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爱》常守乐

5、私奔是个苦力活儿

　　蒂孚日大学部植物园。

　　参天巨树尽情吐纳夜的气息，灌木枝叶承起一颗颗晶莹的露珠，仿佛情人的泪水。

　　血族是黑夜的子民，即使在黑夜中依然能看清一草一木的动向。

　　抱膝沉思，雪白的婚纱勾勒出窈窕的曲线。沉默不言，眼角微有泪痕，哀痛的神色似乎想将千言万语托付万物生灵。她，仿佛误落凡间的迷途天使。

　　“跟我走！”银发的男孩义不容辞地抓起新娘的手腕。

　　新娘愣了半秒，扑哧笑出了声，反而将男孩拉到夜霜浸润的花台一起坐下，虽然男孩顶多到她的肩那么高。

　　“我是说真的，现在来得及。你根本不爱那个男人！”卢法斯抗议。

　　“哦？”她的眼睛眯成狡猾的弧线。

　　“今天的订婚典礼从头到尾你都在演戏。”卢法斯一边解释一边骂自己笨，权力地位又怎么样，她怎么可能喜欢上一只呆头鹅，“你是法律专家，他是理工宅男，专业不同；你能言善辩，交游广泛，他木讷呆滞，不谙世事，兴趣点不同……”

　　她忍着笑：“可以了，卢法。”

　　“他除了脸和地位，根本一无是处，况且就连爵位都是在家臣的万般恳求下接受的。”卢法斯整理好衣服，斩钉截铁地说，“所以，请跟我私奔到天涯海角。”

　　“私奔？”半晌，她郑重地问：“去哪里？”

　　满脑子只想带她走，去哪里倒没想过。卢法斯含糊地说：“去伦敦吧。”

　　“伦敦多雾，的确适合血族居住，也是血族迁居人类世界的首选。但是——第一，一旦我们私奔，你将面对来自匈牙利、阿鲁卡尔德、安妮斯顿三方的追缉，你能保障我的安全吗？”

　　想要反驳，却无言以对。

　　“第二，维持血族生命源泉的鲜血必不可少，脱离血族社会的血族想要采集鲜血，势必袭击人类。如果人类遭到袭击，罗马教廷等组织就有了好理由名正言顺地攻击蒂孚日，他们早就想将隐匿在黑夜的吸血鬼一网打尽。第三，我没兴趣当逃兵。虽然我对安妮斯顿家没好感，但不能否认它为我提供了最好的教育资源，所谓的权力伴随义务而生，现在是我履行义务的时候，卢法，你还没有这份价值让我扔下义务离开哦。”

　　“即使付出牺牲爱情的代价吗？”

　　“爱情是文人讴歌的题材，和我关系不大，”她托着腮，不无遗憾地说：“可惜明天就是颁发司法证书的日子。”

　　卢法斯嗫嚅着说：“那你为什么逃离婚礼呢？”

　　“结婚可是大事儿，稍稍有点婚前恐惧症也没什么奇怪。而且婚礼大典正式进行的时间是午夜十二点，我也想吓唬吓唬他。”她把玩着手中古朴的白银手枪，手枪神秘的光辉让卢法斯看直了眼。

　　似乎很满意卢法斯的反应，她说：“这是匈牙利家族的秘宝，[秘银]打造的手枪，历史等同于匈牙利家族的历史。图书馆里，他冒冒失失地撞到我，我的资料掉了一地，他慌里慌张地帮我捡资料，手指不小心碰到我的手，脸一下子通红，比女孩还容易害羞，真是可爱。”

　　说起未来的老公，她大方又坦诚。卢法斯如坠冰窖，却强撑着把眼泪挤回眼睛。

　　“安妮斯顿公爵很早之前有过嘱咐，我知道他是匈牙利侯爵，毕竟年轻权重的贵族百年难遇，而蒂孚日淑媛众多，竞争压力不是一般的大。女孩子要讲究矜持，我也就装作不认识他。没有介绍自己，也没有询问我的名字，但他眼睛里柔软的情愫出卖了他的心思。第二天，他带着[秘银]手枪和戒指，就在图书馆向我求婚了……这种行动力恐怕血族里没有第二个了。哼，突如其来的求婚吓了我一跳，我当然要报复回去。”她坏心眼地竖起食指，俏皮的神态总算有了小女儿的娇蛮。

　　“骗人……你连自己都要欺骗吗？”

　　沉默就像极北的寒冰，冷酷刺骨。

　　“卢法，这个世界很大，血族的寿命也很漫长，然而遇到你爱的人或者爱你的人同样很艰难。即使我不爱他，但是我相信他不会伤害我。”

　　仿佛是苦笑又好像是缅怀，白色的新娘吐露了埋藏心底的秘密：“我……是由人类抚养长大的。幼年的血族成长速度和人类小孩差不多，当身体发育到某一阶段，能力开始觉醒，才需要将血液作为必要的食物。那时的我以为自己是人类，虽然不能在晴天外出，除了比其他小孩更体弱多病，其他没什么不同。我的养父……”明明是流泪的表情，她却一直在笑，“到现在，我仍然不明白他的用意。他是个法官，却极力拥护底层民众的利益，饱受统治阶级的迫害，不得不东躲西藏。他作为音乐家的名气比作为法官的名声更大，《瓦丽莎的微笑》就是他的作品，我作为人类时的名字是瓦丽莎。”

　　心酸又温馨的故事。

　　男人瞒着所有人，带着懵懂的血族女童，踏上了颠沛流离的旅途。他们邂逅了温情与真诚，遭遇了欺骗和背叛，但男人从来没有松开女童的手，直到旅途的终点。

　　女孩的异能逐渐觉醒，她被村民视为灾厄的魔女送上了火刑架。火海深处，拥抱着女孩的男人像堵坚不可摧的墙，阻断了烈焰对女孩的侵害。这对异族的父女没有死于顶尖杀手的猎杀，却被最底层的村民逼入绝境。女孩的生父洞晓一切，在女孩养父失去生命的瞬间杀光村民、救出瑟瑟发抖的女孩。彼时的安妮斯顿公爵用行动教导女孩：人类是一种愚蠢而且自不量力的生物，比如那伙外强中干的村民，比如女孩的养父。然而人类的慈悲仁爱同样烙印在女孩柔软的心底，养父临终时的教诲——宽恕是仇恨的救赎。

　　“村民的畏惧来自对异能认识的缺失,这份不安定的疑虑得不到正确的疏导最终酿成惨剧。他们是染血的加害者，也是愚昧的受害人，是一堆被流言蛊惑的木偶。”

　　“比律法更加重要的是教化人心。我始终坚信自由、平等、博爱的力量蕴藏在每个人的内心深处，与之平衡的禁锢、狭隘、歧视同样封禁在内心的阴暗面。说到底法律是条条框框，如何运用法律让人们生活得更幸福是每个独立的人应有的认识。不是我们去顺从社会的规则，而是我们去创造更好的社会。”

　　她的额头贴上了卢法斯的额头，卢法斯感受着她温热的泪水。

　　站在血族和人类界限的白色新娘易碎的美丽愿景。

　　“我想和志同道合的同伴一起，构筑一个大家都能欢笑的自由王国。”

　　“卢法，总有一天你也会找到的，你的梦想，和你做着同一个梦的伙伴……”她轻轻地笑了，“伙伴的话，你似乎已经有了。都说小时候的性格和志向或多或少决定未来的成就，小布、小夏、凯特的未来大致上我能看出几分，只有你的未来像深不见底的深渊，充斥着变数，但是这份动荡的可能性也许能从根本上变革血族吧。”

　　“伙伴、未来、血族……我都不在乎，我想和你在一起！”揭下克制的假面，卢法斯情不自禁地大吼。

　　“切，我对没实力的小鬼没兴趣。”丢给卢法斯轻蔑的眼神儿，她变脸比翻书还快。

　　卢法斯暗暗下定决心，牵起她的手，郑重地说：“从现在开始，请等我一百年，即使你是尊贵的公爵夫人，我也要将你抢走。”

　　这下她来了兴致，慢条斯理地说：“按照纯血族的成长和觉醒速度，那个时候的你刚完成基础教育的学习。”

　　“两百年，请耐心等候我的到来。”

　　“我对另一半要求不高，基本条件是蒂孚日公学院的大学生。智商不同，无法沟通，实在悲剧。”

　　卢法斯的眼里冒出浓浓的警告，不情不愿地说：“三百年，这是极限。”

　　“如果我没爱上他或者其他人，我答应优先考虑你。”

　　新娘愉悦的声音散进轻灵的夜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