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比伦一夜》Joker289

24、米底公主 前篇 逃跑的新娘

　　小霞天性直接，但并不傻。她知道酷拉皮卡有学问，足以教她怎么当上殿下的帮手。
　　“我跟你学。”
　　酷拉皮卡知道，自己被库洛洛紧紧拴住了。
　　库洛洛再次来到西宫的时候，他的奴隶正在一张白沙盘上画着漂亮的楔形字符。旁边的小霞蹲在那照着样子划着，口中念着写下来的字。
　　“埃雷什吉伽尔……”她一边对照两边的字，一边又问“这就是那个杀害妹妹的冥界女王吗？”
　　“嗯。”
　　小霞若有所思的想了一会儿，自言自语的说道“为什么要杀掉亲人呢？亲人很重要。”
　　“小霞，神话都是有寓意的，”酷拉皮卡为了转移她的注意，把一只草编的蚂蚱放到她手里，继而讲起不同版本的巴比伦冥府女王的传说，有的说姐妹俩为了权力反目，有的说伊什塔尔到地府拯救丈夫，有的说她下入冥界，追查姐夫的死因……
　　“一个故事怎么会有那么多样子？到底哪一个是真的？”
　　酷拉皮卡站了起来，伸了伸有些发麻的腿“每一个人看到的同一本书都不同，人们总是根据自己的兴趣随意曲解，所以呢，历史学家就要找到真实。”
　　历史学家……那是什么？
　　小霞像真正的侍女那样，给酷拉皮卡打开门，眼睛却一直追随着他……或者说，追随者他数不尽的秘密和故事。
　　“历史学家么……是占星师的一种吧……”
　　事物就是模型的拆卸和重组，那些星辰预示着的未来，终将变成过去；把所有过去拆开重新拼接，又得到了崭新的未来。
　　难道不是这样吗？
　　可是为什么，我明明知道你的行动，却还是恐惧于即将到来的一切。比如在宫中议论纷纷的赛米拉米斯，她会怎么样？你要把小霞培养成一把后宫深藏的匕首，来刺穿所有不定的危机。

　　然而那座奇迹的神之庭园，又代表什么呢？

　　库洛洛一直在回廊里看着酷拉皮卡，直到耀目的灿金色发丝消失踪影，才朝西宫走去。
　　“殿下。”接过他披风的小霞弯下身去，一串光润的珍珠在白皙的脖颈上投下淡淡的影子。
　　“看来你是个好老师。”他看着酷拉皮卡说，似笑非笑。
　　小霞不是会惧怕威压的人，所以拉维耶，一贯和他硬碰硬的拉维耶其实绝不是不明白循循善诱的诀窍。听说还用流利的埃及语娓娓道来一个同病相怜的身世。
　　“你也懂得一直强硬没有什么好处？”
　　“为了殿下和我自己，一些小伎俩。”
　　他坐下来，看着随便摊在那的书简，又看了看拉维耶修长的手——这只手刚才握着修整的木枝，谙熟的书写；这只手将那个草编的小蚂蚱递给了小霞，轻柔的姿势……有一天，这双手突然间枯瘦暗涩，皱纹遍布。
　　他不同情任何人在等待他的时光中失去的年华，却失落于某一天，拉维耶*埃雷什吉伽尔突然间黯淡无光。

　　“殿下，怎么了？”
　　酷拉皮卡摸了一下自己的脸……他在看什么？
　　“没什么……小霞怎么样？”
　　他刚才到底令人毛骨悚然的在看什么啊……酷拉皮卡心有惴惴的想。
　　“应该不是埃及奸细，而且格外好骗。”
　　虽然说道骗人，自己可比不上眼前的皇子殿下彻头彻尾，但也会装的有模有样，不过，只不过三言两语就相信了，真是没有什么心机。
　　“啊。”
　　心不在焉的应了声，库洛洛想到自己好久没有听过他的故事了，他的精巧有致的一个个小小迷宫。
　　“拉维耶，讲故事吧。”
　　“殿下想听什么样的故事呢？”小霞的问题呢？还是他早就心中有数？说实话，按照逻辑来推算，小霞是奸细的可能性非常大。
　　但那毕竟是他的事情，现在终于又能继续一千零一夜了么？原来那些都是内容津津有味，主题却被无情漠视了，所以还是他来决定吧。
　　“嗯……你给我讲过笨王子、复仇贵族、勇士杀妖魔……有没有世俗一点的？”
　　殿下，目下无尘的您也想听世俗生活吗？
　　酷拉皮卡想了一会儿，在自己那各种奇闻传说中淘出一个，照例拿来了藤编的小垫子和宽肚水壶。
　　“殿下，那个并不存在的地方其实与巴比伦别无二致，甚至那小国没有如此豪奢富饶。可那国家有一枚明珠——那国家的公主让所有人趋之若鹜……”酷拉皮卡这次开始拼接自己的故事，他可以用一般公主童话式的开头，然后加上红尘浪子，神秘侠士，阴谋，爱情，魔法药……
　　库洛洛在听每一个人物的时候，都以为公主会和那个人终成眷属，但是这又让他猜不到结局，他又想，或许公主孤独终老。

　　他们开始的时候，日头还在西方天际燃烧云彩，而现在夜幕已经完全笼罩下来。酷拉皮卡有些困了，他白天一直在进行一件秘密工程，只有小杰跟他一起忙。
　　“殿下，这个故事明天再继续吧，留一个悬念怎么样？”
　　库洛洛听到了一个新鲜的词……悬念？
　　“悬念？”
　　“啊，悬念就是……”
　　“哈……”皇子殿下融会贯通的笑了笑“‘悬念’的意思就像是你抛的那枚香囊，让我因为它而来到你这里。”他好像很喜欢这个词，在碧蓝床帐合上的时候还不忘记重复一遍。
　　香囊……因为它……
　　小杰，你真是让我糗大了。你竟然用抛香袋那种酸死了的方式把他引来？丢人现眼。
　　“殿下，您误会了……”不管是香囊还是悬念。
　　“啊，不用解释。如果你那么有精神不如干点儿别的？比如……”
　　“殿下，晚安。”酷拉皮卡拉高被子，翻身背对库洛洛。
　　皇子殿下觉得他的后宫有些如临大敌，但是他明明只想弄些宵夜来吃，而且——
　　“拉维耶，‘晚安’又是什么意思？”
　　“晚安就是，晚上要安静。”
　　……
　　静谧的晚上非常快就过去了，晨光透进来，给室内的景物笼罩上一层橙金。
　　库洛洛早早便离开，听小霞说，他换了一身便装。
　　皇子殿下出宫去做什么？
　　他身边的西索也问了同样的问题。
　　“去找公主。”他回答说，扔下西索融入了市集的人潮中——米底公主途中停留的驿馆就在这附近。
　　他想到酷拉皮卡昨晚的那个故事，那个游侠想一窥芳容，打算翻墙而入，在墙边徘徊的时候，遇到了负气离家的公主。
　　所以，会不会那么巧呢？不过这里的侍卫还真不少。要等到晚上吗？
　　这个时候出现的侍卫长一脸狼狈，而他挫败似的撤走了门口的侍卫，之后一个女孩子便堂而皇之的“偷溜”了。
　　米底亚的侍卫长好像叫……
　　“达左孽~真是个讨厌的名字呢~”本来胶皮糖一样粘着街上神色妩媚的女人的西索终于回到了皇子殿下这里。
　　“你去引开他们。”库洛洛留下一句话，不管脸色瞬间垮掉的下属就跟上了妮翁。那个小公主在人群里左顾右盼，她从没到过热闹的市集，各式小贩和杂耍艺人就像惊喜一样吸引着初到巴比伦的少女。
　　这个漂亮有钱又无知的样子在巴比伦街上很危险，怎么也算自己的准王妃，所以还是早点看好她比较好，唉，拉维耶，你看我真是善良。
　　他走了过去，脸上是孩子气的笑，目光流连着四周投来眼波的女人，最后集中到被自己轻轻撞到的女孩儿身上。
　　“什么人！大胆！”
　　“对不起，撞疼你了吗？”他蹲下身，捡起她掉落的篮子，里面滚落的橘子裂开，裹着尘土溢出汁液。他看了一眼四周，西索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把达左孽彻底调开，所以她那一声没有引来太大注意。
　　她也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任何人的保护。
　　“啊……我的橘子……”公主只是难过的看着用玛瑙手串换来的珍贵水果，心想自己已经没有可以交换货品的东西了，不由大为失望。
　　“别难过，”对面的男人站起身，重新买了一些橘子放在篮子里，然后指指对面的凉棚，友善的建议道“我们可以去凉棚底下坐一会儿，我请你吃无花果和蜜饯。”
　　无花果和蜜饯……这种市集上做的点心根本难以下咽，但是这也很有趣的，自己本来就打算逃走，所以就勉强吃这些好了，再说这个男人，实在仪表堂堂，彬彬有礼。
　　接下来，她又体会到这个男人实在是风度翩翩，善解人意。
　　他把他的外衣垫在凉棚脏兮兮的凳子上才让自己坐下，又温柔的剥开橘子递过来。
　　凉爽的果肉让她不再那么渴了，她咽下口中的东西，跟这个男人说起自己的委屈。
　　“我才不嫁给那个牛眼大胡子……我要逃走。”
　　她也知道有些事情不能说。
　　牛眼大胡子？库洛洛真不明白，如果不是自己，米底亚现在几个绿洲城市早被亚述吞并，为什么自己会被扭曲成那个样子？
　　难道米底人全像拉维耶那样莫名其妙么？

　　他认真听着女孩儿说她的梦想“我要开一家占卜屋，给每个人免灾，不管是穷人还是贵族。”
　　“你会占卜？”
　　啊，终于来到主题了……
　　她沉默着攥紧了手，纤细的手指收紧之后，几乎能够让库洛洛看到淡青色的血管。
　　“会一些……”
　　可是尽管她能预告，还是没有人躲过悲惨的结局。她明明告诉过他们了，明明都很相信她的占卜不是吗？真是一群笨蛋。
　　“能不能帮我占卜呢？”他既不贪婪，也不恐惧的，微笑着看着她。
　　她看着四周坐满了凉棚的人，十分迟疑。但是她也想给他占卜。
　　“你看那边有一家做干粮和风干肉的店，那个二楼露台人很少，又是在闹市，如果不介意的话，就给我预言一下好吗？”
　　她看了看他指的地方，万一有危险了，还可以大声喊，再说自己是未来的王妃，就算逃跑了，也是米底亚的公主，也没有人敢怎么样吧。

　　“嗯。就去那里。”她看出他非常开心，还拿了一把无花果揣在怀里，好像就要去打开一个宝盒一样。
　　他跟她并排走着，一边问“你为什么喜欢占卜呢？”
　　“嗯……很久之前我遇到一个占卜婆婆，她说，占卜师带给人希望。”
　　说到希望的话……
　　“你知道人的希望是什么吗？”
　　天空飞云仓促，一片巨大的阴影从干热地面上掠过，少女倒下去的一瞬间好像看到他嘴唇翕动。但声音已经消失了。
　　“胡作非为。”
　　他接住她软倒的纤弱躯体，温柔回答，温柔的好像不知向往何处，难以言说。

　　“喂！你没事吧？”他轻轻晃了晃怀中昏厥的少女，“是中暑了么？”他抱起她，往阴凉的室内跑去。

　　“哦呀~真是太不温柔了~恐怕再多一分力道，公主殿下就会被敲断脊骨呢~~”
　　暗处的西索擦着手上温热的鲜血，对皇子那种毫不怜香惜玉的行为嗤之以鼻。
　　只有他看到了，白云蔽日的刹那，皇子殿下的右手以一种难以置信的速度切在了公主的后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