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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他与他的十记 ...

  •   「他想,吴邪从来没有抱过他。」

      「他说,吴邪,我不想恨你。」

      「我想告诉你相爱太难了

      但少年一瞬动心就永远动心」

      ————

      1.吴邪就坐在离他不远处。

      白酒的后劲大,黎簇连着喝了几盅,有些上头。眼神涣散,身边的人说了什么他听得都不是很清楚,目光不自觉地向那个方向望去,一开始还只是偶尔扫过,后来仗着酒劲索性就那么直接盯着。

      他能看见那个男人和身边的人贴着耳朵说话,态度亲昵,有一个词怎么说来着,哦,对了,耳鬓厮磨。

      男人转过头,对上了他的目光,那双永远深邃透彻的眸子穿过一片喧嚣望向他,揭露他所有的伪装。

      黎簇在那双眼眸中看见过漠然,愤怨,仇恨,也见过安慰,无奈,忧虑。

      他原以为他永远都无法从吴邪的眼中看见其他多余的情绪,然而他输了,就像每一次与男人的对峙一样,输得彻头彻尾,输得体无完肤。

      原来吴邪也会欢喜,原来吴邪也会憎恶。只是这两种情绪他都未曾给予他。

      2.他和吴邪喝过不止一次酒。

      最开始是在沙漠里,那一瓶盖的烧酒开始。

      男人那时嘴角还带着笑意,只是这笑意不达眼底更不达心里,他却分明被这抹笑意晃了神,酒入唇舌也不知道滋味,后来发觉时,只有食道残留的那一份火辣疼意。

      黎簇没有告诉吴邪,他那晚在沙漠里做了一个荒唐的梦,梦里是男人喝下了那一瓶盖的酒,然后一只手抓着他的里领子将他提领了过去,扣住他的后颈,唇压着唇,舌抵着舌,好好的一口酒就这么在两个人的唇舌间渡来渡去。

      那时少年天真,只知心动,不知欢喜更不识爱恨。大早上醒来捂着自己的裤子红了脸,东瞅瞅西看看,悄没声儿地溜到海子旁边儿,抓着那块被洇透了的地方使劲儿地搓。

      吴邪醒来还问他怎么了,黎簇故作镇定地瞎说是做了噩梦,男人笑了他两声,在少年瞪大了眼睛地控诉下,抬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又掐了掐他的后颈。

      后来下墓,黎簇就那么穿着一条半干的裤子,身侧吴邪的气息一点点传了过来,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忽然又起了波澜,脸颊在黑暗的墓道里红了个彻底,吴邪和往常一样,一只手覆在他的眼睛上,另一只抓着他的手腕,对他说,“别怕。”

      黎簇就那么闭着眼睛跟着他走,一颗心脏在胸膛里就那么砰砰地加速跳着,是因为幽闭恐惧症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他也说不清。

      他后来再没梦见过吴邪,或许是因为吴邪后来连他的梦都不肯入。

      他当初说自己做了一场噩梦,黎簇心想,为了一场梦而丢了性命,大抵也称得上是噩了吧。

      3.从汪家出来以后,他和吴邪就断了联系。也是从那时起黎簇才忽然发现,关于吴邪自己仍然一无所知。

      明明汪家人把吴邪,把九门跟他说得那么清晰,黎簇却还是可悲地发现,他或许从没有真的了解吴邪。其实也挺正常的,就连维持了千年之久,甚至一度将张家都置之死地的汪家最终都败在了九门吴小三爷的手里,自己一个尚且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屁孩又能拿什么斗呢?

      什么都斗不过,他全身上下唯一算得上是珍贵的一颗心,连捧出去的机会都没有。

      为了重新获得吴邪的注意,他打架斗殴抢地盘,明嘲暗讽争风头。道上的人明面上称他一声黎小爷,背地里骂他是黎疯子。说他身上那股子又毒又狠的作风像极了陈皮阿四,又说他不愧是吴邪身边出来的,一把不要命的劲儿是一模一样。

      黎簇听了,脸上平静,也不恼,只是吩咐人下去,以后碰见这类事儿也不用多管。

      只是和他亲近的人,像是苏万,却是知道他哪里会恼,高兴还来不及呢,要是当场有酒,怕是要浮上三大白。

      苏万说,“鸭梨,你”,说到一半欲言又止,黎簇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揽过这么多年陪他走过风风雨雨的兄弟的肩膀说,“苏万,铺子后头那一池子的荷花开了,倒有几分映日荷花别样红的感觉,可我总觉得好像差了点啥,你说,是差什么呢?”

      苏万没有说,差西湖的那份柔情,差宝石山的那份冷彻,差当初那个在沙漠里给了你十三天旅程的男人。

      4.黎簇其实不能多喝酒。他的身子当初在汪家被折磨地从芯子坏到了外头,断胳膊断腿的躺几个月,再咬咬牙撑过复检倒也就都过去了,真正难捱的,是因为吸食费洛蒙过度而虚弱溃败的大脑肾脏。

      永远没有止境的幻觉里,是自己一遍一遍被所爱之人用不同的方式伤害。

      是亲人离散,是兄弟阋墙,是为了救自己而死去的人在自己的眼前一次又一次重复死亡。

      黎簇一开始的时候还会流汗,会发抖,会低吼,会半夜醒来咬着拳头,把脸埋进枕头里,枕面不一会儿就都被浸湿。

      实在受不了了,他开始抽烟,开始喝酒,烟雾缭绕,醉生梦死,能够让他忘记一时的苦楚,能让他忘记爱恨,忘记本也不该他惦记的人。

      后来,也就那样了,烟酒常备,苦痛常随,实在捱不过的时候皱一皱眉头。

      只是,黎簇从来只抽一个牌子的烟,一个牌子的酒。

      就像他这一辈子也就只有那么一份一往而深,只有那么一份求而不得。

      5.习惯真的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可怕到可以让你从一个人完全变成另一个。

      就像黎簇一开始只是模仿着一个人的样子,到最后让自己完全变成了他的影子。

      那份瘦金笔法终究是让他练的丝毫不差。

      苏万问他,连名带姓地问,“黎簇,你疼吗?你不疼,我疼。”

      黎簇穿着一件夹克衫,他抬手拍了拍苏万的脑袋,说,“苏万,我不疼,你也不疼。”衣袖下面遮盖着的是被划得乱码七糟的手臂。

      6.吴邪再来找他,是因为那份药方。

      谈话当然不欢而散。

      黎簇最后让人抬了几坛酒上来。对吴邪说,“吴邪,我不和你做生意,但是可以和你做交易。道上的人都说如今的吴小佛爷那是足智多谋,世上难得,我已经输在你手上一回了,不和你智斗,只想看看吴老板的决心,这样,桌上的这几坛酒,只要您喝完了,药方我保管双手奉上。”

      吴邪就那么看着他,神情复杂难辨,黎簇觉得,就像是看着,

      看着一只被放出野性的想要反咬主人一口的狗。

      这话不对,他想。狗就是不听话也还是会被主子揍上一顿的,自己这样的,狗都不如。

      吴邪掀开酒盖子,提起酒坛仰脖子就往里倒,喉咙上的那道疤痕黎簇看个分明,黎簇还知道他手臂上有十七道疤,前胸后背上有无数的伤痕,这是男人为这十年付出的代价。

      吴邪又瘦了,十年之约的到来,带给他的并不是结束,而是另一份痛苦的开始。没有了信念的支撑,早已经濒临崩溃边缘的身体摇摇欲坠。

      男人的肺不好,严重到已经可以要了他的命的地步。黎簇知道,因为他屋子里现在还放着他从各处求来的治病的偏方。

      黎簇夺过吴邪手里的酒喝了个干净,然后像是疯了一样将桌子上的酒全都掀开,一坛坛往嘴里灌,男人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黎簇被他手心里的温度烫了一下,像是靠近篝火的冰雪,下一秒就要化掉。

      “黎簇。”男人叫了他的名字。黎簇停了下来,酒水弄湿了前襟,他抬头看着吴邪,说了一句话,男人动作一顿,最终还是松开了对他手腕的禁锢。黎簇抓着酒坛想要继续,结果一个重心不稳就要摔倒,有人在他摔在地上之前接住了他,像是一个拥抱。

      有什么东西流进了嘴里,又咸又苦,黎簇想,吴邪从来没有抱过他。

      7.黎簇开始吐血。

      最开始只是不间断地流鼻血,早上起来刷牙的时候会流,中午睡觉的时候会流,晚上打游戏的时候会流。

      一开始还不在意,直到这血顺着食道流向了另一个地方。吃饭时突如其来的干呕,抱着马桶张嘴便是血,怎么吐都流不尽,仿佛五脏六腑都被搅烂了一般。

      眼角一天到晚地红,偶尔揉重了些便会有几滴血从黏膜里渗出来。

      黎簇没有去看医生,他对于发生的情况表现出了出奇的平静。古书上有记载,人七窍流血便会身亡。他现在还只是三窍,没什么着急的。

      他把药方拿给了苏万,让他给黑瞎子送过去,作了这么一回,两方人是大打出手,刀剑相向,到最后自损了八百,什么都没捞着,想想还挺亏的。

      黎簇咳了几下,全身抖动,腰背弯曲,脊骨鲜明。他舔了舔满是铁锈味的牙齿,心想,就当是临了了,给自己积点阴德。

      苏万忽然找上门来,直截了当地问他怎么了,黎簇有些头疼,不知道自己这个发小是怎么发现的。他骗他说自己的胃部和肺部出了点问题。苏万显然不信,死盯着他不放,黎簇想要笑一笑缓解一下略微有那么一点紧张的氛围,结果鼻血直接流了出来,苏万慌了神,抽出几张面巾纸要给他擦,黎簇仰着脖子止血,结果不小心栽过劲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苏万坐在床边红了眼眶,黎簇掐了掐他的脸颊问他是怎么知道的,苏万不吭声地将那份药方拿了出来,药方一角被血阴湿的地方已经干涸。

      黎簇叹了一口气,让苏万把药方收好。“给黑爷送过去吧,好歹相识一场,能多活几个就多活几个吧。”

      结果这么一句仿佛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话把苏万彻底给气炸毛了,“你丫能不能别整的跟明天就与世长辞了似的!老子从今天就开始看着你,什么烟酒,全都戒了!”

      黎簇深谙能屈能伸的道理,非常听话地点了点头,又说,“苏万,我不恨你师父。”

      苏万回头看着他,“鸭梨,你只是恨我师兄。”

      8.九门举行的这场宴会,吴邪也参加了,当年风光无两的铁三角而今又重新聚首。

      黎簇坐的这桌上都不是九门的人,一半的老顽固,一半的后起之秀。话题很自然就提到了当今的九门身上。一开始还是整场虚伪地夸赞,后来三两杯酒下肚,有人管不住嘴,冒出了酸话。

      说吴小三爷的厉害是九门里的头一份,只是不知道小三爷要是哪天不姓吴了还能不能坐到今天的位置上。

      又有人说,怎么不能,小三爷有的又不只是脑子,那身边的男人前簇后拥的,怎么还捧不出来一个吴老板。

      最后又说吴老板这人,即使现在看来,也算得上是风姿绰约的。

      黎簇在一旁听着听着就笑了,看向前面的目光收了回来,拿起桌子上的盘子掂了掂量,照着旁边那人的脑袋就砸了过去。一下子就见了血,趁着那人还没缓过来的功夫,他又抄起来一个摔了过去。一旁的人和安保这才反应过来上前拉架。

      黎簇余光看见吴邪那桌九门的人也起了身,他最后一脚把那人踹倒了地上,然后甩开拽着他的人,理了理袖子,目光冷彻地说,“你该庆幸这是在九门的地盘上。”

      他去了卫生间用水洗了两把脸,水池子里红色的液体打着转儿地流了下去,黎簇刚才走得很急就是因为察觉到鼻腔内有血要留出来。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在刚才的场合上出洋相。

      吴邪这么多年是怎么熬过来的?他这个对男人恨透了的人都觉得辛苦。他们这些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对他评头论足?

      苏万曾经评价他这种行为就是舔狗。一面恨得不行,咬牙切齿的想要把人家给弄死,一面又不允许任何人真的对人家说出点什么不好的话来。

      黎簇反驳说,不对,舔狗是对自己喜欢的人。

      苏万斜过眼说,你不是吗?

      他半天没吭声。

      他做的所有的事到头来仿佛都不过是为了吸引男人的注意力,就好像是在暗恋对象面前不断卖弄风头的小男生。

      所谓的恨意,又掺了多少的一厢情愿,无可奈何?

      不过现在想来还是不对,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而他,从一开始就一无所有了。

      刚才的酒在胃里不停地闹腾,血腥味浓郁得冲得脑壳儿生疼,行吧,这下有得少了几个月的活头。

      黎簇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惨白的面孔狼狈又颓废,唯有那双眼睛经年过后,多了几分熟悉的深邃。他眨了眨眼睛,防止血液从眼角流出。黎簇把被水打湿的头发往后撸了撸,然后转身推开了门。

      9.打着粉色领带的小花倚在门对面的墙上,看他出来,放下了手里的手机。

      黎簇扯了扯嘴角,“怎么就劳动了花爷大驾?”

      小花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说,“我来看看,别是被打的没事,打人的那个反倒不行了。”

      黎簇也懒得会回话,敷衍道,“嗯,让花爷费心了。”

      小花笑了一下,“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席上乱说话的人已经被清理干净了。黎簇抬头望去,发现张起灵和王胖子都在,只独独少了吴邪。

      胃部又是一阵疼痛,他在桌子下的手纂成了拳头,再松开时手心里有四个深红色的月牙印。他抬手想要喝点什么东西,才发觉自己手边的酒水都换成了药茶。

      黎簇抬头,重新落座的吴邪靠在椅背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盯着药茶出神,莫名想起了那年的海子,黄沙,客栈,墓室。

      想起了那些已经死去和还在挣扎的人。

      再抬头正对上吴邪的目光,黎簇忽然生出了想要逃离的心理,可不知道为什么到底还是舍不得移开眼睛。

      那样远的距离,却异常分明地看见了吴邪的眼睛里满是自己的倒影。

      这是头一次,头一次那双仿佛看尽天下是非的眼睛里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影子。

      黎簇忽然笑了,咳出来的一点血粘在了嘴唇上,仿佛依旧是当年那个在沙漠里,唯有一腔孤勇,唇红齿白的少年。

      他举起杯,朝着吴邪的方向敬去,嘴唇几度开合,

      吴邪,这一世,终归还是要谢谢你。

      10.那天黎簇抬头看着吴邪,说了一句话,他说,吴邪,我不想恨你。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他与他的十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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