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比伦一夜》Joker289

28、挣脱轨迹的星辰 前篇 先兆

　　回廊上那些柱石遮挡住日光，又在地上画下浓郁的影子。
　　酷拉皮卡已经看到前方守卫森严的大门——那道门之后就是尼布甲尼撒以及新巴比伦帝国的波澜壮阔的宏伟舞台，此刻它近在咫尺。
　　那就是他注视下的全部历史，所以当守卫打开门，皇子殿下温和的推着他的后背让他踏入这座堂皇宫殿的时候，一切都像重返梦中故地，虽然形貌从未得见，却感慨万千。
　　酷拉皮卡小心的踏上地毯，观察着那些装饰和摆设，人首鹰身的女神在墙壁的挂饰上威严的注视着自己。
　　窗边案几上，摆放着一只兽耳银瓶，那种双头异兽造型是典型的波斯风格，这多少让酷拉皮卡有些意外，他以为库洛洛会只钟爱巴比伦美轮美奂的精细工艺。
　　而且是他辨认不清还是经验不足呢？这只银瓶的工艺和花纹主题应该是更晚期的技法。
　　“你喜欢波斯的装饰吗？”库洛洛问他。
　　“这是波斯来的风格么？”酷拉皮卡明知故问，总不好让皇子殿下发现自己太多才能。
　　“没错，这种左右双头的混合野兽图案，就是波斯饰品的特点，可是现在的波斯却已经失去獠牙。”他想到被米底擅自侵吞的波斯领土，十分惋惜。
　　那些大片城池明明应该被他占领。
　　“殿下，现在的波斯归附米底控制之下，暂时这样似乎也没什么不好。”库洛洛又娶了米底公主，西亚暂时处于微妙的和平之中。
　　如果不是了解酷拉皮卡必有弦外之音，皇子殿下当真会觉得这句话是对自己的讽刺。“想要用波斯拖住米底，谈何容易……”
　　虽然波斯与米底亚风波不断，虽然自己的米底姻亲多疑的过头喜欢内讧，但是米底与波斯仍然有姻亲联盟。
　　那是一种对内漏洞百出，对外却强悍有力的联合。
　　他到底有什么方法使那个懦弱的冈比西斯对未来有那么点打算，而不是夹在他自己的父亲和岳父的战争之间？
　　算了，今天他不想考虑这个。
　　“拉维耶，跟我来。”
　　带着酷拉皮卡穿过了这座小一些的宫殿，来到了他寝宫旁边的偏殿，让他好奇的奴隶自己打开门。
　　推开那扇梨木质地的沉重隔门之后，酷拉皮卡呆住了——
　　皇子殿下广大的宫殿一角，几乎覆盖整面墙壁的书架上码放着各种竹简和羊皮卷，整齐放置在漆绘刻花的格子里的书籍被捆的一丝不苟，竹子散发出久经摩挲的柔和光泽。
　　酷拉皮卡看了一眼身后的库洛洛，得到他的默许之后，立刻跑过去找书看。
　　他这里有西亚主要国家的各种相关书籍；有史诗和神话；有专门的工艺手册，也有地图——这个小图书馆种类齐全，并且经过细心分类。
　　酷拉皮卡抽出几卷讲埃及的风物志，站在那里读了起来。皇子殿下站在他身后，手臂伸过来，轻车熟路的拿到一卷编绳磨损的书籍来。
　　“这个版本比较好。”
　　他把它放在酷拉皮卡怀里，看着他心情很好的展开它。
　　这个版本确实很好，文法通顺，用词准确，修辞漂亮，只是它阅读起来更难。
　　他眼下就遇到了一些生词，它们可能是专有名词，成句出现的时候语法也十分艰深，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看不懂。
　　酷拉皮卡觉得有些窘迫，自己要不要问库洛洛呢……他盯着那几句读不通的句子。
　　库洛洛依然站在他身后，低头打量着文字，用一种轻缓低沉的语调流利的读出酷拉皮卡怎么也猜不通的障碍，并且微笑着问“还有哪里不懂么？”。
　　西亚历史学家感到十分气愤，他绝对是故意给自己这个版本的。
　　生在巴比伦长在巴比伦的皇子殿下，这上面刻的是您的母语，读得流畅一些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不屑的暗中鄙视库洛洛的恶劣心态，酷拉皮卡把那些珍贵的原版卷好揣在怀里，回头向书的主人问道。
　　“殿下，我能带回去看吗？”
　　他目光里带着期待，唇角似乎细微上扬，让他想立刻答应下他的愿望。
　　但是皇子殿下摇了摇头。
　　“你知道规矩的。”这是他的书籍，是异国的记录，一个后宫根本没有资格翻看，更不用说带回后宫去。
　　酷拉皮卡点头，转过身一刻也不浪费的阅读起来，反而是拒绝他要求的皇子殿下，心中有点失落。
　　“殿下，这只不过是个小小的要求，您难道不喜欢我吗？”——如果拉维耶肯抱着自己的手臂撒一下娇，这样说的话，自己或许会破例的。
　　可是拉维耶仅仅是抓紧时间看书而已。
　　库洛洛也只好拿起一本，坐下读了起来。
　　他们都没有说话，这是酷拉皮卡来到巴比伦之后度过的最平静的一个早晨。他偶尔用余光扫过库洛洛，他敛去全部气势，闲散的坐在那里。仿佛这里只不过一座复古的图书馆，他们素不相识，只是恰巧被框进同一个情境里。
　　如果是那样的话……

　　“殿下，芬克斯大人求见。”
　　酷拉皮卡迅速把书卷放回原位，他看着库洛洛，不知道该找个地方藏起来还是呆在这里。
　　“你先回去吧，外面的奴隶会带你回西宫。”皇子殿下站起身，看着酷拉皮卡仍然抓在手里的竹简，没办法的叹了口气。
　　“再过去的时候我会带着它。”
　　这下子拉维耶终于放下了书，退了出去。
　　他当然知道他恋恋不舍，不过或许他的西宫要等上一阵子了。
　　“芬克斯，接下来出兵叙利亚。”
　　没等他的阵前先锋禀明来意，他直接说明了下一步的方向。这个决定着实让芬克斯摸不着头脑。
　　“殿下，米底国王希望巴比伦与米底大军并肩作战，平息波斯的叛乱……阿斯提阿格斯陛下派来使者……”
　　“芬克斯，”他截断属下的话，又清楚的重复了一遍自己的意思，“因为西面称臣的叙利亚很不安分，所以我要出兵镇压。”
　　芬克斯呆愣的看着库洛洛，他记得自己清楚地向殿下禀报了叙利亚俯首称臣的经过，就算略有骚乱，实在比不上来自赛米拉米斯皇子妃的父亲的会战邀请。
　　跟骠勇的波斯人打一仗，比去西面镇压那些不成气候的小叛乱过瘾多了。
　　“殿下，我不明白，西方那些小城邦根本不用考虑……”
　　“我的意思是说，因为我要向西面出兵，所以叙利亚的城邦很不安分。”他令人迷惑的把因果调转之后，耐心告罄的转换了话题。
　　“还有什么事？”
　　就算再头脑简单，芬克斯也知道自己的主人不想再说这件事，而拒绝米底国王的要求，出兵攻打叙利亚一带已成定局。
　　不过这些因为所以真的很难理解，殿下怎么把它们反过来说了一遍呢？看来他真的该跟查古多学学心计，不过查古也是输了，谁知道那个男宠竟教导起小霞来了……
　　他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没忘记今天来觐见最重要的事。
　　“殿下，帕古让我带给您一句话‘那个孩子还活着，而且或许就在巴比伦’。”
　　“是吗……”库洛洛不甚关心的回答了一句，但心中却并不平静——对他而言再没有比这更复杂的消息了。
　　打破米底与巴比伦制衡局面的转机或许已经到来。
　　波斯与米底的后裔，未出生就让人忌惮的孩子，出现在梦中的预兆……
　　“唉……”本来打算今天不去想这些事情的，看来今天自己必须到公主殿下那里去了。
　　他无心再继续那卷随意打开的书，终于想起来似乎妮翁找过自己，算了，问一下玛奇就可以知道所有的状况。
　　他漂亮的总括官这几天似乎有点不高兴……想到那个冷漠倔强、气势十足的质问一样的目光，连皇子殿下也有些心虚。
　　该怎么对她婉转的解释自己在大婚之夜跑到拉维耶那里去的事情呢？
　　当奴隶跟他禀报玛奇去处理后宫事情的时候，库洛洛觉得那样正好，而具体是什么事，他并不想过问，玛奇总有办法处理后宫那些女人的无理取闹。

　　但是这一次，玛奇也觉得有些头疼。

　　“皇子妃殿下，请您住手。”她亲自拉开暴躁的皇子妃，转而看着从刚才起就一味挨打的人。
　　“埃雷大人，您不要紧吧？”
　　玛奇当然看得出来公主殿下的花拳绣腿根本对拉维耶没有伤害，但是这件事情她怎么跟殿下交代？
　　皇子妃殿下亲自把埃雷大人打了一顿？
　　而且，拉维耶的表情有些沉重过头。
　　“拉维耶*埃雷什吉伽尔……我看不见了，这都是因为你。”
　　原本娇小的女孩子有些微微发抖，她看着酷拉皮卡，而那个夺去她一切的人不卑不亢，静静垂下了眼。
　　“赛米拉米斯殿下，请问我可以走了吗？”酷拉皮卡现在只想尽快回去，他需要好好想一想。
　　“看不见了”，指的是她的预见能力，虽然自己没有见过占卜的过程，但让库洛洛如此厌恶，那种预言绝不是信口开河。
　　她现在失去了那种能力。
　　库洛洛和这件事很可能有关系，他有动机也有机会。那一天微服出宫，他大概是想亲自确认什么……可是他怎么能“夺走”占卜师的能力呢？
　　那就像费婕的催眠术和伊尔迷的强大预言力一样，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超能力，光是存在就让人将信将疑，怎么可能被夺取？
　　现在，妮翁又一口咬定是因为自己才失去能力，可见自己是她失去预知能力之后第一个进行“占卜”的人，而他们唯一的接触就是那天下午。
　　那天下午……他想不到有什么格外值得注意的，库洛洛举止自然……不，他想隐瞒什么的话，凭自己根本难以看穿。
　　不过也有可能不是皇子殿下做的手脚，如果是她的能力突然的消失了，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酷拉皮卡和妮翁两方面的默不作声让玛奇十分难以斡旋，按照尊卑，没有得到许可的话西宫主人不能擅自首先离开。
　　“皇子妃殿下，您脸色有些不好，惩罚放肆的后宫这种小事，不如由我代劳。”玛奇问着那个精神恍惚的皇子妃，见她没有什么反应的呆愣在那里，虽然十分担心皇子妃的精神状况，但还是让奴隶送酷拉皮卡回了西宫。
　　就算酷拉皮卡有很多不解的事情，有一件事他还是非常清楚的，那就是小霞会非常愤怒。
　　果不其然——
　　“是不是那个粉头发女人打了你？！太过分了！”
　　这次她一下子就说对了，酷拉皮卡不知道该欣慰还是怎样。
　　“小霞，不可以那么无礼的称呼皇子妃殿下，再说这是我要扑蝴蝶，在草丛里钻了很久弄脏的，胳膊上的刮伤也是树枝弄的。”他矢口否认，想要用死不承认对付咆哮的小霞。
　　“不对。每一次小杰和我抓蝴蝶你都笑我们幼稚，你不可能跑去自己抓，而且你胳膊上是指甲抓破的，整个后宫能对你这样的只有她了。”
　　啊……不久前还像个野蛮人似的女孩子能这么清楚流利的反驳了，做老师的是不是该高兴呢？
　　酷拉皮卡自我催眠一样想着，无视小霞愤愤不平的流利指责，整理了一下有些狼狈的自己，心平气和的把小霞和小杰召过来。
　　“好好想一想，皇子妃召见我的那天下午，有哪里不对劲吗？”他可能漏掉什么细节，但小杰视力极好，小霞身手厉害，洞察力也应该好过自己。
　　他的两个仆人都没有想到什么，小霞虽然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但还是什么也没说。
　　或许是自己多虑了。酷拉皮卡半躺在软榻上，心里面有些浮躁。
　　他又想起塔曼的死，和自己扮家家酒一样的“追查”，他怀疑库洛洛没有任何用处，就算是他又能怎么样呢？
　　只是，皇子殿下，尼布甲尼撒二世，你不是应该爱上你的米底王妃才对吗？他真怕赛米拉米斯没有等到巴比伦皇帝回心转意就精神崩溃了。
　　外面还是晌晴白日，酷拉皮卡闭上眼却仿佛看到满天星辰杂乱无章的密布着。
　　那些预言的星斗轨迹转移错乱，它们脱缰而去，指向那混沌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