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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今朝追忆莫伤怀 ...

  •   上方谷一场突如其来的倾盆大雨,无意中竟然救了司马氏父子的命。
      两军阵前,没什么交情可讲。被浓烟烈焰围困的司马昭当时也没有记恨诸葛亮——易地而处,换做他有这种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也会依样画葫芦,给诸葛亮放一把火。
      私情是一回事,打仗是另一回事。
      狼狈奔回大营的司马懿,喘息稍定,惊魂复旧,想起当日和诸葛亮对弈时的那局棋——后来他们再也没有下过棋,那是此生唯一一次交手——司马懿得出一个教训:要想赢诸葛亮,只能用“拖”的战术,坚壁清野,固守不出,不能给他机会再出奇谋。
      于是,一直拖到了秋天。
      诸葛亮和司马氏父子之间的较量,就像一盘没有下完的棋。
      五丈原的秋风拂过面颊时,谁也没有想到这里会是诸葛亮的命丧之地。

      开始司马懿还觉得诸葛亮有可能是诈死用计,派出哨探前去打听。
      那天司马氏父子正在中军帐对坐,哨探回报:“……蜀兵退入谷中之时,哀声震地,军中扬起白旗,诸葛亮当真是死了……””
      司马昭听着这个消息,只觉得耳中“嗡”地一声响,眼前一黑,就软软地倒在哥哥怀里,什么也不知道了。
      司马师慌了手脚,急忙给他掐人中,又拿起案上的冷茶喷面,司马懿却还镇定,仔细看了一眼,淡然吩咐道:“不要紧,昭儿这是急火攻心,过一会他自会醒来。”
      说罢,转身走向帐外。
      两行浊泪,潸然而下。
      何处唤西风,搵干英雄泪。

      魏军不战而胜,即日拔营,返回洛阳。
      这一年冬天,一向身体很好的司马懿无缘无故大病一场,差一点没能捱过去。
      家中几个兄弟姐妹还有母亲和姬妾们日夜侍奉司马懿榻前,但是所有人中间,只有司马昭对父亲真正的病因心知肚明,他却一句话也不说,依旧像往常一样,把主要精力放在帮助哥哥处理军国大事上——这个时候司马氏更需要有人站出来承担责任,他绝对不能跟着倒下去。
      有闲暇的时间他还是去宫里,和皇帝练剑,陪着他吃饭,看着他为什么事情发愁,唉声叹气。心情好时司马昭不痛不痒地安慰几句,多半时候是作壁上观。
      这一天,两人从下午一直折腾到掌灯时分,原本是在练剑的,但最后皇帝还是强不过他,终究被拖上了床。
      曹睿比司马昭年长七岁,对他相当纵容,并不仅仅因为他的姓氏和那个姓氏背后所代表的权势。而司马昭则是很清醒地认清这一点,并且充分利用曹睿对他的纵容。

      司马昭慢慢起身,捡起刚才扔了一地的衣服,一件件穿起,最后束好腰带,看看曹睿仍然闭目假寐,他也不想再打扰皇帝睡眠,于是转身想要离去。
      他不能留在宫中过夜,不然单是哥哥查问起夜不归宿的缘故,就没法交代。
      “子尚,”这时,曹睿平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并不喜欢我,对吧?在你心里,我不过是个替身,对吧?”私下里独处时,曹睿对他从来不用“朕”。
      司马昭后背一僵,停住脚步,转身看向曹睿时,脸上已经带着笑容,反问道:“怎么会?哪个告诉你的。”
      他又走回榻前,伸臂揽住曹睿。神情是无限温柔的,任谁看了都不免沉迷其中。
      曹睿不语,那双凤眼忽然睁开,目光灼灼,自下而上地直直看进司马昭的瞳子里。
      ——顷刻间,竟然令人有一种“妩媚”的错觉。
      每到这个时候,司马昭的血管里都会情不自禁地涌出一股陌生的、暴狂野性迷乱的冲动,特别想动手扼住曹睿那白玉般的颈子,亲手杀了他。
      直到看着他在自己怀里咽下最后一口气。
      因为,那个眼神,实在太像当日西城下的惊鸿一瞥。

      等到踏着月色回到将军府时,司马昭意外地被哥哥迎面拦住了。
      “你从宫里来吗?”司马师问道。
      司马昭漫不经心地回答:“我进宫做什么,陛下又没宣召。白天被一群朋友拉去城外跑马射箭,城门关了,差点被挡在外面——好啦!哥哥,我累了,要回房休息了。”
      “别在我面前撒谎,昭儿,你身上还带着宫里熏香的气味。”司马师不动声色地说道。这个谎话太容易被戳穿了,司马家在宫里安插的眼线可不是摆着看的。“而且,明天我只要叫人查问一下守城的卫兵,就知道你到底有没有出过城了,对不对?”
      兄弟俩面对面地站着,鼻尖相隔不过尺余。司马师惊讶地发觉弟弟已经长得几乎和自己一般高了。难怪母亲总说昭儿的鼻子眼睛最像父亲年轻时候,俊秀中透着英武,若是骑马行走在洛阳的大街上,不知道有多少姑娘家会躲在窗子后面暗暗偷窥,芳心可可。

      “有人告诉我,你和陛下关系匪浅……”司马是故意说了一半,另一半话他也实在不好说出口。
      虽说分桃断袖之僻是从大汉开国之初就一直未曾间断的风气,无论宫中还是世家府邸之内,娈童和美姬总是同样不可缺少的存在,可是现在轮到他的亲弟弟和皇帝身上,真叫人棘手。
      “是又怎么样?”司马昭觉得这事总瞒着哥哥也没什么意思,干脆承认算了。说不定将来他还能帮着自己在父亲面前打打掩护,反正从小到大,哥哥也没少干类似的事情。他们兄弟之间关系特别好,一向是无话不说。
      司马师没想到弟弟的态度这么坦白,毫不加以掩饰,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如何应对。
      过了片刻,他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么,昭儿,你是喜欢陛下了?”
      喜欢?
      司马昭神色漠然地笑了笑,说:“也许吧。”他看清楚司马师眼神中突然被点亮的愤怒,于是又解释道:“我不过是和他上上床而已,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司马师抬手就打了他一个耳光。
      “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知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从小到大,司马师未曾动手打过这个弟弟,对昭儿他一向爱护备至,这是第一次。他怒极了:“告诉我!昭儿,你到底为什么要和他纠缠不清?”那个人是皇帝!名义上的天子!而你是当朝权臣的儿子!这叫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知道有多少居心叵测的人在暗地里盯着你们的一举一动吗?
      司马昭一动不动地挨了一个耳光,虽然凭借他的敏捷,要躲避过去并不困难。
      他望着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哥哥,眼神凄凉又落寞。
      “……因为有时候会觉得他像一个人,有时候又觉得完全不像。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那个人是谁?”司马师继续紧逼道,“你心里的那个人是谁?昭儿,你告诉我,哥哥总会想办法——”只要别和皇帝纠缠下去……那样太危险了……司马师的语气里几乎是带着恳求的意味。虽然他还有很多弟妹,但是昭儿几乎是他一手带大的,司马师不愿意让他受到任何委屈或者威胁。
      司马昭摇了摇头。
      “我不会说的,哥哥。这与你无关。”
      “难道我认识?”司马师灵犀一动,又逼问一句。
      “你也见过的。我只看了他一眼,就知道这辈子再也忘不掉了。”司马昭说完,从哥哥身旁擦肩而过。
      留下司马师一个人立在原地久久地沉思。

      哥哥,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我爱的那个人,他……
      死了。
      这辈子我都不再爱了。

      春天到了,洛阳依旧牡丹花开。
      经过一个冬天的卧床休养,司马懿的病大有起色,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是老了。他几乎不知道是怎么熬过那个冬天。
      虽然坐在春意盎然、繁花似锦的园中,却有一种四顾苍凉无人识的失落包围了他。所有的爱恨、离合、悲喜、战乱、生死……都敌不过时间的消磨。
      他注视着眼前一盆即将衰败的牡丹。不管曾经如何雍容华艳,到头来也难免花凋朵残。
      昭儿和皇帝之间的事情他知道,却不想管,司马师原本执意要查个水落石出,也被他给拦下了。昭儿已经长大成人,就像自己年轻时候一样,他有了喜欢的人,这并没什么错。
      哪怕那个人是皇帝也一样。
      再过几年,等到昭儿更加成熟一点,到那个时候,他会明白肩上的担子。司马家的男人从不逃避责任。
      司马懿对自己的儿子很放心。
      而现在,趁着他还年轻,多放纵一点吧。至少等将来上了年纪以后,回想起本应该年少轻狂的岁月,不至于发现竟然苍白得乏善可陈——如果那个时候,他和孔明……

      “父亲!”
      不知什么时候,司马昭站在他的面前,手里还拿着一卷文书。
      司马懿看着他生气勃勃的脸,那面容多么酷肖自己年轻的时候……不由得微笑着点了下头。
      “刚刚送来的各地军情汇总,这是我写的一个节略,拿来呈给父亲过目。”
      司马懿接过来放到一边,说道:“等有时间再看吧。昭儿,坐下来陪老父说说话。”
      司马昭一向很听父亲的话。
      春天的阳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
      司马懿仍旧盯着那盆牡丹出神。司马昭沿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盆里生着几株不知名的杂草,就想动手拔掉,却被司马懿制止了。

      ——在那即将凋残的牡丹旁边,一茎蓟草,倔强地,顽固地,执着地,开出了小小的、淡紫色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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