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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同学当年曾记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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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水镜先生仍然未归,他的学生们对此已经习以为常,各人自得其乐,或对弈,或品茗,或抚琴,或清谈。司马懿和徐庶下了几盘棋,随手落子,互有输赢,他也甚不介意。
只有庞统独自坐在廊下,拿着一柄篆刀,全神贯注在刻一枚白玉印章。
徐庶一面收拾棋子,一面问道:“士元兄终于舍得这块宝贝了?早说过既然溪水中捡来的,你把它束之高阁等于是暴殄天物,不知道打算刻什么文字?”
司马懿好奇,走过去一看,那块玉略作长圆形,虽然体积不大,但温润晶莹,纯白无瑕,的确是一块上好的材料。庞统依据玉石本身的形状,略加琢磨,没有多余的雕饰,更显得古朴端雅。上面的字已经略具雏形,隐约可以看出个“卧”字。司马懿笑道:“原来士元兄是要自用。”
庞统瞪了他一眼,几乎用抱怨的语气说道:“我倒是想自用,可惜却被人敲诈勒索,用不成了——你没看出这刻的是‘卧龙’二字吗?”
司马懿对他的话颇感意外,转念一想,就知道定是自己昨天胡乱揣摩出了差错,于是不敢再开口。
徐庶抚掌笑道:“我早说过这里只有卧龙能让小凤凰动心忍性、劳其筋骨,半点也不差——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庞统并不抬头,专心治印,闷声应道:“昨天不过借他的蓑衣穿穿,今天就趁机找上门要收租金,真是坏透了……”
“哪里的话!分明是他蓄谋已久了。”徐庶哈哈大笑,曼声长吟道:“投之以蓑衣,报之以美玉。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庞统佯装发怒,放下篆刀,冲过去在棋案上猛击一掌,不想力道使得偏了,掀翻了棋盘,还没收完的黑子白子叮叮当当散落一地。徐庶敏捷,已经先跳了开去。
正在热闹纷乱的时候,诸葛亮提着一只竹篓从后院出来,看到他们两个闹成一锅粥,已经见怪不怪,眼睛都不眨一下,见司马懿独自立于一旁,似有冷落于群的模样,于是说道:“亮正要去后山取水,仲达要不要一起去?”
司马懿奇道:“取水为什么去后山?园子里不是有井吗?”
“井水虽好,只是不如泉水清虚冲淡,烹茶最佳。”诸葛亮解释道:“先生喜欢用山顶的泉水烹茶,所以我们定下了规矩,每人轮流取水,十天一轮。”
“原来如此。”司马懿不假思索,说道:“我和你一起去。顺便认认路。”
庞统和徐庶正在打闹,却还有精力分神对他们说道:“路上当心,别一跤跌进水里,可未必有我那么好运气。”
诸葛亮将盛着水罐的竹篓背在肩上,笑道:“士元也要当心,明日令尊造访先生,必定顺便考察你的学业,若是问起亮来,君子存诚,我只好回答你勤怠尚在两可之间了。”
“诸葛亮你给我站住!”庞统气得头上差点冒烟,待要追上去跟他分个高下,不料被徐庶绊住了。诸葛亮和司马懿已经先后走出了大门。
后山虽然不高,但却颇为陡峭,加之林木茂盛,野草长得几乎有半人高,诸葛亮在前面领路,这条小路他走过不知多少次,自然是相当熟悉,遇到青苔湿滑或者泥泞难走的地方,每每事先提醒司马懿。
一路上溪水潺潺,傍行路侧,时隐时现,皆是山顶泉水汇聚而成。
到了一处溪流横斜、水面宽阔的地方,有人用大块青石搭成简易小桥,颇得山野天真之趣。诸葛亮指给司马懿看:“上个月士元来取水时,在这里滑了一跤,从水里挣扎着爬上来,已经变成了落汤鸡,手里还紧紧攥着一块胡乱摸到的石头,他正想把石头远远地扔掉,无意中看了一眼,觉得那石头有几分古怪,在溪水里洗净污泥青苔之后,才发现竟然是一块罕见的籽玉,真是运气好。”
司马懿暗想,这块玉现在已经成了你的囊中物,还不知道是谁运气好呢。
他走在诸葛亮身后,看着那蓟色的衣襟在低矮的草丛上轻快地掠过,像一片淡紫色的云,那么柔软轻盈,若即若离,彷佛一伸手就能捉住,但是当他尝试着伸出手去,却发现那片云远在天边,可望不可即。
不知为什么,他心里忽然生出一个念头:如果就这么一路走下去,不停地走下去,会不会有机会让那朵云停留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呢?
那条小路并不长,到了山顶,果然在一块突兀的山岩下有一眼甘泉,清冽的水底铺着一层白色细沙,周围树木青翠欲滴,湿润的草丛里,开满了各色野花。
诸葛亮让司马懿去打水,自己却在附近的树林里捡了一大捧蘑菇,放进竹篓一并带回去。
下山时,司马懿走在前边,经过那青石砌成的小桥时,他先跳了过去,转过身又伸手去拉诸葛亮。这个动作完全是出于习惯使然——他在家中是次子,下面还有六个未成年的弟弟,爱照顾人本来也是情理之中。但是诸葛亮却笑着摆摆手,拒绝了他的好意,这让司马懿多少有些失望。
他看着那白得像玉石一样的指尖,垂在蓟色的衣袖之下,虽然只隔着不到三尺远的距离,偏偏自己就是碰触不到,竟然忍不住发起呆来。至于这番被拒绝的心情究竟为什么显得格外惆怅,仓促之间,却也容不得他细细寻味。
诸葛亮熟练地踏上一块青石,准备过桥,但是司马懿仍呆在原地,没有要让路的觉悟,两人之间的距离霎时变成了十分接近,司马懿本能地想要闪开,避免和诸葛亮撞到一起,但是那青石桥原本就狭窄,仅容一人通过,两个人挤在上面万万无法站稳,只见司马懿的身体左右摇晃了几下,终于失去平衡,“扑通”地一声跌进溪里。
……庞统他哪里配叫什么“凤雏”,分明是一只乌鸦!
虽然这次司马懿也摔了一跤,可惜他运气不佳,不仅没捡到宝贝,还把脚给崴了。但是后来司马懿每次想起这件事的时候,都会同时想到一个成语:
塞翁失马,安知非福。
等到被诸葛亮从水里拉上岸,司马懿的衣服几乎湿了一半。诸葛亮给他简单检查了一下伤势,按了按脚踝,又让他试着活动了一下,最后宣布说幸好只是扭伤,没断了骨头。原本司马懿还想充好汉,连说不要紧不要紧,刚才掉下去时不小心踩空了,过一会就好。谁知只要他一迈步,左脚就疼得受不了,没等到脚掌落地,冷汗先下来了。诸葛亮放下水罐,说要背他回去,司马懿死活不肯——脚疼事小,面子事大,跟着出来打水反倒被诸葛亮背回去,被那几个同学见到了还不得笑话死,让他今后脸往哪里搁?
司马懿的这点小想法诸葛亮岂有猜不到之理,也不勉强,搀着他一瘸一拐地总算回到学庐。
开始在路上司马懿还别扭了一阵,不敢把全身的重量都放到诸葛亮身上,因为瞧着他虽然长得并不瘦弱,但是看身材也也不像孔武有力的赳赳武夫,再说司马懿本身也不是轻薄得像纸片,万一把亮君压坏了岂不更糟糕?于是他硬着头皮咬牙走了几步,疼得眼前发黑,再也挪不动了。诸葛亮见他如此这般模样,索性撒手不管,一双明澈的凤瞳斜睨着他,说道:“既然仲达兄不信任亮,那么你是想在这里磨蹭到天黑等大家点灯笼来找我们呢,还是想让亮先下山叫人来用担架把你抬回去?”被他一语点破尴尬情形,司马懿立时哑口无言,诸葛亮再伸手去搀时这才放心把大半重量都交给他。
好在诸葛亮并不真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他搀着司马懿,还背着水罐,一步一步走得慢而且稳,甚至水罐里的泉水也没有洒出来。
——这下那朵蓟色的云真的触手可及了。
司马懿觉得他的身体似乎分成了两半。一半像是燃烧的火焰,从皮肤沿着血脉一路直烧进心里去,那滚烫的热度灼痛了他的神智;另一半却冷得像是在冰水里浸过,像木头一样僵硬,麻木得什么也感觉不到;而他的魂儿则是从这被劈成两半的身体中间飞了出去,飘浮在半空中,晃晃荡荡,游离无根,几乎御风而去……
诸葛亮见司马懿脚下虚软,步履蹒跚,只以为是受伤后的正常反应,任凭他再机智聪明一百倍,又如何能够得知司马懿现在的感受?
“再坚持一会就到了,回去我给你拿药敷上,过一晚上明天就没事了。”诸葛亮说。
“嗯……”司马懿下意识地答应了一声。诸葛亮说的话他是听到了,但其实半个字也没听懂。
有一种草木润秀混杂清露初凝般的新鲜香气从他身上传过来……这种淡淡的气息若有若无地萦绕在司马懿的鼻端,让他一会清醒明白,一会儿浑浑噩噩……
好不容易捱到学庐,诸葛亮扶着司马懿直接回到他的房间安顿好,帮他换下湿透的外袍,又去重新打了一桶井水,用布巾蘸了冷水替他敷上,略略止了一些疼。没等司马懿来得及向他道谢,蓟色的衣角飞快一闪,诸葛亮已经转身出去了。
司马懿伸出去的手就这么停在那里,五指间空空如也。
终究是,什么也没抓到。
一个时辰之内,前来探视/问候/打哈哈/路过顺便听八卦的同学来过好几拨,司马懿胡乱敷衍应付过去,可是诸葛亮再也没回来过。
用来冷敷的布巾早就变温了,失去镇痛效果,司马懿觉得那伤处每一刻都比上一刻疼得更加厉害,他也懒得动手换。随便摸了一卷《礼运第九》来读,想分散一下注意力,好让自己能忘了疼痛。可是人就这么怪,你越想忘的事情越忘不掉,没看几行字司马懿就乱了头绪,到后来干脆抛开书卷,歪在榻上闭目冥思。
有脚步声从窗外经过。
司马懿凝神分辨,好像是两个人。过了片刻,又传来低声交谈的声音。
这次倒是很熟悉,是徐庶和庞统。
“亮君去哪里了,到处都找不到他。”
“刚才我正好碰见他拿着药锄往外走,问他干什么去,他说要去山上采蓟菜。”
“蓟菜?晚上要做蓟菜汤吗?”
“你傻啊!现在的蓟菜还有嫩叶能吃吗?都已经开花了。上次你们几个胡闹,州平从房顶上摔下来,把治疗跌扑扭伤的薄贴都用光了,阿亮去山上采蓟菜是为了给仲达治脚伤……”
“什么阿明阿亮原来私下里叫得那么亲热——上次的事情能怪我吗?别忘了小凤凰你也有份——对了,好像出馊主意的就是你家‘阿亮’,这算不算报应?唔……也不对,报应到仲达身上算怎么回事?按理说你们俩才是一家子,要报应也应该先轮到你……踢我干什么……”
司马懿的腿忽然动了一下,搭在脚踝上的布巾掉落在旁边。
他慢慢睁开了眼睛。
一天中最为炎热的午后。
没有风。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样。
司马懿支起两扇长窗,双手交叠枕在头下,默默地数着窗外一株老梧桐树刚刚开出的花朵——颜色也是浅浅的一片紫,却又比诸葛亮穿的那身衣服更加鲜亮明丽……衣若花色,玉不如人……
他时不时望一眼立在庭院中的日晷,晷针的影子仍在无声地移动。
过了好一会儿,司马懿终于数累了,又开始观察一群蚂蚁在梧桐树上来来回回地忙碌。
既然无力改变眼下糟糕的处境,他只能尽量从逆境中寻找一点有限的乐趣来帮助忘记疼痛了。
正当司马懿思考“蚂蚁为什么不会迷路”这个严肃问题时,他听到园子里隐约传来了有节奏的敲击声,像是谁在用石杵臼捣什么东西。
那声音虽然不大,一下一下地撞击在司马懿的耳膜上,几乎引得他的心脏也要跟着那节奏一起跳动了。
片刻之后,有人推门进来,司马懿听到脚步声走近,心里想着“刚才所有人都来看望过一遍了,这次又会是谁?难道是叔父回来了?”微微转过脸去,却正好看见一襟蓟色映入眼帘——诸葛亮手里捧着另一块布巾进来了。
他脸上带着笑容,问道:“仲达的脚伤好些了吗?”
听到他爽朗的声音,司马懿顿时觉得眼明心亮、胸怀轩敞,所有的焦躁懊恼一刹那消失得无影无踪,像是一阵突如其来的大风吹散了满天乌云,旭日初升从弥漫的浓雾后面露出了真容。
“多谢牵挂,已经不那么疼了。”睁眼说瞎话,司马懿脸不红心不慌,神情自若。
诸葛亮的笑容更深了一点。
“仲达太能逞强了,现在应该正是最疼的时候吧。”他在榻前坐下,将手中的布巾打开,里面裹着一团黑绿色的药糊,“这是我刚采回来的蓟草,捣烂敷在伤处能散瘀消肿止疼。”说着就将药糊在司马懿的脚踝处均匀地敷上一层,然后用干净的布巾替他缠裹起来。
虽然那药糊看上去黑乎乎的不怎么起眼,甚至还有浓稠的绿色汁液流淌下来,但是敷上去之后,司马懿顿时觉得火辣辣的伤处周围一片清凉,比刚才舒服多了。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诸葛亮动作轻柔,手法熟练,看得出以前一定没少做这种事。
两个人坐得很近,司马懿能看到诸葛亮的耳后发际微微渗出一层薄薄的汗水,想必是因为出去采药,又赶着过来给他敷药,所以没有来得及擦去的缘故。
外面那么热。
司马懿无意中看到窗外明晃晃一片的阳光,几乎照得人眼前发花,本来还想说几句感谢的话,但又觉得当下这情景说什么都有点儿矫情。他本来并不是反应迟钝、口齿不佳的人,在诸葛亮面前却好像完全忘了自己的头脑……
“如果换了我是仲达,当时就不一定会跌进水里了。”
诸葛亮一边替他包扎伤处,一边慢悠悠地说道。他低着头,从司马懿的角度,恰好能看到他比一般人明显要长许多的眼睫和秀挺的鼻端。
“……怎么说?”
这句话是司马懿没经过大脑反应,完全靠本能问的。他心里兜兜转转,只在想一件事——为什么没有早点听从父亲的安排到襄阳来……
诸葛亮将布巾的两端打结固定,又将手指插进结扣后面试了一下松紧程度,觉得可以放心了,这才抬起头来,冲司马懿一笑,眼神狡黠得真像狐狸:
“假如是亮处在那样的境况,情急之下一定会立刻牢牢地抱住仲达,说不定就能站稳了。”
“如果……是两个人一起跌下去呢……?”
“就算是变成落汤鸡,至少也有个做伴的。”
司马懿默然。
无语地互相凝视片刻,两个人心有灵犀,一起笑了出来。
笑声甫歇,诸葛亮起身,说道:“仲达不良于行,闷在房间里也没什么意思,等亮去把棋盘拿来,陪你手谈消遣吧。”
司马懿一听大喜过望。虽然他对下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兴趣,但是如果能当做借口让诸葛亮多陪他一会儿,又有什么不好呢?
——只是他低估了同学们对围棋的热情,尤其是对他这个走后门的插班生的好奇程度。
而且他还忘记放下窗子。真是绝大的败笔。
司马懿执白先行,刚刚过了三五手,也不知道被谁从窗外看到他和诸葛亮正在对弈,不消片刻,已经宣扬得无人不知,于是就造成了现在群众围观、水泄不通的局面。
着实煞透风景。
司马懿在心里恨得几乎咬断钢牙。
另一方面,他也不想在第一局棋上就输给诸葛亮。
起手几步棋,兔起鹘落,交锋数合,两人很快发觉对方和自己旗鼓相当,绝非易与之辈,意念中同时存了忌惮。诸葛亮布局缜密,间出奇兵,司马懿固守险要,盘势厚重。
原本的消遣心情已经不复存在,二人拼尽全力,直到掌灯时仍然未分输赢,每一落子都要反复斟酌,直到了寸土必争的境地。
司马懿全然忘了脚伤,只是全神贯注在棋局上,时不时抬眼观察一下诸葛亮的表情——此番心情却和刚才截然不同,现在他是想从诸葛亮的眼神或者表情上揣摩一下他的意图。
但是诸葛亮并不看他,两目注视棋局,一只左手垂在衣袖中,五指微动,司马懿无意间瞥见,心中又是一惊:他竟然在掐算棋子的路数!
盘中局势越来越凶险,旁观的人瞧得心惊肉跳。庞统因为能够比其他人多算出几步棋,所以受到的影响更大,只觉得胸中一阵阵烦恶作呕,到后来实在熬不住了,从人群里挤出去想透透气,一转身,才发现水镜先生竟然也在旁边围观,所有同学都全神贯注在棋局之中,连师傅什么时候回来了都不知道。
庞统出了房门,用檐下石盆中的冷水抹了把脸——那水磨青石卷云盆原本是用来养碗莲的,此刻正当春令,菡萏尚未成蕊,只有数茎荷钱,婷婷出水,摇曳生姿——庞统到底舍不得放下那盘棋局的巅峰对决,重新返回去挤进人群观战。
黑白大龙在中盘绞作一团,庞统看了几眼,又是一阵心悸,头晕眼花,几乎支撑不住,就要摔倒在地。他暗想不好,用力咬破舌尖,靠着那疼痛的刺激,心神一定。
徐庶暗中算到双方后手四十多路棋,再也算不下去了,忽然开口评论道:“只怕这一局仲达要输。”
水镜先生在旁接口道:“未必。卧龙今天终于遇到了劲敌,无论谁胜谁负,输赢只在一子半子之间。”
庞统乍闻此言,吃了一惊,奇道:“先生何以见得?”其实他心中更加惊讶的是,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一向只说好好好的水镜先生,居然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如此明确地表达个人看法——虽然也未必会有其他人注意到就是了。
水镜先生迎着他的目光,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和稀泥故态复萌,连说三个“好!好!好!”转身大笑着走了出去。
这一局棋直拼到子末丑交,同学们大都熬不住了已经散去,最后只剩下徐庶和庞统还在勉强支撑,诸葛亮推枰求和,通盘算下来,还是司马懿赢了半目。
——果然被水镜先生说中了。
这一晚司马懿彻底失眠。诸葛亮则是直接倒在他的脚后榻上,和衣睡去,直到第二天巳初方醒。
司马懿正坐在案几前吃点心,看着他在浅眠中抬起袖子挡住窗纸上透进来的阳光,又低声咕哝了一句什么,长长的眼睫微微颤动,然后悠悠醒来,于是笑道:“难怪先生说你是‘卧龙’,可真能睡。”
诸葛亮翻身坐起,抬手随意梳拢一下披垂的头发,司马懿眼角里瞥见一截玉白的手臂从蓟色衣袖中滑露出来,顿觉心浮气躁,赶紧垂下眼帘默诵《道德经》。
诸葛亮正在穿履,忽然抬首问道:“仲达的脚伤好些了吗?”
“劳烦你在这里守了整整一个晚上,它怎么敢不好,若是再不好的话,不如拿斧子砍掉算了。”
话甫一出口,司马懿立即就懊悔了,恨不得抽自己一个耳光。
虽然脚踝已经不像昨天那么疼了,红肿也消了一大半,这都要感谢诸葛亮帮他采草药治伤,可是这几句话听起来多么像调戏啊,未免也太不庄重了。
诸葛亮却只是轻轻笑了笑,站起来整好衣带,正色说道:“即然如此,那么下一次取水就该轮到仲达去了。”
——原来他早就在这里等着司马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