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北》酥皮糖糕

14、找灵魂

　　“然然回来了？”

　　“嗯，阿姨。”苏然换了鞋，脱下风衣。

　　赵家云已经走了过来，接过她的风衣，并一路跟着她到了客厅，小心翼翼在旁边问：“怎么样？”

　　“挺好的。”苏然平静地笑笑，问她，“我爸呢？”

　　“在楼上呢，”赵家云满脸笑容，很是欣慰，“一直等着你呢，虽然他没问，可我看得出来。”

　　“嗯，那我先上去了。”

　　“好好好，赶紧去吧。”赵家云目送着苏然上了楼，高兴地去洗漱了。

　　苏然轻叩两声，书房内传来苏亚夫的声音。

　　“进来吧，”苏亚夫抬头，“回来了？”

　　“嗯，爸，刚回来。”

　　爱深切到了一定程度，往往会带上与之相反的假面。

　　比如苏亚夫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又比如苏然客气疏远的语气。

　　苏然在距离那张红木办公桌五米的地方站定，双手手指交叉，微微低着头。

　　苏亚夫抬起略显疲态的眼皮扫了她一眼，又低头去看手里的书：“坐吧。”

　　苏然便听话地坐在了沙发上。

　　“见过面了？”

　　“嗯。”

　　苏然看着桌上的红旗，苏亚夫看着书，二人之间没有眼神交流。

　　“小杰怎么样？”

　　“挺好的。”

　　“你还记得他吧？”

　　“有些印象。”

　　“觉得好就多接触接触。”

　　“嗯。”

　　苏亚夫抬起眼皮，只是依旧低着头，盯着自己的女儿看了两眼：“今天的衣服很得体。”

　　那是一件带花边的衬衫。

　　“赵阿姨买的。”

　　“嗯，”苏亚夫顿了一顿，“回房休息去吧。”

　　苏然起身离开，走到门口回过身来，犹豫着开口：“爸——”

　　苏亚夫从女儿起身的时候，目光就一直尾随着。见女儿回过身，等着她开口。

　　只是苏然看到父亲的脸之后，把要说的话又憋了回去。

　　“您早点歇着。”

　　“嗯。”

　　苏然出了书房。她原本是想问父亲自己能不能出门的，可是看到父亲眼角的皱纹，她还是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回到房间，睡在那张熟悉的床上，苏然好像回到了从前。这张床上依旧能闻得到姐姐的味道。这也是她为什么执意要搬到学校里去住的原因。

　　那个夹着白色头盔，穿着一身飞行服从飞机上走下来的飒爽英姿，那个一回家无论多晚都要来她床上挤一会儿的温柔女孩儿，那个被爸爸常挂在嘴边引以为傲的大女儿。

　　叶涵啊，我怎么也不会想到你这么年轻就离开了我们，离开了这个家。爸这几年忽然间就变老了，也不爱说话了。从前，都是你陪他的。

　　妈妈走的那年，你就像小大人一样，扶着爸爸，陪着爸爸度过了那段艰难的时间。赵阿姨也是你做主进了我们家的门。

　　你和爸爸可以在书房里一整天都不出来，谈论国家大事，谈论技术学术，你们之间有那么多的共同话题，家里总是能听到你们的笑声。

　　你走了，把这个家的笑声也带进了天堂。

　　而我，长这么大连安慰爸爸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即便是鼓起勇气说几句，也总是说不到他的心坎里去。

　　家里的气氛格外的沉闷。赵阿姨来我们家已经十多年了，可我跟她还是没话说。她做的很好，是我天生在沟通上有问题。

　　我看到她，就想起了妈妈。

　　我也就和你，和妈妈在一起的时候，才有说不完的话。

　　姐，那天我见到可欣姐了，她又喝醉了，她这辈子都忘不了你的，她有多爱你，你知道吗？你知道她有多难过吗？知道她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吗？

　　我不敢见她，不敢让她看到我。

　　我知道那不是你的错，是那场意外的错。

　　姐，三年了，想你。

　　苏然擦掉眼泪，下了楼，给自己热了一杯牛奶。胃里暖了些，那些细小的神经跟着渐渐平静下来。

　　黑暗中，她只开了一盏小灯，坐在桌前，苏然感受着被子上传来的暖意，另一只手滑动手机，下意识地拨了出去。

　　那头马上接了起来。

　　“你在干嘛？”

　　“这不正刷手机呢，不然怎么这么快。”电话里传来刘冰洋的笑声，“你干嘛呢？还没睡？”

　　听到这个声音，苏然浑身放松下来：“我在写论文，有点头疼。”

　　“感冒了？要不要我过去？”

　　“不用，可能是看资料看久了。”

　　“呵，那玩意儿是挺让人头疼的，写不下去别写了，歇会儿。”

　　“嗯，你在玩儿游戏吗？”

　　“我……我在鉴赏艺术大片啊。”

　　苏然原本有些伤感的心情，被刘冰洋这一句驱赶地一丝不剩。她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又飞快扫了眼楼梯，赶忙捂上嘴。

　　“要不要我这个艺术家给你讲讲——”

　　“才不用。”苏然压低声音。

　　“你这都快订婚了，提前了解了解不是挺好嘛，人家邵杰可是国外长大的。”

　　苏然的笑意渐渐消失，指腹在杯子上来回摸了两下，犹豫着说：“那你讲吧……”

　　“难得啊，看来这邵杰哥哥过了你的关了。”那头的刘冰洋皮笑肉不笑。

　　“不是，”苏然淡淡道，“我没有感觉，什么感觉都没有……或许是因为我没交过男朋友，没尝过伊甸园的乐趣吧。所以……你讲吧。”

　　“这个……呵呵，我骗你的，我在画图呢，”刘冰洋放下笔，翻身上了床，“不画了，陪你聊天。”

　　“那你讲，我听着。”

　　“讲什么啊，我也没交过男朋友啊！”刘冰洋无奈地笑着，“母胎solo二十五年，床上功夫都靠自己的悟性，比你还惨。”

　　“你为什么没有男朋友？你那么好看。”

　　“我好看，呵呵，哪儿有你好看？”

　　“你还没回答我呢，你为什么不交男朋友？”

　　“没兴趣。”刘冰洋的回答干脆利落。

　　“那你对什么有兴趣？”

　　“嗯——比如画图，比如摄影。”

　　“就这两样吗？不单调吗？”

　　“还有啊——”

　　“还有什么？”

　　“逗你玩儿也挺有意思的！哈哈！”

　　“你——真是，没正形。”

　　刘冰洋笑个不停：“真的，我也是最近才发现的，逗你玩儿真是其乐无穷啊！”

　　苏然撇了撇嘴，起身又去倒了杯热水。

　　刘冰洋渐渐止住了笑声，语气认真了几分：“说真的，不单调，在这两件事儿里，我能和我的灵魂对话。这个世界这么大，找到了自己的灵魂，就不会孤单了。”

　　“找灵魂……我听过这种说法，我姐曾经也说过，”苏然坐回去，看着杯里飘出来的热气，“她说，找到了灵魂，就找到了自己。”

　　“你有个姐姐？还没听你提起过呢？”

　　“嗯，她很优秀。”

　　“她的妹妹也很优秀。”

　　苏然轻笑一声，又兀自说：“可是她的妹妹还没找到自己的灵魂。”

　　“会的，人的一生都在这条路上。”

　　“那灵魂长什么样？”

　　“每个人都不一样，当你找到了才知道她的样子，但有一点毫无疑问，她是自然的，舒适的，令你愉悦的，坦然的。找到了她，你就会走上自己的那条路，再也不会感觉到任何焦虑和困苦。”

　　“你说的很美好。”

　　“她的样子是很美好，所以需要我们去找寻。”

　　“我什么时候能够找到呢？”

　　“你……”刘冰洋想了想，突然有几分颓然，“或许当你和你的邵杰哥哥订婚的那一刻就找到了。”

　　“那是另一回事。”

　　刘冰洋沉默了，苏然也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刘冰洋又恢复了那副调侃的语气，安慰苏然道：“会走到那一步的。”

　　“那你讲。”

　　“啊？”刘冰洋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苏然，你这属于闷骚型的吧。”

　　“如果有助于找到我的灵魂，有助于我和他的感情，那你讲吧。”

　　“呃……这……”刘冰洋犯了难，“我这该怎么开口，我又不是声优……等等，你等等……我，调整调整。”

　　“嗯。”苏然静静地等着，异常的平静。

　　刘冰洋似乎准备了很久，才略带忐忑地开口：“卡罗尔，就、就先讲一下这一部吧，你……在听吧？”

　　“嗯。”

　　……

　　“My angle , flung out of space.”
　　（你像是从宇宙飞来，我的天使。）

　　手机挂断后，刘冰洋没有去拾，任由它滑过耳垂，掉在枕边。望着屋顶，那里似乎已经被雨水打湿，刘冰洋的整个身体都在向下沉，一直沉到汪洋大海中。

　　她缓缓闭上双眼，听到平静的浪声从远处传来，一声一声。声音逐渐高涨，狂风暴雨袭来，冲撞着她的每寸肌肤。

　　敲击着，一下再一下。

　　“嗯——”

　　黑暗的房间，一声压抑的鼻音。

　　云雾渐渐散开，风平浪静，刘冰洋的双眼澄澈。看着旁边的那个空枕头。

　　显然，这通电话是失败的，因为在苏然浑身滚烫的时候，脑海里出现的不是邵杰，而是刘冰洋。

　　刘冰洋的眉眼，刘冰洋的眼镜，刘冰洋的鼻尖，双唇，声音……

　　对，苏然在那一瞬间感觉自己飞了起来，正如天使一般。

　　原来她的灵魂是朵轻飘飘的柔软的云。这是她二十几年来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感觉。

　　带着疲乏的身体和满足的微笑，苏然进入了甜美的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