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阴阳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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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白鹿镇，镇上唯一的那一间酒肆里，大巫和七爷已经摆好了筵席，众人依次落座，把酒言欢，庆祝温客行和张成岭大仇得报。
这里没有外人碍眼，一顿酒自然是吃得宾主尽欢。
不过谦鸣惦记着晚上的仪式，喝了几杯酒后，叮嘱了一句：“若叶白衣来了，务必让他在这里等我片刻。”便匆匆告辞离去。
众人虽有疑惑，眼下却不急计较，只叮嘱谦鸣快些回来，今日大家要不醉不归。
白鹿镇不大，谦鸣花了些时间才买齐了招魂仪式要用的道具，急匆匆地赶会酒肆。叶白衣人已经到了，正与温客行拼酒。谦鸣看了看席上，周子舒不在，便问了成岭，成岭放下酒杯，拉着谦鸣坐下，说道：“师父精力不济，先回房间休息了。”
“谦鸣！小道长！”温客行一手抓着酒杯，一手执着酒壶，一屁股坐在谦鸣身边，给谦鸣面前的酒杯斟满酒：“来！喝酒！”
谦鸣也不拒绝，端起酒杯与温客行手中的酒杯碰了碰：“恭喜你，大仇得报，得偿所愿。”
温客行笑了笑，跌跌撞撞的站起来，又去找其他人喝酒。
谦鸣见他一副醉酒的模样，有些好奇地拉住成岭问道：“你是师叔他这是喝了多少酒？”
“好些坛了。”成岭努努嘴，示意谦鸣看桌边的酒坛：“这些都是师叔喝的。师父说，今日不用管师叔，多喝些，消消心中的郁气。”
谦鸣点点头，见温客行正“威逼”着曹蔚宁喝酒，就走到自斟自饮的叶白衣身边：“今日多谢你了。”
叶白衣瞥了一眼温客行：“那个小蠢货已经谢过了。”
“那是温兄的感谢。而我当时对你许下了承诺，我说话算话，自然会做到。”
叶白衣笑了，笑容里带着些说不出的意味：“你方才传音入密，说的可是‘你之前的那个提议我答应了’。怎么？你还真打算让我去见鬼？”
谦鸣点了点头：“今夜子时，白鹿镇西边的那座桥下，我会让你见到容长青。”
叶白衣冷笑了一声：“今日看在这小蠢货的份上，我不同你计较。”
谦鸣平静地说：“前后不过一个时辰。若我骗你，也不过浪费一个时辰，届时你要打要杀，我悉听尊便。还是说你觉得你打不过我？”
叶白衣年岁颇长，阅历也还算深，谦鸣所言之事，于他听来虽然有些匪夷所思，但看谦鸣如此平静，似乎也不像撒谎。叶白衣喝了杯酒，沉默了一会儿，带着某种隐秘的思念，开口说道：“我知道了。”
夜已经深了，温客行带着酒意去寻周子舒了，其他人也各自离席。
谦鸣提前去了桥下，摆好贡桌，布置好贡台，放上许多贡品。盖因贡台布置的好坏，关系着返回人间的魂魄的安危，谦鸣一向不敢马虎。
时辰到了，叶白衣却不见踪影。谦鸣不慌不忙，仍按照计划，到了子时，开始焚香画符，沟通天地，为返回人间的亡灵，开辟出一条安全的道路。
淡淡的雾气在小河上弥漫，凡人看不到的世界里，一条青色的小路从莫名处延伸而来，悬架在河面上。这路飘飘荡荡，如梦似幻，在雾气中时隐时现。不多时，雾中便多了一盏不知从何而来的青灯，一个仿若被纱蒙住了的声音从雾中传来：“冉冉青灯，渺渺孤魂；青灯引路，魂返红尘！阴阳踏过，生死难测；生人回避，亡者上路！”
一个黑衣高帽的鬼差拉着一个魂魄飘至贡台前，那鬼差手中提了盏青灯，见到谦鸣，躬身拱手一礼：“道长，我依约带亡者容长青之魂魄重返人世！此为返魂灯，能燃一个时辰，请务必在灯灭之前将魂魄送还！”
谦鸣点点头，抓了一堆纸质的金元宝，引火化去，下一刻，鬼差手中便多了许多金元宝。谦鸣和气地说：“有劳你走一趟，届时还请你带他的魂魄重返地府。这些元宝请拿去花销，烦请一个时辰之后再来。”
鬼差满意地离开了。
容长青是个年老的男鬼，但他的背挺得很直，身形清俊修长。他的容貌虽老，却极为出众，是人见了会想喊一声帅大叔的程度。但最好看的，是他的眼睛，那是饱含着某种信念的眼睛，明亮而有神。
容长青疑惑地打量了谦鸣一阵：“这位道长，是你要见我么？”
谦鸣点点头：“我答应了一个人，让他见你一面。”
容长青困惑地看着谦鸣：“谁？”
“叶白衣。”
容长青的眼睛一亮：“老叶？他……他好么？”他四周望了望：“他在哪儿？”
“且等等吧。”谦鸣指了指贡台上的贡品：“请用。”容长青也不客气，他许久没吃过这等上好的贡品了。
时间慢慢流逝，等容长青将供台上的供品都吃过一遍，叶白衣才姗姗来迟。他手里拎着壶酒，风尘仆仆的模样。
“你来的可真迟。再晚些他该走了。”谦鸣摇着头说。
叶白衣本能的张口要怼，却迟疑了一下，问道：“长青……在这里吗？”
谦鸣点头道：“你已修炼至先天境，身体里已经聚集了灵力，只是不会使用，所以才看不到他。我教你一个方法……”谦鸣指着自己的眼睛，传了叶白衣一套加持在眼上的小法诀。
叶白衣试着运行了这套法诀，他只觉得眼前的世界顷刻之间变得不一样了。叶白衣先是看到谦鸣，她周身散发着淡淡的金光；叶白衣又去看四周，河上不知何时弥漫起这么多雾气，雾中隐约可见一条路，而路的尽头，是一个让他难以忘却的身影。
叶白衣声音颤抖，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长青……”
容长青笑得很开心：“哟，老叶！与逝去的朋友见面，是很独特的体验吧？”
叶白衣的眼眶湿润，他垂下头，调整一下情绪，方才仰起头，挤出一个笑容：“是，确实是很独特的经历啊！能再见到你，长青……我，我专门去了趟鬼谷，把当初你创立鬼谷时，咋们一起埋下的这坛酒挖出来了！”叶白衣举起酒瓶，看了容长青许久，才恍然大悟似的看向谦鸣：“这酒，能让长青喝到吗？”
谦鸣接过酒，以咒祝之，递还给叶白衣：“可以了，桌上有酒杯。”谦鸣看了看香炉里的香，说道：“时间不多了，你们抓紧时间说话吧。”说完，谦鸣翻身上桥，给一人一鬼留下一点私人空间。
叶白衣一改在谦鸣等人面前怼天怼地的模样，变得笨嘴拙舌，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倒是容长青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自己在地府的经历，一言以蔽之，就是他在地府过得还不错，可惜马上要投胎了，这一生虽有遗憾，但无后悔。说到最后，容长青回忆起什么，问了一句：“鬼谷怎么样了？我听炫儿说，他就是死在鬼谷的。”
叶白衣沉默了一会儿，磕磕绊绊地说：“还是……老样子。”
“他都快投胎了，你就告诉他实话吧。反正就算你现在瞒了，这份罪孽也会带入他的下一世。欠下来的账，他总要还的。”谦鸣在桥上听不下去，探出头来对桥下的一人一鬼说。
叶白衣猛地抬起头，瞪了谦鸣一眼。
容长青听谦鸣的话不对劲，马上去看叶白衣：“老叶！白衣！你实话告诉我吧？”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我在下面，一直惦记着鬼谷。我知道，鬼谷是个藏污纳垢的地方，所以我才拜托你帮我兜底！后来在地府遇到炫儿，我听他说着便觉得有几分不对……”
叶白衣长叹一口气，将这些年发生的事情，一一说给容长青听。直到说完现任鬼主温客行会镇守鬼谷，断绝进出，百年后，鬼谷自会风流云散。容长青十分懊悔，欲哭无泪（因为鬼魂一般没有眼泪）：“这都是我的罪过！”
“你当初创立鬼谷，是为了给世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只是人心难测！我最开始就该阻止你的！”叶白衣长叹道。
“创立鬼谷，没错。但以你容长青的身份创立鬼谷，便是大错特错。”谦鸣在桥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一人一鬼，插话道：“鬼谷这样特殊的地方，既没有武艺高强看守，又没有详细的规章制度去约束鬼谷中的人，你甚至没有留下一个适合的继任者，任凭鬼谷像一个盅盆一般，相互厮杀争斗，养出人间大患。”谦鸣对着容长青比了个大拇指，讽刺意味十足。
“再说了，你是哪个？天下共主还是武林盟主？亦或是孔圣、孟圣？你凭什么给天下恶人一个改过向善的机会？或者说你怎么给他们一个改过向善的机会？你做什么了吗？你引导他们了吗？你压着他们去做好事了吗？你让他们去赎罪了吗？说到底，你只是给了罪大恶极的人一个可以躲避，可以藏身的地方，却让真正的苦主无处申冤！你聚集了天下恶人，却不教导他们，却说是要给走投无路的人一个改过向善的机会？哈！你说你想见个魔教还差不多！”
“够了！”叶白衣大声打断谦鸣的话。
谦鸣撇撇嘴，住了口，纵身一跃，从桥上跳了下来。还魂路上，一个黑无常突然出现，他举目四顾，确定了周遭情况后，对着谦鸣行了个礼：“道长，时辰到了。我来接鬼魂容长青回地府。”
谦鸣赶紧化了剩下的纸钱和纸元宝，有礼地对那黑无常说：“有劳。”说完，提起那盏青灯，念诵送魂的法诀。青灯化作一只小船，飘入河中。黑无常拉起容长青的魂魄，一跃上船。叶白衣终于在眼前这匪夷所思的景象中回过神来，他高喊一声“长青！”，伸手想要拉住容长青的鬼魂，却穿透了容长青的魂魄，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冥舟驶入雾中，消失不见。
眼前的雾气散去，阴阳分离，一切归于平静。叶白衣站在水中久久的发呆，直到谦鸣跟他道别，他才回过神来。
叶白衣一把抓住谦鸣，着急地说：“让我再见见他，让我再见一见长青！我还有重要的话没对他说！”
谦鸣轻轻拨开叶白衣的手：“他快投胎了，再见一面，误了投胎的时辰，你是要他魂飞魄散，还是要他做永生永世的孤魂野鬼？”
叶白衣有些失魂落魄的后退两步：“可我还没有告诉他……”
谦鸣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活着的时候你不敢说，刚刚这么好的机会你也不敢说。我便是再给你一个机会，你又敢对他说吗？”
“哈！”叶白衣神色凄苦，惨然一笑：“是啊……”
“容长青创立鬼谷，其遗害深远，是为大罪，下一世怕是难入人道了。”谦鸣感慨一句，转身要走，叶白衣再次眼疾手快的拉住她：“长青他下一世会怎么样？”
谦鸣无奈的再次拨开他的手：“我怎么知道？大约会入畜生道吧。他本人没有过多直接的恶业，入地狱道和饿鬼道都过重了。多入几次畜生道也就结了。”
“畜生道？”叶白衣是熟读佛经之人，听了谦鸣的话连连摇头：“不成，我不能叫长青在畜生道里挣扎！我能为他做些什么？你告诉我！”
谦鸣似乎思考了一会儿，摇着头说：“除非有修士愿意为他保驾护航，护着他的转世，带着他行善积德。否则，容长青只能在在畜生道打转，甚至落入饿鬼道和地狱道。”
叶白衣的脑子转得飞快：“我！我可以吗？之前你和那个不知哪儿来的男人都说过，我已经步入了先天之境，可以跟随你们修行。我可以去做修道者！”
谦鸣有些为难的蹙了蹙眉：“这个嘛……”
“你有什么条件？”叶白衣问道。
谦鸣摇了摇头：“我没有条件。只是你与我派无缘，我们不会收你入门。不过，我可以带你去仙界碰碰运气，看有没有愿意收下你的仙人。”
“那长青那儿……”
“这个我倒可以帮帮你。只要找到他转世之身，我会告诉你。”谦鸣承诺道。
叶白衣稍微放松一些：“一言为定啊。”
“一言为定。”
“算我欠你一个人情。”叶白衣郑重道。
谦鸣笑了笑：“好。我等你日后的报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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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大早，成岭敲响了谦鸣的房门。
“去鬼谷？你师父、师叔这么早就起了？”谦鸣有些奇怪地说。
成岭点点头：“师父，师叔寅时就起了。谦鸣道长，怎么了吗？”
“我还以为他们昨晚……不应该呀……”谦鸣想起话本里的那些更深露重，秉烛夜谈，抵足而眠的桥段，脑子里跑过几辆火车。
“昨晚什么？”成岭迷茫地反问。
谦鸣摸了摸成岭的头：“没什么，你先去客栈门口等会儿，我一会儿就来。”
成岭听话的离开了。
谦鸣换了身温客行送她的道袍，便去客栈门口与其他人汇合。
几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换上了新的衣裳。温客行和周子舒一人着红色，一人着蓝色，看上去分外般配。
“人到齐了。咱们出发！”温客行一副春游的兴奋劲儿。
去鬼谷春游？大约是个全江湖最大的怪谈。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阴阳故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