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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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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瑾瑜来找时,沈曦正对着一个木盆发呆。
也不知是不是江风吹久了,沈曦只觉得自己连呼吸都是冷的。
许是瞧着沈曦面带郁色,顾瑾瑜看了一眼盆中疯狂打转儿的鲤鱼,打趣道:“我听船工说今儿中午原是要加菜的,结果沈大夫菩萨心肠,买下所有鱼,然后全放生了,没想到你还偷偷留了两条。”
沈曦听后,带着一丝狡黠道:“说起来,这鱼钱应该由顾公子来付才对。毕竟,它们是喝了你带毒的血水才自投罗网的。”
顾瑾瑜无奈道地摇摇头:“沈大夫并非视财如命之人,又何必故作锱铢必较之态。”
沈曦抬手示意顾瑾瑜落座,而后从都蓝内拿出一套茶具,一边烧水烹茶,一边感慨道:“我非视财如命之人,却是贪图享逸、挥金如土之辈。这一饮一食哪样不花银子?”
不一会儿,沈曦便将一杯热气腾腾的清茶端给顾瑾瑜。顾瑾瑜谢着接过茶盏,目光却停留在沈曦那双纤细修长、洁白如玉的手上。那指骨不似男人般粗壮,倒像是一双女人的手。
借着品茶之机,顾瑾瑜第一次认真打量起这位沈大夫。这人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模样倒还清秀,只是一双眸子却生得分外精彩,特别是每当他想要讹人银子的时候,那黑亮的眼珠轱辘一转,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灵动。
前不久探子从蜀中传回消息,说医仙阁确实有沈旭这么一号人,原是老阁主收养的弃婴,后因习医颇有天赋,被现任阁主曾修齐收为关门弟子。只是这段阅历放到眼前这小大夫身上,却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正所谓居移气,养移体。单看这人娴熟的烹茶手法,便知非是一时附庸风雅,再想想这些日子船上的吃穿用度,就如同桌上这套木鱼石茶器一般,贵而不显,华而不炫。
医仙阁以医术见长,在江湖上颇负盛名,却从未听说借医敛财之事,纵然有些家底,也供养不出这人身上豪门世家的气派。
沈曦不知顾瑾瑜对她已然生疑,她的心思全在那鱼旋寒殇的毒药上。半盏热茶下肚,沈曦强打起精神道:“现在左右没什么旁人,顾公子不妨继续说说自己的病症,我也好对症下药。”
顾瑾瑜反问道:“我方才不愿说,沈大夫怎知是因为旁人?”
沈曦白了顾瑾瑜一眼道:“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通常重金找我看病,要么是病入膏肓,要么就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就像上次有个张员外,也是神神秘秘支支吾吾了半天,我还以为是得了什么不得了的大病,搞了半天原来是不能人道。”
沈曦这话相当刁恶,顾瑾瑜也只是怔了怔,而后淡笑道:“那我得多谢沈大夫体谅,故意支开了夜公子。以前只听闻医仙阁弟子医术精湛,没想到还有夜公子这般武艺高强之辈,看来是顾某孤陋寡闻了。”
沈曦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顾公子过谦了,夜舒非是我医仙阁的人。这世间既有顾公子这般阔绰之人,自然也有手头不难么宽裕的。夜舒付不起诊金,只好给我做侍卫还债。”
顾瑾瑜还想说什么,神情却在瞟到墙角时微微一顿。沈曦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方才被她搁在窗下鱼,已经翻了白肚。
沈曦道:“先前我还奇怪,顾公子明明是吸入麻痹经脉的药物,却为何脸生毒疮?如今看来,你怕是之前还中了其他毒。”
顾瑾瑜静默了片刻,才道:“沈大夫为何会断定另一种毒药是之前所中,而非同时被人下了两种毒药?”
沈曦明明是瞎掰,却还煞有介事地分析道:“我不太懂江湖上打打杀杀的事。不过我想,既然是要下毒杀人,所用毒药无外乎两种,要么见血封喉又快又稳,要么无知无觉杀人于无形。你体内另一种毒,显然属于第二种。而那日的杀手……”
顾瑾瑜忽然接话道:“而那日的杀手太过明目张胆了,所以沈大夫认为不是同一伙人。”
沈曦点点头,“仅凭第一种毒就能让人死得无声无息,再派人追杀实在多此一举。”
“无知无觉杀人于无形?”顾瑾瑜半拖着腮,姿态很是放松,一点不像一个身中奇毒、命不久矣的人,甚至还有心思玩笑道:“无知无觉,至少这些鱼知道不是?”
晚上,沈曦正要就寝,夜舒却来禀报:“公子,方才顾瑾瑜放了一只飞鸟,怕是在向外传递消息。”
“夜舒可否帮我查查这人身份?”沈曦没把握能使唤动夜舒,结果却听夜舒道:“属下已派人去查,只是这人像是凭空出现在金陵城,想来是刻意掩去了身份行踪。”
沈曦没想到夜舒会主动去查顾瑾瑜,疑惑地看向他。
夜舒解释道:“属下曾听教主感慨,这世间除了各种稀世毒药,好像没有什么能引起圣女兴趣。今日见着那些中毒的鱼,我看您神色有异,想来是对顾瑾瑜身上的毒感兴趣。既然您要继续跟着这样一个危险人物,属下必然要弄清对方来路。
沈曦微微歉意道:“给夜舒添麻烦了。这人若不好查,你倒可以从那些要杀他的人下手。”
几日之后,顾瑾瑜一改先前无所谓的态度,竟主动问起解毒一事:“若沈大夫没有头绪,不若我同你回医仙阁,去请贵派前辈帮忙?”
沈曦头一次从这人身上觉察到一丝急切的情绪。感情儿早先那从容淡定都是装的?
沈曦自己不怕危险,可决计不愿将这个麻烦人物带回医仙阁,于是半真半假道:“阁中前辈皆已成家,马上要过年了自然都不在阁中。要不等到了荆州,我差人快马报信,先回医仙阁问问情况?”
顾瑾瑜不死心道:“那曾阁主总在吧?”
“不怕顾公子笑话,你要得了什么疑难杂症,找我师父多半能药到病除。可你这中毒——”沈曦没有继续说下去。
顾瑾瑜却明白她的意思,那位曾阁主显然并不擅长解毒。事已至此,顾瑾瑜只能依沈曦的意思到荆州等消息。
沈曦多年前便已琢磨出鱼旋寒殇的解药配方,眼下只要寻齐药材便可配药。
沈曦一行在荆州下了船,夜舒正要去雇马车,却见一玄衣青年直径走向头戴幂篱的顾瑾瑜,而后毕恭毕敬道:“公子,车马已准备妥当。”
顾瑾瑜点点头,转身对沈曦道:“沈大夫,客栈人多眼杂。我恰巧在荆州有座别院,若是不嫌弃,可到府上暂住。”
沈曦如今只盼能通过顾瑾瑜身上的毒,找到更多有关母亲死亡的线索。现下莫说住别院,就算叫她幕天席地,她也愿意。
沈曦连客套话都省了,直接抱拳道:“顾公子客气,那在下就叨扰了。”
顾瑾瑜的别院并没有在荆州城内,而是建在城外一片宽广的湖边。别院并不大,只有一座三进的院子,景色倒是十分怡人。
沈曦和夜舒安顿梳洗一番后,便由顾瑾瑜带着在湖边随意转悠。沈曦望着水面惊起的寒鸦,心道,如此僻静的地方,倒很适合杀人抛尸。
第二天,沈曦与那名叫魏宁的玄衣青年进城采买药材,直到晚饭前才赶回别院。
刚一下马车,就见管家带着几名婆子急匆匆从另一辆马车下来,嘴里还不住道:“张婆子快些,我家娘子要生了。”
沈曦原以为是管家的老婆要生孩子了,也没多想,指挥着魏宁和夜舒将大包小包的药材拎到她房内。
晚膳时分,顾瑾瑜颇有兴致地给沈曦介绍荆州风土人情,管家却中途一脸焦急地闯入花厅,先是略有顾忌地看了沈曦和夜舒一眼,在得到顾瑾瑜首肯后,才含糊其辞道:“那边情况恐怕不大好了,您看?”
顾瑾瑜显然清楚管家指的什么,眉毛都不眨一下道:“保大人。”
沈曦闻言,一下醒悟过来。难怪这顾瑾瑜会在荆州城外有这么一座别院。她还以为是临时叫人购置的,没想到原来是在这里养外室,而且看样子,马上连私生子都有了。这人真是风流多金!
顾瑾瑜打发走管家,继续接着先前的话题聊,好像完全没有受外室难产的影响。反倒是沈曦想着,既然顾瑾瑜让保大人,想来对那女子十分看重,因此用完膳便识趣表示要回房休息。
刚拉着夜舒站起身,就听屋外传来刀剑铿鸣之声。
沈曦不知出了何事,只听顾瑾瑜淡淡道:“外面待会恐怕有些乱,两位最好暂时待在屋内。有劳夜公子照看好沈大夫。恕顾某先失陪一下。”说完,顾瑾瑜便快步走出花厅。
趁着屋内只剩她和夜舒,沈曦小声问道:“怎么样,布置好了吗?”
夜舒道:“公子放心,我已命人在外围埋伏,只要有杀手撤离,必将人拿下审问。”
没过多久,沈曦隐约听到屋外有弓弩破弦之声,不禁皱了皱眉,什么时候江湖杀手能有这等利器?
忽然,夜舒长剑出鞘,挡在沈曦面前,于此同时花厅的门被人撞开了。顾瑾瑜浑身是血,闯了进来,“产婆被流矢射中,接下来恐怕得麻烦沈大夫。”
“什么?”沈曦还没弄清情况,就被顾瑾瑜拉着朝内院走。夜舒也急忙跟了上去。
“可我从没接过生……术业有专攻,我……”沈曦话还没说完,就被顾瑾瑜推进一间弥漫着浓重血气的产房。
顾瑾瑜离开前,只留下一句:“三百两银子,只需保下大人。”
看着床上奄奄一息的产妇,以及床边两个瑟缩在一起抱头痛哭的中年仆妇,沈曦只觉得脑仁疼。没办法,她只能赶鸭子上架,绕开地上产婆的尸体,来到床边。
她没接过生,更没生过孩子,不过那两仆妇想来是见过这阵势。
沈曦温声对二人道:“你们也听见了,这家的主人不缺钱。与其一辈子给人当牛做马,不如赌上一把,帮这位娘子把孩子生下来。拿到的赏钱够你们一辈子不愁吃喝。”
其中一位妇人听后,抹了抹泪道:“可这娘子大出血,怕是不好了。”
沈曦赶紧道:“我是大夫,我会止血。二位只要尽力将孩子拖出娘胎就成。”
她说得轻松,心中却无丝毫把握,只能先拿银针给产妇扎针止血,而后又为其输送内力。
“娘子使劲,头快出来了!”一位仆妇坐在床尾,一边监看情况,一边焦急嘶喊着。沈曦只觉得那声音好似鼓点打在她心坎上,不禁加快内力输送。
一个时辰之后,沈曦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额上的汗水顺着脖颈一颗颗滑落,最后浸湿了整个衣襟。若非她此刻一身男装,乍一看,还以为是她在生孩子。
沈曦没有注意到,屋外已经安静下来,此刻她内力耗损过度,神志有些恍惚,终于在一口鲜血涌上喉头之时,听到婴儿的啼哭。
沈曦如释重负地瘫软在地上,擦了擦嘴角鲜血,心中只想豪气干云地怒吼一声:“姑奶奶这辈子绝对不生孩子!”