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甜》玄橘

46、笑话

　　“你们崔家不是守边城么？怎么不让你去那边，让你来我表哥这边呢？”

　　“我父亲可不会任人唯亲的……”

　　“哦，我明白了，原来你……”见尉迟德黑大的脸上露出了然的表情，阿桃以为他猜到自己的女郎了，正想反驳，没想到，他继续道，“你其实只有13岁是不是？根本没有16岁。”

　　黝黑高大的少年郎得意地笑，定然是这样，否则崔将军怎么不自己带儿子呢？必然是这崔七瘦不拉几的，说话又娘，年纪不到，怕影响军纪这才送到别人那儿。

　　为了避嫌，这样的事很常见。

　　阿桃干笑几下，随即大方道：“嗯嗯，阿德兄真是厉害，就是如此，还望替小弟保密才是。回建康后，请阿德兄喝玉楼春。”

　　“好说好说。”尉迟德的黑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

　　尉迟德本身是个爱说话的人，以前跟着萧衍出门探路，一天说不了十句话——表哥太闷，而现在遇到个健谈的，又没什么事，所幸聊了起来。

　　篝火下的萧衍看着二人聊得如此火热，仿佛忘了还有他这个人，心情莫名不佳。

　　抬眼看身旁的女郎，虽然脸儿涂成黑黄色，但不知为何丝毫不损她的灵秀，笑起来依旧是那么灿烂。

　　对面的表弟，干嘛也笑得这么开心？以前探查地形的时候，他可跟他没什么话说的，现在对着阿桃怎么就那么多话？

　　“阿德，去睡觉，我守上半夜。”萧衍淡淡出声打断二人的聊天。

　　尉迟德笑容一僵，苦着脸：“表哥，这才什么时辰啊？我，我睡不着。”

　　“睡不着闭目养神。到时间我叫你。”

　　尉迟德：“……”

　　委屈万分地看了阿桃一眼，往山洞里面些去睡了。

　　这人说着睡不着，可没一会儿就随着火堆燃烧的哔啵声打起了呼噜。

　　阿桃终于可以安静地欣赏萧衍的美貌了。

　　这些日子他穿着布衣，脸也涂黑了，火焰将他的脸照得晦暗不明，非但不丑，反而平添神秘之感。

　　“看我做什么？”萧衍听着洞外雨打树叶的声音，头也不回问道。

　　“你好看。”阿桃曲着双腿，双手撑着下巴娇俏道。

　　“哦？仅仅是因为好看？”萧衍的声音更淡了。

　　那遇到别的形貌昳丽的郎君，她也会这样看？甚至向他扔柿子、做那样的走马灯、说心仪他的话？

　　“不是，因为是你，别人我看清楚长什么样就好。”

　　萧衍被阿桃毫不迟疑的回答取悦到——不是因为他好看，不是因为他的身份，只是因为那人是他。

　　“上次打猎、今日打兔子，你的箭术确实不错。”萧衍转过头看着她，眼里带了些笑意。

　　阿桃迎上他的目光，若有所思道：“其实，这是你第三次见我射箭。”

　　萧衍诧异，想了想，记忆中好像真的没有她射箭。

　　忽的，他想起他带着母亲妹妹回雍州的那日，建康城外，她说过，她第一次见他，不是去年春日入城归来，肯定更不是小时打架，那她说的就极有可能是见过她射箭这次。

　　“我们此前见过？”萧衍的身子不自觉地向她倾了倾。

　　阿桃点头，目光看向跳跃的火焰道：“隆盛十五年的冬日，南郑城外，我当是追着一个北陈人，快要到齐陈边界线。我那时箭术远不及现在，还只剩下一支箭，瞄准多次不敢轻易射出……是你帮我干掉的那个北陈人。”

　　萧衍想了很久，才想起来，隆盛十五年冬，他代表父亲和兄长回雍州祭祖。

　　那时他从父亲那儿得知先帝考虑北伐，于是趁着祭祖在边界线附近查探。方便他次年深入北地四郡查探情况。

　　可他的记忆中，已经忘记这随手一箭的小事。

　　阿桃看着他眼中闪过迷茫、确有其事，就是没有自己想要的“原来如此”，就知道他确实已经忘了她，或者说根本就没有在记忆中存在过。

　　萧衍发觉女郎的笑容中生出些勉强的意味，又开始抱着双腿，将下巴放在膝盖上不说话，就像去年七夕夜和他坐在马车上一样——她不高兴了。

　　他脱口而出道：“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话一出口，别说女郎惊住，就是萧衍自己也愣了，只是不想看她不高兴而已，为何偏选择了讲笑话这一条逗她欣喜的途径呢？

　　他忍不住在心中为自己的口不择言后悔，他哪儿会讲什么笑话啊！

　　阿桃也觉得，他哪儿会讲什么笑话啊？那么板正的一个人。既然他都说出了口，阿桃给他捧场——满怀期待：“好啊好啊。”

　　萧衍：“……”

　　已成骑虎难下之势，只好硬着头皮把将士们吃饭时候，他顺便听了一耳朵的笑话拿来凑数：“有一位斥候打探情报回来，到将军帐前说道：‘报告将军，有情况。’

　　里面问：‘谁啊？’斥候提高声音：‘报告将军，有情况。’

　　里面又问：‘谁啊？’斥候高声：‘报告将军，有情况。’

　　还是听里面问：‘谁啊？’斥候只能吼道：‘报告将军，有情况。’

　　就这样僵持了几百个回合，斥候当场晕倒，口吐白沫。当将军议完事回到大帐，看到帐前躺着一个人，就问：‘谁啊？’帐篷里面说：‘报告将军，有情况。’将军走进帐篷，里面没有人只有一只鹦鹉。”

　　“噗哈哈哈哈……”萧衍话音刚落，阿桃就笑了起来。

　　这笑话一点都不好笑，她笑的是萧衍怎么能把笑话讲得一点都不好笑的。语气全程平淡无奇，毫无起伏，除了动嘴，别的没有动一下，这哪里是讲笑话？分明是说毫不相关的事。

　　可是他就是能带给人这种奇异的反差，看着就想笑，与笑话内容无关。

　　萧衍看到阿桃笑得开心，心情一下就放松了，完全没想到原来小丑是自己，被无情嘲笑那么久。

　　好一阵子后，阿桃收了笑，决定给他做个正确示范，道：“我也给你讲个笑话吧。”

　　萧衍无所谓地颔首。

　　阿桃清了清嗓子，随便捡了个她曾经混在大头兵里听到的笑话开始讲：“建康城不是经常有些茶话会么？都是夫人们参加的。那些夫人们在一起，难免攀比，比家世、比儿子、比女婿，还有比夫君的。

　　“某日，众夫人就说起自己夫君的好处，有人文章做得好，有人武艺高强，有人富贵。这时，一位夫人就说：‘我家夫君特别勇武，一夜能要五次水。’众人纷纷觉得她家夫君最好。另一位坐在角落的夫人出声：‘我家夫君打呼噜的声音和其他郎君不一样呢，不知道这算不算好？’众夫人不敢再说，只倒吸了一口凉气。”

　　身边的女郎讲得绘声绘色，还会捏着嗓子学不同的人说话，倒是比茶楼的女先生还会说书，不过这笑话的内容么，先让萧衍红了耳根，再让他瞬间沉了脸。

　　原来这些妇人聚在一起都说这些么？

　　阿桃可不知道萧衍完全误会了，讲完后看见他黑着脸才发现，自己居然对他说了荤段子。

　　这可不怪她，毕竟她从小到大一半时间在学规矩礼仪、琴棋书画，可还有一半时间是在军队里混的，不管是祖父军里还是齐家军，男人们在一起图个热闹，也就不会在意什么规矩底线，自然是什么笑话都敢说。

　　所以阿桃就是这样的人，在人前是合格的大家闺秀，规矩一流，仪态优美，可人后，她永远是歪着坐，扭着躺，更不屑什么《女戒》，对于自己喜欢的人便会勇敢去付出、争取。

　　哪怕他心里可能有一个白月光，只要他们没定亲，她就会想办法将白月光挤出他心里。

　　这时看到萧衍不高兴也会积极去哄他：“哎呀，一个笑话而已，不好笑也不要这样嘛，不然以后我都不敢给你说笑话了。”

　　萧衍抬眼看女郎凑到他腿边，清润的大眼眨巴眨巴，火焰在她黑圆的眸子中跳动，饱满微丰的樱唇轻轻撅起，这么狡黠可爱，就像以前阿怜养的那只小猫儿，每次见到他就会凑过来蹭他的腿，好叫他给它一些小鱼干。

　　罢了，她本来就不是一般的女郎，胆子大得惊人，说点要五次水、夫君绿云罩顶的话算什么？

　　萧衍的表情跟着心一起柔和了，阿桃立马笑得得意，有意跟他说起在苍岚山和齐家军的事，好翻过这一页。

　　说起军事，萧衍顺利被带跑，“难怪，在玩沙盘的时候，我就发现你对于大军作战不甚熟悉，却很擅长小股奇兵作战。”他恍然，这小丫头居然还真是一位千夫长。

　　“是啊，所以这次我跟你来平叛蜀郡，也带了他们来。因为他们中有擅长登山者。”阿桃洋洋得意。

　　见小丫头一副“我很厉害，快夸我”的表情，萧衍忍不住翘起嘴角：“打算让他们走骆谷古道，然后直取蜀中？”

　　“知我者萧二哥哥也，如何？白水关打下来也没用，后面还有剑门关呢，剑门关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不好拿下，就算拿下，我们也会损失惨重。不如你在白水关外驻扎大军，转移他们的注意力，我在后从骆谷绕过剑门关，克绵竹，抵锦城。这样，前后夹攻，即可用最小的损失取锦城，平蜀郡。”

　　农民起义军不比正规军，没有统一的信念、军纪，很容易军心动摇，逃兵四散。若这时候不趁他们才占了锦城根基未稳之时夺回蜀郡，那么，一旦有将星现世领导，天府之国，鱼米之乡，前有长江天险，后有无数群山，再加上天险剑门关，割据一地不在话下。

　　萧衍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也知道这条计策必然能行，但是他有别的顾虑：“骆谷道自古艰难，史书记载道路不盈足宽，山路崎岖非常危险，已有几百年无人踏入。”不仅危险，还很容易迷路，因为没有舆图，只能靠自己在山里辨别方位。

　　“放心吧，就七百余里。”

　　他见阿桃一点不知危险的样子，沉声道：“就是这七百余里，魏伐蜀，邓艾带五千余人去，可走完骆谷道后，只余下千人。”这牺牲率，萧衍怎么敢叫她去冒险？

　　他说的是三国时期，曹魏让邓艾钟会伐蜀。钟会久攻不下剑门关，立功心切的邓艾想到了这条骆谷古道，翻越骆谷山，最后确实成功进入锦城平原，刘蜀皇帝自尽，伐蜀汉成功。

　　萧衍熟读史书定然知道这个方法可快速平蜀，但这条路太难，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选的，所以他才会自己前来探查地形，而不是直接用这个计划。

　　阿桃摇摇头：“我明白你是担心我的人出事，可你也要知道，他们生活在苍岚山，日常训练除了格斗、骑射，还有就是攀山越岭，而这是最快平蜀的法子。我们的时间看似很多，其实很少，萧眷在建康不知还会屠杀多少无辜之人，北陈还在虎视眈眈。萧二哥哥，我们要快，收拾残局，重整河山。”

　　说到后面，阿桃不自觉地将手覆在他放在膝盖的手背上。

　　萧衍只觉得整个手连带胳膊都烫了起来，直烧到了脸上，可对上女郎坚定的眼神，他心中半分旖旎心思也无。

　　他们的时间确实很少，刚到益州境内，就有线报称北陈已经趁着大齐内乱，开始南侵。

　　若不快些，风雨飘摇的大齐，只怕会落入北陈之手。

　　“那你别去。”作为一个永远冲在最前面的将领，他看不起胆小的人，可在这时，他忍不住自私一下。

　　阿桃一愣，旋即明白过来他的意思，笑得甜甜的，柔声道：“我的人呢，我怎么能不去呢？我必须去走这一趟。”回来后再送你一个礼物，她在心里补一句。

　　萧衍看着她晶亮的眸子里透出坚毅，反对的话再也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