十四五岁的半大小子一提骑马像喝了蜜一样，谁管他东边南边来的鲜货酸甜苦辣。
　　沈广铭领着儿子们在溪边饮马，其他几个在水里不要命似的撒欢儿玩闹，半大的男孩子火力旺，都脱了上衣打着赤膊互相摔来摔去。沈广铭坐在水边还偶尔用土扔他们，然后跟着笑。转身一看身边的沈成沣衣冠整齐，坐的妥妥当当，便用手肘杵了他一下说道：“出来玩就得撒开欢，你这出来玩还正襟危坐的老成模样，哪像是我沈广铭的儿子。”只见沈成沣抿了抿唇说：“父亲，您有五个儿子，一个女儿，个个都像您，出我一个不像也不碍的。”这话一说出口倒让沈广铭没话说。沈广铭看着身边的三儿子，再看看水里玩闹着的另外三个儿子，思量着还是他的乖女儿阿桃看着可爱多了。

　　说来也怪沈家从沈老将军那辈来北疆戍边起，就再没生出过女孩子，沈老将军生了嫡长子沈广铭，并其他四个儿子，嫡出庶出加在一块没有一个女儿。到了沈广铭这辈，生的孙辈第一个就是沈莲稚，接着第二年崔姨娘生了沈成海，第三年下旬沈莲稚的母亲——沈广铭的正室夫人杨氏萍珍生了沈成沣和沈成浩这对双生子，同年下旬卞姨娘生了沈成涛，转过年卞姨娘又生了沈成汉。沈广铭的其他四房兄弟又都生了一堆儿子，两辈人就出了这么一个女娃娃，自然是金尊玉贵整个家族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而且沈老将军当年就是嫡长子，沈广铭也是沈老将军的嫡长子，沈莲稚就是沈家嫡长房的嫡长女，身份多么尊贵。但还好沈家是明事理的人家，虽说是娇惯但也没把沈莲稚养成个不讲道理的蛮横性子，沈家老夫人从前在闺中时是宫里嬷嬷教导出来的，自然也将这唯一的孙女儿教的知书达理成了十足的大家闺秀。领着她出席了几次场面上的场合，外头就都知道沈家有个大姑娘，和善温柔贞静娴雅还像天仙一样的美貌。
　　这几个儿子中，二儿子沈成海读书习武都是资质平平但是孝顺祖母，父亲嫡母，善待姐姐兄弟，都是做的不错的。三子沈成沣和四子沈成浩虽是双生子但性子长相却不甚相同沈成沣性子沉稳书生气质，读书读得好，也没有世家子弟那些不良嗜好，从不用父母多操心。而沈成浩是成天舞刀弄棒，惹是生非，喝酒赌钱买马，哪有热闹他凑哪去，但是对家中长辈从来也都恭恭敬敬没有忤逆。五子沈成涛还算省心只是太过木讷，人也昏聩好哄，看起来就难堪大任。老幺沈成汉身体不好，参汤补药常年不断，读书都没什么力气，更别说练武，轻易不出门。

　　这厢沈莲稚在祖母屋里吃完了鲜货，祖母摸了摸她的头接着又让身边的赵妈妈拿出两篮子新鲜的来交给她身后的丹桂和碧兰，对她说；“你将这些拿给你母亲，还有些你二叔送来的阿胶红枣我都让人送到你母亲屋里了你到她去，让厨子炖了给你们吃，家里大小事情都靠她操持，也是成日的劳累也劝她多休息。”“那日母亲得了祖母给的燕窝还说有祖母这样惦记着，她再忙也不累呢。”沈莲稚说着从丹桂手里接过一个小布包打开露出一双深枣红底上面绣着莲花图样的布鞋来接着蹲下来说；“这是娘亲给您做的，说您年岁起来了脚上舒服是最要紧的，我给您换上。”沈老夫人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说“你母亲管着一大家子哪里还用她个当家主母来做这些琐碎事情。”这时鞋正换好，沈莲稚扶着她有了几步，问到：“可还合脚吗祖母？”沈老夫人看着脚上的鞋不住地夸：“合脚，合脚。你母亲的手艺是顶好的。”旁边的赵妈妈跟着说“老夫人有这样孝顺的儿媳孙女不知道多高兴呢，成日不住的夸直说把将军都比下去了呢。”沈老夫人坐下来跟沈莲稚说：“你父亲从来是个心粗的。”“祖母，父亲管着整个北疆呢。”“你净替他遮掩，行了你快回去吧，回去了正好在你母亲那里用午膳。”“那孙女先告退。”说着沈莲稚领着丹桂和碧兰走出来，往夫人杨氏屋里走去，路上丹桂跟沈莲稚说：“老太太待大姑娘真好，听说上个月卞姨娘连着几日晚膳的时候让屋里的侍女给五公子从厨房多拿了一盅佛跳墙，被老太太知道了初一敬茶的时候挨了好一顿的敲打。”还没等沈莲稚说话碧兰便说“谁不知道老夫人只疼大姑娘和三公子”沈莲稚笑了笑只说：“卞姨娘也是个不开化的，想多拿只跟厨房偷着说一声就行了，吃食而已母亲又不会说什么，她倒好一日日去拿，也不知会任何人，是不将母亲放在眼里？”
　　说着到了杨氏屋里，杨氏正坐在桌边看着人摆饭，她身穿了一身宝蓝色的长衫配秋香色长裙，头上戴了一套金制点翠三件式头面，杨氏虽然三十五岁了但也不见老，皮肤皙白赛雪的叫沈莲稚都羡慕，觉得自己到了三十五岁也这样好颜色就熨帖了，还好她也是随了杨氏生了张好面皮。
　　杨氏见沈莲稚进来便急忙道：“我的阿桃心肝肝回来了，快来娘正想让云妈妈去叫你。”杨氏永远这样，见到她一口一个心肝儿，宝儿的叫。她也不行礼直接坐到杨氏身边：“祖母给拿的鲜货，说您劳累让我劝你多歇着，还夸您做的鞋舒适。”“能有多劳累，你祖母喜欢就好，对了娘这有你外祖母和你五婶婶送来的好玩意儿。”云妈妈拿出两个盒子来，打开后，一盒是个和田玉的小如意手把件，配着一套芙蓉玉并和田玉做成花环形式的禁步，一个是金碧玺孔雀钗子。沈家在北疆的，只有当年袭了忠正侯爵位且愿意继续戍边的大房沈广铭家，其他几房都在外地做官可是得了什么女儿家的好物件也都想着家里唯一的女娃娃，沈莲稚房里一年四季不断了好东西。她看完没什么兴趣直说：“娘我只要这个小如意好了，剩下的借花献佛孝敬娘。”杨氏摇摇头将金钗子插在她的发髻里，说：“娘什么好东西没有，这是你五婶婶和外祖母给你的，你不喜欢留着当念想也好，再说娘恨不得把全副身家给了你还在乎这些。”沈莲稚赖到她身上，娇娇的喊了声娘。杨氏出身鲁东名门，是家中独女娘家父母兄弟一直都是把腰杆给撑得硬，家里的两个姨娘崔姨娘和卞姨娘都是杨氏的陪嫁，在鲁东买来的，毫无根基。沈广铭也不是好色之徒，也没再有其他姬妾，杨氏虽宠着女儿，但是对两个儿子却向来是严厉管教的，再加上她治家极严，这些年沈家也算是平安和顺。
　　杨氏叫沈莲稚快吃饭，说着把一个小碗推到她面前接着说：“这是娘特地让厨子做的肉蓉粥，里面的肉都比泥还碎了，你少尝一点。”可沈莲稚闻到肉味就没有胃口，只撒娇说：“娘，我真的吃不下，勉强吃了也不克化。”杨氏叹了口气说：“也罢，你从小就是这样，也不差这一口两口，丹桂啊补身药可一天也不能落下给大姑娘喝听到没。”丹桂答应一声，沈莲稚就甜甜的冲杨氏笑，她一笑当真是羞花落雁，看的杨氏欣喜也就没再逼她吃肉。沈莲稚不知是何故，从小到大都吃不下肉去，感官对肉异常灵敏，哪怕是一大锅菜里面放了一两肉光闻就能闻出来，看着肉就觉得难以下咽。幼年时家里人怕她不吃肉亏身子，将肉剁碎了混在菜里，她也不想家里人失望，硬吃了下去竟然闹了三天胃。杨氏见状不敢再给她吃肉又怕她亏了身子，便让郎中拟了补药日日让她喝。

　　吃完饭回到她的绣楼，坐在妆台前从镜子里看着头上的金钗，丹桂看见她发愣打趣她说:“姑娘舍不得老夫人，爹娘兄弟的疼爱吧可以后嫁给了三爷到京城去，您可怎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